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肴核既尽,杯盘狼籍。

    桂枝儿熄灭柴火,灶台上方的烟囱慢慢平静下来。

    她手持丝瓜瓤,用刻意留着的淘米水将碗碟清洗干净。

    已是未时,阳光柔和而微弱。

    她决定再上一次山,腊八将至,最好在传统养生粥里加点仙灵草。

    “所谓的顶级美食,究竟有什么标准?”

    桂枝儿敲了敲脑海里的系统,不出意外,依旧毫无回音。

    她也不气馁,准备好登山木杖,将滑雪板系在身后,稳步向雪山进发。

    北境梅山巍峨耸立,终年积雪。

    山体十分陡峭,云雾缭绕其间,若隐若现,颇有几分神秘莫测的气息。

    仙灵草就藏在裸露岩石的边缘。

    它的菌盖呈半圆形,名字虽好听,颜色却只是普通的棕褐色,表面有白斑,边缘略微翘起。

    作为珍贵药材,只在极寒地域存活。

    补气养血、延年益寿,只需一铢的重量便能卖上一贯钱。

    而桂枝儿打算用它来做腊八粥的配料。

    任务进度已经卡在98%很久了,她必须另辟蹊径。

    为避免损伤仙灵草的根部,桂枝儿拿出一个精巧的小木铲,围着边缘一丝不苟地清理雪土。

    手指逐渐被冻得笨拙僵硬,需要时不时停下来哈口热气,揉搓一番。

    突然,耳边传来隐约的异响。

    “嘚嘚嘚,嘚嘚嘚。”

    很有节奏感,定是一匹骏马,但又跑得不快。

    不走官道,必有蹊跷。

    桂枝儿足尖轻点纵身一跃,瞬间如一只灵巧的山雀栖在树上,枝头的积雪洒落些许。

    她谨慎地躲在高处,观望前方。

    茫茫雪原上,单骑奔驰。

    只见一匹耐力十足的白驹,与一位少年郎。

    男子不过弱冠稚龄,斜背着一杆红缨枪。

    他的面容尚未褪去青涩,眉宇间却已显出坚韧之色,皎如玉树,身姿挺拔。

    “吁——”少年安抚地拍了拍马儿的鬃毛,“怎么了雪影?”

    他的声音很放松,但手背上青筋紧绷。

    桂枝儿注意到,男子棉服已然破损,漏出内里的甲胄,枪尖还有一丝未擦净的血迹。

    白马盘旋在原地,发出响亮有力的喷嚏声。

    这是看见仙灵草不想走了?

    好不要脸。

    桂枝儿居高临下,顺手捏了个雪球便砸过去。

    “咴儿咴儿。”

    细小的冰晶四散飞溅,被砸中的白马委屈地鸣叫起来。

    “什么人?”少年怒喝一声,听声辨位,长枪精准地划向头顶树枝。

    红缨颤动,快如雷霆。

    桂枝儿见状有些心痒痒。

    武林人士对切磋武艺的执着,是刻在骨子里的。

    她一拧身,摸出登山杖,气势如虹地向下方横劈,似烈火燎原。

    “铛!”

    清脆的碰撞声后,两人俱是臂膀发麻。

    “好枪!”桂枝儿赞叹一声。

    枪杆是牛筋木覆上晒干的竹片,坚韧轻便。

    这少年靠着腰腹的爆发力,直刺咽喉,力求一击必杀。

    桂枝儿则向右侧开脖颈,身轻如燕。

    她跳下树来,近身入怀,用登山杖捣向少年的膝盖。

    俗话说枪扎一条线,棍扫一大片。

    两人一个靠伸缩圈点的功底,一个靠捣劈猛击的神速。

    在雪地上你来我往,煞是好看。

    “你的眼睛……”

    桂枝儿明显留有余力,还能闲聊一句。

    少年不搭茬,他视线茫然,聚焦时而精准时而模糊,打法倒是狠辣,丝毫不留余地。

    “停手!”桂枝儿皱眉,闪身避开他不要命的凶招。

    “雪盲症,怕光,你再强行睁眼就会瞎掉。”

    白茫茫的雪地对太阳光有极强的反射,眼睛长时间盯着,不仅泪流不止,还会有极大损伤。

    这是北境原著民都懂的道理。

    少年顿了一秒,即使眼睑红肿依然不肯松懈,部分睫毛沾了泪水已凝固为冰凌。

    他化攻为守,依然紧握长枪。

    “来者何人?”

    桂枝儿后撤,将登山杖反手提于胸前。

    她同样小心提防:“问别人之前,不应当先自报家门吗?”

    寒风卷起一层薄雪,如同飘逸的纱巾,从两人中间溜走。

    白马不安地原地踏蹄。

    场面有些僵持。

    少年闭了闭眼,拱手道:“某姓栾,有要事进中心府城,劳驾这位义士帮忙。”

    语调平缓柔和,带着一丝示弱和恳求。

    原来是他。

    圣上钦点的金科武状元,镇北先锋少将军。

    晌午听新旧两位知府谈话,还以为会是位膀大腰圆的壮汉。

    如此青葱少年,可不见得能收服边防军。

    “少将军,你的部队呢?”

    桂枝儿捡拾起地上遗留的仙灵草和挖掘工具,装作看不见白马明亮又渴求的眼睛。

    这马儿识货还嘴馋。

    “卫兵就在后方,我先行进城报备。”

    栾霜柏讶异于桂枝儿一介女子能道破他的身份。

    大梁为防武将拥兵自重,不断收缩军权。

    一个少将军能带的不过几十名亲卫兵,等到了地方,直接率领本地屯军。

    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所谓更戍制。

    虽能避免将领专权,却也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和凝聚力。

    “眼睛最好用蒙上,进城后开点草药洗一下,不可热敷。”桂枝儿耐心指点。

    “多谢。”栾霜柏摸了摸白马的额头,“雪影,跟着这位姑娘走吧。”

    姑娘,倒是不称呼义士了。

    桂枝儿轻笑。

    她在前方开路,尽量避开枝头结满的冰挂。

    随着日光缓慢西沉,松木清香沁入心脾,冷空气渗入骨髓。

    山林间,万籁俱寂。

    唯有滑板摩擦雪面的刷刷声,与马蹄交织,增添了一分神秘和悠远。

    “姑娘是府衙理事卿吗?”栾霜柏耐不住好奇,出声询问。

    若是女官,必能得知最新的调令。

    “不是。”桂枝儿眺望远方城墙上挑起的灯笼,笑着回复:“府衙旁有家桂记卤味店,我做的热卤,天下第一好吃。”

    栾霜柏哑然,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复。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隆隆隆,隆隆隆。”

    沉重,庞杂,快速迫近。

    远处野兽不断低吼,似乎惧怕着什么。

    桂枝儿第一时间察觉,扭头死死地盯紧栾霜柏:“少将军,这是你的部队?”

    她嘴角紧抿,神情严肃。

    “姑娘见谅。”栾霜柏同样神色凝重,“大雪封山,怕违背军命,我是独自快马加鞭赶来的。”

    “沿途匪患严重,担心……适才没跟你说实话。”

    栾霜柏坦率直言。

    好消息是,北境有新将领了。

    坏消息是,来的是个光杆司令。

    更坏的消息是——

    两人对视一眼。

    眼下这动静,恐怕是游牧劫匪的夜袭先遣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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