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读乱回

    钱无穷看清楚来人,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他连忙吩咐人看茶,拉着马永晏坐下来闲话家常:“咱爷俩好久没见,怎么也得多说会儿话!坐!”

    马永晏看了看那梆硬的梨花木椅,又看了看眼神殷切的钱无穷。想着自己是带着目的登门拜访的,不好坏了人家的兴致,便咬咬牙应了下来。

    他这屁股刚挨着凳子,一阵剧痛便由点及面地袭满全身。他绷直了身体,好一阵才缓缓卸下劲:“是啊……”

    “怎么地,不舒服?”

    “没,没。”

    钱无穷见他如坐针毡,觉得马永晏还是心里有事:“我知道了!宫里的凳子上都放了软垫是不是?我叫人给你拿一个来,你等着昂!”

    “不不不!”马永晏连忙摆手拒绝,他可不想再经受一次那酸爽的感觉,“我此番前来,是想请您卖我个人情。是这样,我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她被当作反贼抓紧来了。您也知道,我认识的人,都不是什么坏人。所以……”

    “又要放人啊?”

    钱无穷听懂了他的来意,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摔:“别以为你叫我一声七舅老爷,我就能容你在都察院放肆。上次你把皇上养在我这儿的人捅了,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你你你还得寸进尺了?!”

    “您就说吧!杀了陈正您痛不痛快?”

    “痛快!”

    “那不就得了?”

    钱无穷被他摆了一道,心里很是憋屈。

    可晓晓就留下这一个儿子,自己就算是他拐着七八个弯儿的亲戚也得宠着他不是?

    他骂骂咧咧地站起身:“到头来还得由我这个老头子出马……”

    “小乙?啊不对,今天早上被带走了。小甲!”

    听到钱大人叫他,一个下巴上有块黑痣的官兵跑了进来:“小的在。”

    “去牢房,带路!”

    去往牢房的这一路,钱无穷的嘴就没闲下来过。当然,他也不会让马永晏闲下来。一会儿从他那个小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一会儿又掏出来一把花生米。别看他那口袋不大,愣是能从里面再掏出一根玉米棒子。

    马永晏来的时候饿得是前胸贴后背,这一路走过去,硬生生被钱无穷喂了个半饱。

    “老周,给我看一眼名册。”

    钱无穷接过周瘸子递来的大厚本子,开始一页页地翻找。

    “仇西风,年四十八……东方累,年二十二……李招娣,年十三……”

    马永晏急切地撇掉瓜子皮,刚要上手去翻,就被钱无穷精准地打了回去:“君子动口不动手。”

    “都这时候了,谁还做君……”

    “啊!找到了!”

    钱无穷一个转身,差点把马永晏撞翻过去。他得意洋洋地背着手,指使着老周把关押平民的牢房门打开:“谁是鲍春春啊?”

    这话犹如石沉大海。

    那些平民百姓一个个蜡黄着脸,怯怯地看着这个笑容和蔼的老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那八成是死了吧。”

    “七舅姥爷!”马永晏慌乱地追上钱无穷的背影,“您再仔细找找,人既然被抓进来了,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怎么不可能凭空消失啊?谁敢保证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对坏人动了情啊?”

    “四殿下?”

    马永晏身子一僵,连忙在昏暗的牢房中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却见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小男孩悄然探出头来。

    “你认识我?”

    “我见春姐姐带你来过陈宅。”

    “对,是我。你见过你春姐姐没?”

    马永晏也顾不上疼痛,蹲下身,满眼希冀地握住那女孩的手。

    李招娣点点头,道明了自己与鲍春春相遇的事,旋即指着马永晏身后的老周,说道:“春姐姐就是被他带走了。”

    “老周,你搞什么名堂?我不是说过不准滥用私刑的吗?”

    老周见钱无穷脸色骤变,急忙为自己辩解:“此人寻衅滋事,小的只是把她带走训斥了几句,想让她长点教训……”

    “她在哪儿?!”

    “一号牢房。”

    马永晏狠狠剜了老周一眼,便火急火燎地往牢房更深处跑去。

    鲍春春听到牢房外面的响动第一个清醒过来。她揉揉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那道高挑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向这里,一股暖流顿时涌上心头。

    “梁惜时,救星,救星来了!”

    她用力推了推身边之人,不等他清醒过来,便急匆匆向门边爬去。

    “啊!”

    “春春!”

    马永晏踹开牢门,急忙将摔倒在地的鲍春春揽进怀中:“不哭了,不哭了,我来接你了。乖,咱不哭了……”

    鲍春春往他怀里钻了钻,这才有了尚在人间的实感:“马永晏,我的膝盖好疼啊……”

    他抬起手,揉了揉鲍春春的脑袋,正欲再安慰她几句。可自己完全用不出半分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在地上。

    “你怎么啦!”

    “马永晏!”

    “快来人救命啊!”

    “……”

    等马永晏恢复意识之时,他已经躺在都察院后院的厢房里了。

    “你是不知道,他事儿多着呢!把药给我吧,一会儿我来喂。”

    听到鲍春春又拿他开涮,他这才放宽心,缓缓睁开双眼。

    “钱大人,他醒了!”

    鲍春春连忙撇下药碗,扶着马永晏坐起身来。

    “春春啊,你先出去等一下哈,我给老四检查一下身体。”

    “嗯嗯。”

    她乖觉地点点头,这才跟着送药的婢子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厢房。

    “七舅姥爷……”

    “你小子,真是有福气啊!可怜我这个老头子,姑娘的家里人找上门,我又不好就这么放人家离开,花了不少养老的钱请人家吃饭呢!”

    钱无穷揶揄着马永晏那副痴汉样,手指翻飞,解开了他身上的布条。

    “您说什么呢?要她不是暗恋我,一直追我到书院去,我才不会多看她一眼呢!”

    “呦呦呦!”钱无穷撇了撇嘴,“这话要是从你二哥嘴里说出来,我信。从你嘴里说出来,呵,鬼才信。”

    “啊!轻点!”

    马永晏盯着钱无穷给他擦伤口的手,倒吸一口凉气。

    “你要还是冀州马家的老四,和这姑娘走得近,我不说什么。可你现在是皇子啊!”钱无穷叹了口气,“她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并非是你的良配。”

    “反正我母亲去世以后,阖宫上下也就没什么值得我牵挂的了。”

    钱无穷打开药罐,抠出一块万金膏甩在马永晏后背上:“你若放弃皇子的身份,今后再遇到这种事,可就护不住她喽!”

    “所以啊……”

    好不容易等钱无穷上完药,他赶紧翻身起来穿好衣裳:“得提前把这些祸害扼杀在襁褓里。”

    门外,鲍春春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问问里面的情况,就听“吱呀”一声,马永晏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这大过节的,躺屋里歇着呗?怎么,还惦记着你那添香楼的小美人呢?”

    “咳咳!”马永晏连忙给鲍春春使眼色,大氅的绳子在手里搅成了一团,“我这不是天选打工人吗?春节出来给囚犯们展示一下才艺,哈哈……”

    睡了整整三天,看来他真的是好得差不多了,又开始满嘴跑火车。

    鲍春春压制住火气,耐下心来好声好气地说道:“这样啊,那我跟你一块去吧!”

    “这都察院的官员都是男的,你一个小姑娘去听审,不方便。”

    “书院里还都是男的呢!我怎么没觉得不方便?”

    鲍春春干净利落地把头发盘起来,绑上一根红头绳,再披上一件厚外套,俨然变成了男孩的模样。

    “这这这,大变活人啊这是!”

    钱无穷打量着鲍春春这身行头,不自觉鼓了鼓掌。

    好家伙,从年三十晚上到现在,他为了照顾马永晏这个小兔崽子都没来得及逛庙会。现如今鲍春春给他露了这么一手,真叫他大开眼界!不亏不亏!

    “你看,钱大人都默许了,走吧!”

    “七舅姥爷!”马永晏色厉内荏地戳了戳仍在傻笑的钱无穷,“您真要让她跟着去?”

    “去去去!春春啊,你还会什么花活儿啊?”

    “这个嘛……”

    鲍春春神气地抱着胳膊:“去了就知道了!”

    ——

    “带犯人梁惜时、郭晓致、冯岩!”

    不多时,周瘸子便押解着三人来到公堂。

    牢房昏暗,鲍春春看不清他们的伤势如何。现如今到了稍显明亮的公堂之上,那深浅不一的伤痕便暴露无遗。她心一揪,险些冲过去把周瘸子暴揍一顿。

    “你们三人身为书院弟子,罔顾律法,擅自发表有辱国家的言论,该当何罪?”

    “大人明鉴,尔等只是应“神鸟”这一题目创作了几首小诗,并未有侮辱国家之言。”

    钱无穷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把证物呈上来!”

    他打开小甲呈上的册子,端详了一阵:上面的诗词歌赋确实如堂下三人所说,以“神鸟”为题。有人写“仙鹤”、有人写“凤凰”,偏偏这几人不走寻常路,以“金乌”为意象。

    奈何他文学底子不足,将将看出些皮毛,也不知道举报之人口中的“有辱国家”从何而来。

    “公孙先生。”

    钱无穷揉了揉自己的老花眼,只得求助堂下的文书。

    可此公孙先生并非彼公孙先生,他对堂下三人的诗也是一知半解。

    慌乱之际,他看向坐在一旁听审的马永晏。

    “我去吧。”

    鲍春春及时给马永晏吃了一剂定心丸。

    刚才钱无穷犯难的时候,她就看出,马永晏是有意上去帮忙的。奈何他身上背着皇四子和书院弟子的双重身份,实在不方便插手。

    可鲍春春这个市井百姓不一样啊!

    县老爷堂审的时候还得有陪审团呢,要不是逢年过节的没人愿意来凑热闹,也不至于就鲍春春一个的场外人员。

    她虽然汉语言文学的底子一般,好歹是在师范专业的中文方向卷出来的“人才”,也该拿着课堂上学的那些理论知识实践一把了!

    那公孙先生也是来者不拒,忙指着上面的几句话说道:“就是这几句,我也拿不定主意。”

    鲍春春定睛一看,差点气得背过去。

    她还以为梁惜时三人写的是“清风不识字,缘何乱翻书”这样的诗句。若因为这个入狱,确实是都察院的不是。毕竟谐音梗顶多扣点钱。

    没想到这几个人是一点也不避讳,差点就把“申阳坏,金乌好”写在明面上了!

    “这样吧,我来朗诵一下几位比较有争议的诗句哈!大家一起评判一下。”

    鲍春春这话是故意说给马永晏听的,若论品诗,还得是他这个古代人比较靠谱。

    她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地朗读起来:“五年新丰不知味,对日空举三足杯。”

    就这一句?

    钱无穷还沉浸在其中,鲍春春那美妙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马永晏!嘿!想啥呢?”

    “哦哦哦。”马永晏这才反应过来,鲍春春把这个拆解诗歌的活儿又甩给他了,“到今年二月,申阳建国就满五年了。平时里大家总是‘帝都’‘帝都’的叫着,实际上此地名为‘新丰’。而三足尊,有说其原型是神话中的三足鸟,也就是‘金乌’。所以这句诗的意思是……”

    “我喝了五年的新丰美酒都尝不出来其中的滋味,只能冲着太阳举着酒杯叹气。”鲍春春接住了马永晏的话茬,开始发挥她胡说八道的能力,“依我之见,诗作者郭晓致,要么是舌头有问题,要么就是不会喝酒。下一个。”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鲍春春便开始了下一轮的胡诌:“挽弓搭箭,星移斗转,我有踆乌好作伴。”

    “传说有穷氏部落首领羿以善射出名,曾助尧射下九日,此后世间只剩一个太阳。踆鸟则是金乌的别称。至于其含义,要不,还是多念几句吧?”

    “不必。”

    鲍春春大手一挥,自信地说道:“我懂梁惜时的意思,他想说的是无非是“太康失国”一事。”

    钱无穷眼睛一亮,焦急催促着鲍春春继续说下去。

    “这太康抛下朝政,外出狩猎,实乃大过;而羿为民请命,忠心耿耿,立太康之弟为国君,实乃大功。这不争对应了金乌国的灭亡和申阳国的建立嘛?所以呀,他这明明是在骂金乌国国君昏聩、称赞申阳国国君英明的,怎么就成反贼了?”

    “对啊,怎么就成反贼了?!”

    钱无穷激动地站起来,大声叫好。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以一个朝廷命官的身份审理案件,应该矜持,不能这么开心地看侄孙子和侄孙媳妇在这儿“唱山歌”。

    “咳咳,继续。”

    “最后一个了啊!”鲍春春的小脑瓜继续拗过去、拗过去,“乌云蔽日天昏黑,我踏寒鸦上楼台!”

    “乌鸦……”

    “这我知道!”

    自从鲍春春拿着二年级的知识蒙混过关后,更是信心大增。

    不就是阅读理解吗?

    小意思!

    “冯岩之诗,与梁惜时之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啊!”

    她把那本诗集甩在公孙先生身上,负手而立。

    “众所周知,光兴末年,金乌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就在此时,咱们的国君挺身而出,脚踏金乌国的旗帜,登上了金龙宝座,为百姓带来了光明。这不正是赞颂当朝皇帝的丰功伟业之句吗?”

    “好!”

    鲍春春挥了挥手,示意马永晏安静下来。随即故作谦虚,向众人揖手道:“承让,承让。”

    “啊呀,咱们国家真是人才辈出啊!”钱无穷止不住地感慨,“堂下三人,有两人尚未及冠便得了举人的名头,还能写出这样语言犀利、充满豪情壮志的诗词,实在叫人佩服啊!”

    “啪!”

    钱无穷干脆利索地把惊堂木拍在案上,为几人下了最后的判决:“本官宣布,梁惜时、郭晓致、冯岩三人无罪释放!”

    “太好了!”

    “梁兄,你这是找的哪路的神仙啊!”

    堂下三人相拥在一起,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从腊月初七被带走的那天算起,他们三人连续受到了二十七天非人般的折磨。

    从最初的棍棒相加,到后来的削/肉/剔/骨,他们都忍过来了,就为等到他们被无罪释放的这一天。

    现在,他们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地走到大街上,告诉所有人,他们不是反贼!

    “别高兴的太早。”钱无穷捻了捻自己那所剩无几的小白胡子,“你们务必要引以为戒,切莫因为自己的言行再进都察院了。”

    “谢大人!谢四殿下!谢……”

    “春春,真真的姐姐。”

    梁惜时介绍道。

    “谢谢姐姐!”

    “我才十五……”

    “总之,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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