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面喧闹，乔盈拿着手机走到店外，接通电话：“喂。”
冷淡的人声混合着呼啸的汽车奔驰声，那头顿了一下，【没在家？】
那头很安静，曲绍衍的声音显得很清晰，乔盈从中轻而易举地听出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不满，本着逆反心理，更敷衍的嗯了声。
那头继续，【听说你们学校的新任校长找你谈话了。】
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乔盈扣着手上指甲，嗯了声。
【你不高兴？】
乔盈放下手，对着空气一笑，说：“这么明显？”
曲绍衍的声音显得很无奈，【我情商不低。】
“小舅舅情商不低，那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挂我两次电话，然后直到今天这会儿才回吧。”
【......我没看见。】
乔盈翻了个白眼，虽然不满意回答，但也不想继续纠结，话题一转，说：“我觉得新校长很奇怪，他好像讨厌我，但面子上对我有客客气气的。”
【少跟他接触，让保镖随时跟着你。】
乔盈嗅到了一丝异状，却又没抓住一闪而过的想法，嗯了声。
一道女声从电话里传来，声音不大，却又能听得清晰，【绍衍，还躲在角落打着电话呢，你不来，大家怎么好先用餐。】
女人的声音像是广播电台里的主播一样轻柔，却并不年轻，听上去大概四十左右的模样。
那边的曲绍衍在低声回话，乔盈脑子里转着女人的话，抬手看腕表。
这会儿近八点，而曲绍衍所在的地方正值餐点，应该是十二点左右，两地时差为八小时。
这么巧？
待电话那头的对话声一停，乔盈略有猜测地开口：“小舅舅，你还没吃午饭？”
【嗯，马上就去。】
“您在哪个国家，那边有什么可以买回来做特产的吗？”
【爱尔兰。最特别的......天气吧。】
乔盈若有所思地哦了声：“他们在催，你快去吧。”
【嗯，你早点回家。】
通话挂断了许久，曲绍衍依然站在种满山茶花的花园里，眉目紧蹙，拿着打火机点染着不知道是第几根的香烟。
他手机里面没有乔盈的来电记录，若不是秘书汇报，他也不知道说全时换了校长，乔盈还被谈了话。
记录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只能是人为。那人是谁，答案一目了然。
“绍衍，你真是太失礼了！”
看见弟弟躲在角落里，背影略带愁绪感，曲琳琅根本来不及细思，披着羊毛披风，脚步毫不怜惜地踩在踩着落叶上，脸色不霁地走近：“客人们因你而来，你却不曾露脸。不管他们怎么想，我都觉得你是在刻意避而不见。”
低沉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怒责：“乔盈给我打过两通电话，我甚至不知道。”
曲琳琅表情一滞，方才的火气像被一盆水泼尽。她看着弟弟转身过来，一面脸色肃沉。纵使是朝夕相处过的亲人，心中也是吓了一跳。
“我按错了。”
她解释的声音冷硬，试图将此事就这么掩盖过去，周绍衍这次却不想如此简单结案。
“若她有非常紧急的事情，却把她的电话挂了，出了什么事，后悔的人是你。”
“出事最好。”
“曲琳琅！”曲绍衍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姐姐：“不管是私自动我的手机，还是你对你女儿的态度，都令我太失望了！”
曲琳琅被“女儿”两个字激起了怒火：“她算什么我的女儿！能让她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已经是我仁至义尽了，凭什么还被允许得到更多的关爱。”
“她是无辜的，你不能这么对待一个还没成年、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她一点都不无辜！她留着秦家的血，秦家的人都该死，她也该死！”
曲琳琅眼神里的温和无影无踪，只剩下怨恨。曲绍衍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彻底地表露出对自己孩子的恨意，这么清醒地展露怨恨。
他以为姐姐只不过是因为对秦家的恨，无法面对乔盈，以为感情再复杂，也有丁点爱意。
在来的飞机上，他还曾想什么时候该带乔盈一起过爱尔兰来。现在想起来，这个想法似乎有点可笑。
姐姐可怜，乔盈无辜，母女两个至今生不相逢。而罪魁祸首最后的死法又让人觉得荒唐。
冬风吹过，寒气逼人，刮得人心生疼。
曲绍衍垂下头，角落墙角耷拉下的枝叶隐去了他的神情。
静默几秒，曲琳琅仰天将泪水憋了回去，又变成了八区里最清雅温柔的夫人，默不作声地转身进屋。
相比爱尔兰的不欢而散，归市却充满了雀跃。收了手机，乔盈进到火锅店内，径直走到张成光身边，拍拍他的肩。
张成光正和别人讨论得火热，回头：“怎么了？”
乔盈晃了晃手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您的白月光。”
“你这孩子，什么白月光，是这么说的吗？”张成光嘴上训叨，身体却很诚实，起身跟着乔盈走到一边。
乔盈说：“我小舅舅如今就在爱尔兰。”
“所以呢？”张成光不解。
乔盈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说：“所以这个爱尔兰不是个偶然。而且他过去八成不是为了工作，因为我听到有华人很亲昵地叫他。”
“他女——”张成光顿了一下：“他结婚没有？”
“不知道。”
在张成光古怪的眼光下，乔盈理直气壮地说：“我跟他关系又没多好。而且我自己的爸妈长什么样我都不清楚，舅母之类的更别说了。"
“你们家真是不一般。“张成光竖起大拇指。
乔盈耸耸肩：“线索就这么多。”
见她转身准备回桌，张成光说：“只要你开口问，很多事情就解决了。”
乔盈将手叉在一起：“我能感觉到那是我小舅舅的底线。”
“你现在就是在探他的底线，不是？”
“不不，那是您，不是我。我只是随口把我知道的事情说给您听而已。”
“你不是一开始不想打探你小舅舅的事吗？“
“您也说那是一开始。您想，我没打电话，咱们还是有了交集，再避而不谈，好像不大合适了。而且，我确确实实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心。”
少女俏皮地一笑，说完便快步跑开。张成光没了办法，笑着摇头。
一顿火锅吃了近两个小时，本来说是楚越请客，到了结账的时候，张成光出来和人家抢着给钱。不耐烦看大人们之间必须且还得礼尚往来的客套，乔盈当即转身出了门店。
晚上八点多，好多打工人才下班，正式最热闹的时候。霓虹灯坐落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汽车的鸣笛奔跑声不放过每个行人的耳朵。
李遥映也出来了，看见乔盈一个人面朝马路，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把羽绒服挂在手上，不知道是人瘦，还是衣服单薄，左右看着都怪冷的。
“不冷？”
“衣服味大，我站这儿就是在散味。”
“我衣服没味。”
乔盈不信，把手从荷包里抽出来，把李遥映的人拉近，伸头嗅味道。
“还真没有，奇了怪了。”
毛绒绒的脑袋位于胸前，居中的发旋长得极好，李遥映鬼使神差地摁了上去。但不知道是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还是发旋的主人本就轻飘飘的，“唉哟”一声，脑袋偏了。他一时心虚地后退两步。
原本站的好好的，结果头被摁偏了。这不是挑衅她，还能是什么。乔盈气结，一手护上脑袋，一手拿指着罪魁祸首：“你果然不怀好心。”
她说完，立马扑上去，扒李遥映的衣服。
身体被上下其手，李遥映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躲得狼狈。
“你干什么！”
“我冷，我要穿你的衣服！”
“那我怎么办！”
“你穿我的呗。”
待张成光楚越一行人出来，只见马路边，少女穿着到脚跟的羽绒服，身体被裹得粗粗壮壮。她神态良好，还带着笑，只是一旁的少年蹲在地上，抱着乳白带粉的羽绒服，头埋在里边，散发着一股落败的忧郁。
张成光看看少女，又瞧瞧少年，被这副良家妇男惨遭调戏的场景弄得哭笑不得：“这是怎么了？”
乔盈觑了眼蹲在地上的李遥映，撩撩眼前的碎发，露出胜利者的从容：“没什么，小狗生气了而已。”
“小狗”李遥映噌地起身，肃着脸：“接你的车什么时候来？”
乔盈哼声没理他，转头对张成光他们说：“大家先走，接我的车马上就到。”
她对着张成光那他们，显然没把李遥映纳入“大家”的范围内。
楚越没听懂，望向李遥映，晃着手中的钥匙：“小朋友呢？你去哪儿，我开车送你。”
造型师无奈上前推搡着把他带走，一边说：“谁要你送了。”
张成光含笑看着楚越和造型师走开，然后转头对乔盈李遥映嘱咐：“行，到家报个平安。”
老板走了，其他人更不会多管，打了招呼也一一离开。
待众人走远，乔盈再也忍不了了，从衣兜掏出纸条，边看边哈哈大笑：“把预备拒绝别人的话一一列了出来，李遥映，真有你的。难怪校园论坛上的人吐槽你拒绝别人的理由太奇葩，原来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提前设计好的。”
她从上到下游览完，还翻过把背面翻过来看：“之前拒绝我的理由在哪儿，怎么没有。”
乔盈疑惑，一抬眼，只见李遥映几步上前，一把夺过纸条，捏作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动作行云流水，她愣了一下，笑得更开心了。
少女的笑容放松肆意，笑声清脆。霓虹灯的光芒五彩斑斓，却不及少女散发出的欢乐美丽。
李遥映站在原地看着她，想生气，却不知为何生气不起来，似是被氛围感染，嘴唇轻扬。心里就像装了一汪春水，正当涟漪慢慢扩大，却倏地瞥见几米开外的人。
眼前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感到氛围的冷却，笑意凝在脸上，乔盈疑惑地随着李遥映的人视线后望。
马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人群的正中央，一个齐肩短发的女人站定在路边的电线柱旁，大衣高跟鞋，整个人干净而利落。
这个女人，她见过。
上次忙着回去参加陆阮生家的乔迁宴时，她正巧在玩隅餐厅外碰见过。
那头的女人眉头忧虑地蹙着，眼睛定定地看过来，显然是认识李遥映。她长相英气，和李遥映有那么一两分相似，可她记得，李遥映是独生子女，没有姐姐。
“李遥映，她是——”
乔盈看向李遥映，他脸上的表情冷到了极点，混着一股憎怨，此前从未出现过的情绪。
即使在他父母去世后，又或者面对陆阮生，面对他，他都没有这样过。
那头的女人抬腿向前走了一步，像是触碰到了敏感的神经，李遥映垂在裤边的手一紧，呼吸短促。
他忽然感受到僵硬的手臂被一拉，接着听见少女的声音：“送我回家。”
“什么？”
少女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想拿回你的衣服，就先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