“不好了,不好了!”
朱母紧紧抓住朱友广的手腕,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自从她听说今日上朝老爷的车和兵部尚书的车撞在了一起,她就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小厮带来了一个噩耗。
“不是,你再说一遍?”
“是兵部……啊不,是魏鹏被皇上革职抄家了,还要诛九族?”
“不是,这也太突然了吧?”
朱友广皱着眉头,想在多问几句,却被朱母拦了下来:“你爹没事就是万幸了,其他的,别打听那么多!”
鲍家人虽置身事外,但曾经在皇家供职的鲍小勇还是难免多想一些。
当初金乌国的四大辅臣分别是户部尚书张俭、刑部尚书朱潜、兵部尚书魏鹏和工部尚书萧启人。
国破后,萧启人随着哀帝而去,张俭归隐于市,仍在皇家供职的只有朱潜和魏鹏二人。这二人中与皇帝最为亲近的,莫过于曾是他直属上司的魏鹏。
如今魏鹏一死,本就不多金乌国旧人,此后只会更少。朱潜是其中官职最高的,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众矢之的。
说句不厚道的话,倘若春春与朱家、与那个对金乌国无比憎恶的皇帝一家牵扯太深,她也会面临生命危险。
得趁这个机会把她关在家里才行!
“不知您可否有我家春春的消息?”
鲍小勇小心地询问道。
可那小厮就是个传话的,他也不知道鲍小勇说的是谁,连连摇头。
“伯父只管放心,既然我爹没事,他一定会把话带到四殿下那里的!”
正如朱友广所言,朱潜的确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只是他和黄公公被赶出勤政殿后,他的思绪一直被困在刚才的事情中,完全顾不上鲍春春的事。
见他愁眉不展,脚步也有些虚浮,黄公公连忙走上前宽慰他:“朱大人,那魏鹏对皇上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如今他犯了事,皇上的心情自然不会好,这才迁怒于您。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黄公公。”朱潜脚步一顿,“你真的了解陛下吗?”
黄公公不知他何出此言,只得说些场面话应付了事:“天子的心思,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哪儿敢随意揣测啊!”
“连你这个贴身侍奉的人都不知道,我们这些做臣子又怎么会知道。”
“嗐,走一步算一步呗!臣子也好,奴才也罢,生生死死,左不过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朱潜很是认可这句话:“天命不可违,‘皇上’的话,就是天命。”
说罢,他煞有介事地看了黄公公一眼,从怀里掏出了那张纸条。
“这是……?”
黄公公看着上面潦草的“常德书院马永晏是也”,嗤笑着问出了声。
谁让这皇四子的字是出了名的烂呢?
朱潜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黄公公手中:“烦请您把这个交给四殿下,有一个重要的人等着他呢。”
黄公公本想等皇上的火气消得差不多了,趁他午睡的时候去钟粹宫找四殿下。不曾想自己前脚刚送走朱潜,后脚就被皇上叫去,听他说了好些胡话。
“今日朕该去贵妃宫里用膳了吧?”
按规矩,皇帝在腊月二十九是该去位份最高的妃子那里用膳。
只是……
“皇上,贵妃娘娘已去逝三年有余。您看是奴才叫人把膳食摆到钟粹宫,还是按照前两年的样子去宸妃娘娘那儿通传一声呢?”
皇帝刮擦着额角的伤疤,这才想起那个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女人早就不在人世了。
他盯着门外那乌云密布的坏风景,烦闷地摆了摆手:“今日不去宸妃那里了,把老四叫过来吧。朕也好久没见他了。”
“是。”
黄公公嘴上应着,心里却止不住地打鼓。
自从贵妃娘娘去逝,皇上与四殿下的每一次见面都不欢而散。
上次在栀子镇四殿下御马伤人后,皇上更是下了狠手,把四殿下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如今又赶在魏鹏之死的风口浪尖上,只怕朱大人拜托的事情难办啊!
“儿臣见过父皇。”
“坐下,吃饭。”
“儿臣不饿。”
马永晏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菜色毫无食欲。他知道,只要自己上桌,短时间之内就再无脱身的可能。
他一来不想和眼前之人多说半句话,二来,鲍春春在都察院多待一秒就或多一分危险,他可不想白白丢掉一个暗恋者。
闻言,皇帝的眼底多了一抹愠色,却碍着贵妃的面子没有当场翻脸。他放下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朕知道你在赌气,怨朕薄待了你。可你母亲犯下的那些事你是知道的,朕多关照你一分,皇后的心就会凉一分。”
马永晏的声音依旧平静:“做儿子的怎么敢埋怨父亲呢?怪只怪皇后是您的妻子,而母亲不是。”
皇帝只觉得胸口像被人刺了一刀,彻骨的冰冷和疼痛绵绵不绝。
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冬日。
贵妃见澄湖结了厚厚的冰,天气也还算晴朗,便自告奋勇地教马永晏和皇后的小儿子学冰嬉。
生于通武国、长于金乌国的贵妃一向擅长这些,所以他并不担心会出什么事,甚至还和皇后讲了许多他与贵妃在冰场重逢的往事。
也正是这个不担心,让他和皇后失去了最小的儿子。
据奴才回报,当时小皇子学了一个多时辰都学不会起跳的动作,贵妃便抱起他一遍遍地操练。
可小皇子那年才六岁,学不会就开始哭闹。挣扎间,他碰折了贵妃的指甲,贵妃很是生气,当场把小皇子摔了出去。
待到宫人冲过去想把小皇子抱到岸边,就看到他的脑袋就被石头撞开了花,早没了气息。
他觉得贵妃性情温顺,此事定有蹊跷。却不想派人一查,牵扯出了多桩案子,其中不乏有残害其他嫔妃与皇嗣、卖官卖爵之事。
震怒之下,他命人将贵妃就地诛杀。
那句话,便是自己同贵妃说的最后一句话。
“朕只是想与你吃一顿父子间的便饭,别不知好歹。”
马永晏只觉得这句话无比的讽刺,他笑了笑,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变得支离破碎:“好一个“君臣父子”!我只想问您一句话,母亲死后,您可曾真正地把我当成过您的儿子?哪怕一刻,哪怕一刻?!”
皇帝也不再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一巴掌甩在马永晏的脸上:“要不是朕把你母亲娶进门,要不是朕给了你一口饭吃,你和宫外面那些野狗又有什么区别?还挑三拣四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今天,朕就替你母亲好好教训你这个白眼狼!”
“来人,拿鞭子来!”
他面目狰狞地挥动的鞭子,毫无停歇的意思。
一鞭,又是一鞭。
淋漓的汗水混合着伤口处细密的血珠滴落在青磁砖上。
马永晏跪在地上却浑然不觉。他麻木地闭紧双眼,任由那鞭子雨点般地落下来。
也不知打了多久,皇帝终于累得扔下了皮鞭,坐在被砸得稀烂的餐桌前大口喘着粗气。
“我,可以,走了吗?”
“滚!”
天,依旧是阴沉沉的。
那声怒喝像是暴雨前的惊雷,回声在大殿里久久不散。
马永晏才不在乎这些。他紧攥住掌心的纸条,拖着身体,一步步向午门挪去。
恍惚间,一点雪白划过了他的视线,很快便了无踪迹。
下雪了么?
他撇了撇嘴,为老天爷的无力感到一丝怜悯。
“切,还不是跟我一样。”
忽地,一阵寒风刮过,更多的雪花飘了下来,长长的汉白玉台阶上留下了一串清晰可见的脚印。
“不赖嘛,比他有本事多了。”
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
——
“来者何人?”
都察院的守卫打量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男子,不自觉握紧了腰间的大刀。
“你只去告诉钱大人一声,马永晏求见即可。”
“姓马?”其中一个稍矮些的守卫闻言急忙戳了戳身边的人,“点名道姓要找钱大人,莫非他是皇室中人?”
他身边那个略瘦些的守卫冷笑一声:“这年头什么人都敢充大头了。你别忘了,前几天还有个自称是李大当家的人求见钱大人呢!你见过哪个当家的连钱都不给就要求放人的?”
稍矮些的守卫连连点头,大手一挥,给马永晏下了逐客令:“我们钱大人忙着审犯人呢,没工夫见你,改日再来吧!”
“改日是哪日?”
“改日就是……”
略瘦些的守卫踹了身边之人一脚,接上话:“意思就是让你有多远滚多远!”
马永晏眉头微皱,四下里看了看,心一横从怀里抓出两锭银子塞在他们手里:“我真的有要紧的事,只是现在不便透露身份。烦请两位大人通融一下。”
稍矮些的守卫犹豫了一下,抢过另一人手中的银子,还给了马永晏:“这钱我们收不得。您请回吧!”
马永晏哪里受过这待遇!
要不是他腿脚不便,他早就翻墙进去,揪着钱大人的脖领子让他放人了,还用得着跟这些小兵/蛋/子废话吗?
他剜了那两个守卫一眼,险些嘴巴刹不住车,当街口吐芬芳。
也不知鲍春春在牢里有没有受欺负,他得赶紧想办法才行!
他就这样叉着腰,站在都察院门口一动不动。直到一个沿街乞讨的老汉跪在他的脚边,一边磕头一边拉扯住他身上的大氅:“大人呐,您行行好,施舍点银钱吧!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马永晏于心不忍,正要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突然灵光一现,来了主意。
“给你给你,都给你!”
他把守卫不要的两锭银子扔进乞丐的破碗里,抓住乞丐的手腕神神秘秘地说道:“你要是肯帮我一个忙,我再给你五十两银子!”
不多时,帝都的两条长街上除了叫卖声,还多了一道奇怪的声音。
“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
“钱无穷,你在哪儿?”
“喜盈门家装,大锤八十,小锤四十!”
“钱无穷,你在哪儿?”
“天王盖地虎,敌不过王老五;王老五镖局,包您商路无阻!”
“钱无穷,你在哪儿?”
……
不但如此,都察院门口也跑来了一帮乞丐。
他们放下手里讨饭的家伙,坐在地上大声喊道:“钱无穷,你在哪儿?”
那帮乞丐喊了一遍又一遍,声音简直比吃饱了饭的还要响亮。
“谁是钱无穷?”
终于有人在路过都察院的时候问了一句,不过很快就被呼唤钱无穷的声音盖了过去。
马永晏只觉得浑身发烫,一股凭空而来的力气让他越来越兴奋。
他也加入了呼喊钱无穷的队伍,把手圈在嘴边,朝都察院的方向大声喊道:“对啊!钱无穷,你在哪儿啊?”
那一刻,他好像土豪版的洪七公,大手一挥,便能招呼起方圆百里内的乞丐为他办事。
“烦死啦!到底是谁在找你钱爷爷!”
在此起彼伏的声浪中,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骂骂咧咧地跑了出来,指着马永晏的鼻子大吼:“是不是你小子?”
马永晏微微颔首:“可算是把您老给叫出来了,不然我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见着您啊?”
“来人!把他给我扣下,带回去细细审问!”钱无穷老牛似的喘着粗气,“当朝皇帝都没这么叫过我的大名!胆子这么大,我倒要看看你是哪路神仙!”
“别碰我别碰我!”
眼瞧着那两个守卫就要冲过来把他按在地上,马永晏连忙识趣地后退两步。上次被鲍春春一脚揣在伤口上的痛感,他记忆犹新。
“马永晏见过钱大人。”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钱无穷连忙走上前来,紧盯着马永晏那张俊俏的脸蛋细细端详。
“马家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