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咳了声,指尖慢慢摩挲着带在手上的玉扳指。
“你前些时日不是还信誓旦旦,不想做孤的皇后吗?如今这又是如何?”
沈辞闻言,神色淡定自若,轻声回道:“既来之,则安之,臣女如今不过是想通了罢了。”
当真?
说实话,景琢并不相信她方才说的话,但是也不想再因为此事与她置气,于是故作冷淡道:
“但愿你最好如此这般安分,否则孤不保证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安分守己是吗?
她好像学不会呢?
不过面上沈辞还是自嘲地笑了下:“那是自然。毕竟如今我在意的人的生死不都在你一念之间吗?”
景琢瞥了她一眼,淡声说道:“阿辞清楚此事便好。”
他视线又落到了那件金丝凤袍上,凤袍上面用金丝线缝制,上面缀有层层繁复精美的凤凰纹图案,哪怕是人们只远远的看上一眼,就令人觉得格外高贵典雅。
他眉眼间划过一抹缓和之色。
看来,宫中绣娘此次是用心了。
“这是孤命宫中绣娘为你精心缝制的凤袍,不知道是否合你的心意?”
他说这话时,眼眸里隐隐的带着几分期待。
沈辞到底没有再继续给他冷脸,轻声回道:“宫中绣娘手艺自是顶好的,陛下费心了。”
“今夜阿辞可否穿上给孤瞧瞧?”
景琢见她态度有所缓和,于是趁热打铁,递出了这句话。
谁料沈辞却并不买账,只是浅浅一笑。
“臣女今日有些倦了,就不试了。不过等到大婚那日,陛下自会亲眼见到臣女穿上凤袍的模样了。”
沈辞自从入宫以来,几乎没怎么笑过,是以当她笑起来时,梨涡浅浅,宛如一颗卸去了灰尘的明珠一般,璀璨夺目,熠熠生辉。
景琢听见她这话,心底本来是不悦的,但是却又在听见她说的后半句话时,方才的不悦又被一种欣喜的情绪压下。
她方才亲口说“大婚”,是他与她的大婚。
一想到此处,他眉梢都情不自禁地上扬了起来。
是以之后的接连多日,朝堂上的大臣们都清晰的感觉到了陛下和煦了许多,与往日大不相同。
就连,有臣子因为粗心犯了错误,景琢也只是嘴上斥责了两句,没有惩戒他。
这可与他往昔冷酷苛责的作风截然相反。
臣子们默默的在心底想着:
大抵是因为陛下婚期将近了吧。
不过,身为臣子,自然对陛下如今的和煦喜闻乐见的。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一般匆匆流逝,转眼间就到了景琢和沈辞大婚那日。
四月十六,吉日,宜嫁娶。
春光明媚,和煦动人。
红妆从英国公府一直铺到了皇宫门口,马车井然有序排列在英国公府门外,这日京城里的人们都争先恐后的挤到了长街上,都想目睹这未来的皇后的真容。
英国公府里
一处精致的屋内
梳妆台前
女子本是今日的众星捧月之人,然而她此刻面上却没有任何喜色,神色冷淡,宛如一只木偶一般,任由着侍女们为她弄上明艳的妆容。
她黛眉微染,朱唇轻点,一双眸子间仿佛含着秋水一般动人,身着那一袭厚重繁琐却又极其精美的红色金纹凤袍,一头青丝被梳成了高高的云鬓,云鬓两侧两侧缀有两只蝴蝶形状的金色步摇,而云鬓中间则是一顶沉甸甸的凤冠。
这时,海棠从屋外走了过来,看了沈辞一眼。
沈辞心领神会,淡声道:“行了,这里也用不上你们了,先下去吧。”
侍女们恭敬退下。
“是。”
待确保屋门被紧紧阖上后,海棠低声道:“姑娘,已经安排好了。”
沈辞“嗯”了一声,于是缓缓执起案上精致的团云锦扇,放置在面前,面色如常地由着一众侍女们抚着,走了出去。
沈辞用锦扇遮着面,姿态端庄,缓缓登上了那顶华贵的轿子,随后,马车整齐有序的穿过长街,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
待那顶华贵的轿子缓缓驶入宫门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轿中一声清冷的嗓音突然响起。
“落轿。”
于是轿子缓缓落下,一位嬷嬷立即朝着轿子走近,低声询问道:
“皇后娘娘,敢问您有何吩咐?”
“本宫忽然想起,在英国公府内落下了一枚玉佩,还请嬷嬷替我寻来。”
沈辞冷声开口。
那位嬷嬷闻言,却没有立即动身,毕竟这大喜的日子,若是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然而,沈辞的下一番话却将她堵的哑口无言。
“怎么,本宫是唤不动嬷嬷吗?那玉佩可是陛下亲手送我的,极其珍贵若是遗失了,该如何是好?信不信本宫让陛下通通砍了你们的脑袋!”
这话一出,侍女们和嬷嬷闻言皆是面色惶恐,立即跪下。
“娘娘恕罪。”
于是,沈辞就趁这个时机,走下轿子,转身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跑去。
那嬷嬷和一众侍女们一时不防,待听到脚步声时,却发现那位身着红色翟衣的皇后逐渐远去的背影。
于是她们急忙去追,还不忘吩咐人去向陛下禀报此事。
……
乾和宫外
九层宫阙之上
景琢今日身着一袭绛红色金纹龙袍,头顶带着一顶冠冕,眉梢微微上扬,不经意间透露出他的喜悦之色。
而他,目光望着正前方,等着他的皇后的到来。
然而,皇后没有等到,却远远地看见一个侍女神色惊慌地跑了过来。
那侍女被侍卫拦下,盘问。
侍女只好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和盘托出,那侍卫一听出了这么大的事,急忙将她带到了杭实那里。
杭实听完她一番话,神色一惊,立即到了皇帝身侧,附耳过去,低声道。
而方才面上还如沐春风的帝王神色陡然间变得阴沉如墨,随即,猛地一甩衣袖,随那婢女离开,留下一脸愣怔的大臣留在原地。
……
而在皇宫西侧宫门偏离一角
“诸位侍卫大哥今日辛苦了,今日陛下与皇后娘娘大婚,奴婢偷偷为你们带来了一些酒,可要尝尝?”
海棠笑意盈盈,开口说道。
说完这话,她执起那壶酒,为他们倒了三杯酒。
今日宫门处由于有几个偷偷跑去御膳房蹭些吃食了,因此此刻值守的侍卫只有三人。
其中两个侍卫听闻“喝酒”两字,眼神一亮,手也不自觉的伸了过去。
然而另一个侍卫却拦住他们:“宫门值守不得疏忽,今日不得饮酒。”
“得了吧,其他人都偷偷跑去喝酒了,为何我们喝不得?”
于是,那两人接过海棠递过来的酒杯,仰头饮尽。
“这味道真不赖,你真不尝尝?偶尔喝一杯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那两个侍卫侧目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见他们面色如常,也放下了戒心,终究是没忍住诱惑,接过那杯酒,饮了下去。
一刻钟后,三人猛地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海棠纯净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
另一侧
当景琢随着那侍女来到那巍峨高耸的宫门城墙上,他的眼底不可避免的闪过了一丝慌乱。
只见一道身着火红凤袍的女子,神色淡定自若,步履从容地站在那高高的狭窄的城墙上。
她侧眸望着城墙外侧水流湍急,滚滚流逝,波涛汹涌着的护城河。
“阿辞,快下来。”
景琢面上不禁划过了几分紧张之色,就连声音也在隐隐发着颤。
然而与他的慌乱截然相反,少女神色间却是一片平静。
“你来了。”
景琢试探性地上前了几步,劝道:“阿辞,那里危险,你快下来。”
沈辞眉眼间带了几分冷然。
“别动,你若再靠近,我便跳下去。”
景琢闻言,脚步一滞,停在原地,随即无奈的望着她说道:“孤不动便是。”
不知想到何处,他下一刻面上墨色的双眸里闪过一抹平静。
“不过你若是敢跳,孤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安王府,苏家还有江家以及你身边的人。”
“陛下,还当真是一如既往的卑鄙,只会用些小人行径逼人就范。不过您不会这么做的,苏家和江家是忠心耿耿的老臣,如今您刚即位,想必朝中此刻也是有不少之前萧槐的同党尚未肃清,您还需要他们。至于安王,并无错处,您若是随意处置了他,便是那些御史们也不会罢休的。”
沈辞轻轻一笑,幽幽说道。
“哦,对了,还未告诉陛下,在你身边的每一刻,我都觉得分外恶心。”
说完这番话,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次我终于能离开你了。”
说罢这句话,少女冷冷一笑,身着一袭镶满珍珠的红色翟衣,毫不眷恋地从那宫门城墙上跳了下去。
景琢见她这般决绝的跳了下去,猛地大步上前,也跳了下去。
身后的一众宫人感觉心都要跳了出来。
景琢一只手紧紧地扣紧了城墙上方,这才没有掉下去,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握住了少女的莹润的皓腕。
“抓紧我。”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着他们二人不掉下去,额头上隐隐有青筋崩起来。
然而沈辞抬眸看了他一眼,无声地笑了下,随即她缓缓掰开他的手指,身子缓缓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