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摇

    不知不觉间,月上柳梢,暮云合璧。

    苏婉莹与她道别,沈辞起身相送,却发现景琢立在庭院当中,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不过,她面色依旧淡然自若,直至送走了苏婉莹。

    沈辞敛起了眉眼间的笑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清冷,仿佛广寒宫中的仙女,贵不可攀。

    她径直忽略过庭院中的那人,向屋内走去,却被那人轻轻拉住了纤细如玉的手腕。

    身后一道卑微至极的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

    “阿辞,不要走,好吗?”

    沈辞闻言,精致如画的眉眼一皱,不动声色地扯开了他的手,冷声斥道:“放手。”

    景琢见她眉眼间仿佛初春时节湖面的坚冰一般,凌冽锋利,缓缓松开了桎梏着她的手。

    “阿辞,天色已晚,孤亲手为你做了晚膳,可要尝尝?”

    景琢俊眉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笑容,仿佛方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沈辞嗓音清冷。

    “不必了,陛下贵为天子,不必屈尊降贵做这等事情。”

    近日以来,景琢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疯,每日都要登府,很是殷勤体贴,仿佛一个小媳妇一般勤劳能干。

    只是,她并不需要。

    她如今只不过想要与他划清界限罢了。

    不知为何,这些时日每次见到他这般模样,她的心不可避免地颤动着。

    这可不是个好征兆。

    于是,她狠下心肠,怒视着身前的人,道:“陛下既然已经知晓我不日即将离开大晋的事了,就不必对我再继续纠缠了。毕竟,你这般行事,真的很惹人心烦。”

    这番话仿佛一把利刃,直直的插进了景琢的心底。

    景琢眉眼间划过一抹隐忍的克制之色,忍不住握紧了双拳。

    “阿辞,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你不妨告诉我,我可以改的。”

    景琢目光执着,仍旧不死心地问道。

    沈辞抬眼瞧了眼他,敛了眸中的神色,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条斯理的道。

    “呵呵,陛下这般聪明之人,难道不懂吗?我前世太累了,如今我已经倦了,所以,还请陛下放过我吧。你我就此,一别两宽,男女婚嫁,各不相干。难道不好吗?”

    景琢仿佛是被她的那句“男女婚嫁,各不相干”一句刺到了,身子不自觉的踉跄了下。

    “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阿辞,你还在怪孤吗?”

    景琢眉眼不自觉的染上了几分赤红。

    “也是,你的确应该怪孤的。”

    景琢回想起前世的自己对沈辞的忽视与冷漠,也很是自责懊悔。

    “可是,那个人他不是如今的我,我也不会像他一样。”

    景琢忍不住的为自己辩驳道。

    沈辞闻言,内心深处仿佛有一处被击中,一颗心出于本能的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望向他。

    “阿辞,你方才与安王妃的话,我听到了。你想要的偏爱,或者是其他的任何东西,孤都可以给你。只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不理孤,可以吗?”

    景琢这番话仿佛把自己已经低进了骨子里。

    高傲不可一世的年轻帝王终是为自己心悦的女子,低下了那高扬的头。

    只是,沈辞此刻的心情却格外复杂,看着这张与前世如出一辙的脸庞道:

    “我说过了,你不必如此。纵然你说的是真的,可是景琢,那个人伤了我,虽然你不是他,但是我见到你,便会想起我那段痛苦的过往,是以忍不住迁怒于你。你应该能懂吧?”

    “因此我不愿意再尝试了,我是个胆小鬼,我怕这一世也会落得无疾而终的结局。”

    她嗓音带着几分凄然,落进了景琢眼眸中。

    景琢见状,无比痛恨前世的他,可是自己却有着那人的记忆,让他心底也莫名的沉重。

    “阿辞,你想报复我吗?”

    “从前的确想过。”

    沈辞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目光悠远,想起了重生那刻她的确是有想过向他复仇的。

    甚至父亲那件事之后,那时她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既然如此,阿辞想如何报复我,我都受着。”

    景琢对于她的话一点也不意外,嗓音温和。

    阿辞,我不逼你,我愿意等,等到你心结解开的那日。

    最终,他静静地望着她,眉眼之间满是自责和心疼。

    ……

    皇宫

    这几日,不知怎的,阿鲤竟然接连发起了高热,景琢唤了好几位太医,但还是没能治好阿鲤的病。

    爱子心切的沈辞只得先将回南萧一事搁置了下来。

    她身着素雅衣裙,拿着景琢送来的玉佩,一路畅通无阻的入了宫,顺利进了阿鲤的清和殿。

    按理说,阿鲤受封太子之后,本应入主东宫的。

    但是景琢怜惜儿子年幼,这才将人留在了宫中照顾。

    推开清河殿的殿门,她轻轻走进殿中,最后脚步在那处榻上停下。

    她看了一眼满脸泛着红色的阿鲤,眉眼不自觉的划过一抹心疼,缓缓俯身下去,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

    忽地,她的黛眉紧紧蹙起。

    怎会如此滚烫?

    景琢这父皇也不知是如何当的,竟然连阿鲤这般样子,都不知道好好照顾。

    沈辞眉眼平静,询问着殿中的侍女。

    “太子可服过药了吗?”

    那侍女是宫里的老人了,当初五年前就在关雎殿服侍过,自然认得沈辞,如今见她对太子殿下如此关怀立即就明了了她的身份。

    “禀…皇后娘娘,殿下已经用过药了。”

    “知道了,退下罢。”

    沈辞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挥了挥手,就让她退下了。

    “娘亲,是你吗?”

    榻上一脸病容的孩子,眉眼恹恹的,有气无力的唤道。

    沈辞听到他的沙哑的嗓音,心底仿佛被揪在了一起。

    “嗯,阿娘在。”

    “阿娘,自从我入了宫,阿娘便没有再来见我了?如今我是不是还在梦境中啊?”

    阿鲤小脑袋此刻还有些迷糊。

    “阿娘现如今不是来了,阿鲤要好好养病,如此才能快好起来啊。”

    沈辞面对着自家儿子,嗓音温柔醉人,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柔和的光辉。

    阿鲤乖巧的点了点头,但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可是,阿娘不是要回南萧去找皇帝舅父吗?阿鲤是不是耽误阿娘了?”

    沈辞闻言,眉眼一顿,但依旧轻声哄着他道:“没有,这些事都没有阿鲤你重要。”

    ……

    而此刻,御书房内一片沉寂之色。

    “陛下,那漠南王简直欺人太甚,户部派人派遣刺史调查赋税一事,翌日那刺史便遇刺身亡了,陛下,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江尚书性子刚直,自是心直口快道。

    户部尚书也道:“陛下,臣也觉得此事实在蹊跷。况且那漠南王林翼在漠南盘桓已久,如今大肆招兵买马,对百姓加征赋税,怨声载道,怕是有造反之势。是故,臣觉得陛下应该严惩不贷。”

    然而,他话音刚落,殿外就响起一道沉声。

    “报~边关八百里加急文书,漠南王在边关谋反了。”

    景琢闻言,眉心微不可闻的皱了起来。

    只不过到底还是帝王,即便发生如此大的事,他眉眼依旧镇定,摩挲着修长的手指上的玉扳指,静静地看向沈征。

    “沈丞相,不知此事,您如何想的?”

    沈征躬身行礼,随即嗓音平静回道:“回陛下,臣觉得,漠南王先违抗朝廷旨意,私自加征赋税,本就触犯了我朝律法,如今刺史遇害,自是与他也脱不了干系。如今漠南王更是起兵谋反,罪不容诛。臣以为,陛下当出兵平叛战乱。”

    景琢也正有此意,道:“那不知丞相有何人选?”

    “臣以为,陛下此次应当御驾亲征,彰显天威。”

    沈征对上景琢的墨眸,姿态依旧不卑不亢。

    “不可。”

    这话一出,立即便有几个臣子争先道。

    “此事如此危险,陛下怎可亲自前去。老臣觉得林大将军是不二人选。”

    几个臣子也附和道:“臣附议。”

    然而,景琢只是冷冷扫视了他们一眼。

    “此事,朕意已决,诸位不必再劝。至于林大将军封为副帅,江晏任将军。三日后,出兵漠南,不得延误。”

    ……

    紫宸宫

    江晏眉眼英俊,身着一袭绯红色官袍,腰间束着一条白玉带。

    “陛下,您当真要御驾亲征吗?”

    “圣旨已下,难道还是假的。”

    景琢沉声道。

    江晏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可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伤到了陛下,臣万万担不起这责任。况且,阿姐再过几日便要离开大晋了,陛下若是离开了京城,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江晏觉得自己吃了就像一个老父亲一般,替他们俩操着心。

    然而景琢只是眉眼微动,眼底暗色加深了几分。

    “孤自然知晓。只是孤始终是大晋的皇帝,为了社稷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这件事孤不得不做。”

    ……

    三日后

    京城城墙之上,围满了欣赏军队的盛况的人们。

    长街之上,亦是被人们围地水泄不通。

    城门外

    一道身着浅碧色襦裙的女子,眉眼平静,看着眼前的少年。

    “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这小子可得小心,知道了吗?”

    江晏颇有些没心没肺的道:“阿姐真啰嗦,这些事我早知晓了,如今这世上伤我的人少之又少。”

    沈辞闻言,眼底划过一抹调侃。

    “是啊,也不知道前几日是谁被阿盈追着满街跑?“

    她话语揶揄,此刻眉眼之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细碎的笑意。

    江晏闻言,立即低头认错道:“好吧,阿姐,是我记错了。”

    而距离江晏不远处的那身着银色战甲的那人,日光在上面折射出但金色的光芒,璀璨夺目,贵气逼人。

    马背上那人见到她这般姿态,眉眼划过了一瞬间的黯然。

    最后,他唤道:“启程了。”

    江晏闻言,忽地想起了什么,于是道:“阿姐,我们便要启程了,你难道不对陛下说些什么吗?”

    沈辞这才缓缓将视线落在了那人身上,不咸不淡地道:“万事小心。”

    纵然知晓这句话并非出自她本心,但他听了她这句话,眉眼之间还是忍不住浮现出了几分欣喜,心潮猛地澎湃了起来。

    她,这是在担忧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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