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

    “云姑,我没事,只是方才跳马时不小心扭了一下左脚。”颜溪忙伸出脚踝来,云姑取了药来帮她涂上,边涂边心疼道:“你啊,一天都有八百个难等着,好了旧伤又添新伤,再往后你得小心点,别怪姑姑啰嗦,这邺京面子上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可是荆棘遍布,一不小心就刺你个头破血流。”

    颜溪又何尝没有体会,忙应道:“姑姑说的是,以后还请姑姑多教教我。”

    大约一刻钟后,马球赛结束了,最后一局竟是平局。

    褚临岳觉得有必要给嘉宁点教训,一来也算是替颜溪出出气,二来也在众人面前彰显出自己对爱妾的呵护。

    圣上和各位娘娘今日倒是好兴致,一直观赛到最后,赏赐了参赛之人参加宫宴,胜出的一方队员每人二十两银子,这可是邺京的下人们几年的月钱。

    也正因为如此,每逢宫里有马球赛,各府的下人都十分积极踊跃,马球球技也成了邺京百姓争相学习的技能,谁都渴望通过一个小小的马球改变命运。

    褚临岳一从马球场上下来,就径直回到雅间去看颜溪,云姑说只是扭伤了,不碍事,涂了些药休息几日便好了,褚临岳这放下心。

    “圣上赏赐了参赛人员参加晚上的宫宴,颜溪你的脚一会儿能走吗?”褚临岳有些担忧地注视着颜溪的脚踝。

    “宫宴?奴婢能不能不去啊?”颜溪今日真可谓命运多舛,她也巴不得早些回郢王府,有嘉宁在的地方,她一刻也不愿意多呆。

    褚临岳抬起头,有些无奈笑了笑,“下人们能参加宫宴是莫大的恩荣,如若不去,便是藐视圣恩。”

    “唉,那就去吧,姑姑刚给我涂了药,我已经好多了。”颜溪为证明自己好多了,说着就站了起来,咬牙走了几步。

    褚临岳见她额头上沁出密密的汗,微一皱眉,转身吩咐松丹,“松丹,你一会儿好生陪着颜娘子,要寸步不离!”

    “是,殿下放心!”松丹忙叉手称是。

    褚临岳嘱咐完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一件要事,忙转回来走到颜溪面前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刚忘了提醒你,晚宴上你得自称‘妾’。”

    “啊.......”颜溪以为他有什么要事交代,不想他竟说了这样一个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砸吧了半天嘴,艰难地吐出一个“妾”字。

    众人皆掩面窃笑。

    林知然听说颜溪要参加晚宴,忙让人取了自己备用的裙衫来给颜溪换上,又匀了些首饰与她,“这些权当我下午没能为你呐喊助威赔不是了。”

    云姑和松丹齐上阵,将颜溪按在梳妆镜前为她梳妆打扮。

    颜溪问对着镜子问林知然,下午为什么不在阁楼上观赛。林知然说他陪父亲去见了父亲的一位老友,等回来时,球赛已经结束了,真是遗憾!

    “有什么好遗憾的,你幸好没来,要不我那糗样子都被你看见了。”颜溪便将下午马球赛上的惊险一幕绘声绘色地描述给了林知然。

    不想林知然一脸诡笑,“这么说来,今日郢王殿下是英勇护妾喽!”

    “别瞎说,云姑她们都知道,这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懂了吗?”颜溪红着脸,开始越描越黑起来,惹得几位又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一番装扮后,菱花铜镜中便映出一个眉目如画,玉露舜华般的美人。

    就连见过诸多邺京美眷的林知然都不由得惊叹,这是何等的天生丽质!“啧啧,这模样,别说男人见了会把持不住,就连我看了也要心动了。”

    云姑和松丹跟着附和起来,颜溪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她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既新奇又陌生,从来没有穿过这样华丽的衣服,也从来没有输过这样精致的发髻,更没有佩戴这样灼灼生华的首饰。

    她第一次认真端详起自己的容貌,一双杏眼清如碧泉,长眉如剑黛若远山,鼻梁挺直而秀美。隐约间,颜溪似乎看到了母亲的模样,原来她是这样的像母亲。

    傍晚时分,夕阳退去,散作一片橙色的霞光映照着天际还有一丝的明亮。

    寅时一过,行宫里便开始上灯了,宫人们进进出出忙着准备晚上的宫宴。

    仲春时节,天气已是暖意融融,宫宴就设在行宫的长春殿内,下人们便在长春殿右侧的玉华阁就坐。

    颜溪是妾室,自然入不了正殿,便随云姑、松丹前往玉华阁入席,一路上,无论是宫人还是贵公子都纷纷对这个有些面生,而又容貌奇丽的小娘子驻足痴望。

    既是宫宴便少不了歌舞助兴,长春殿内,皇室宗亲和达官贵人们在歌舞声中欢笑畅饮,好不热闹。

    玉华阁中也是酒兴正酣,定安侯府的居先海更是频频举杯,不断得向颜溪敬酒,“颜娘子,今日在球场上,多有得罪,还望娘子莫怪,在郢王殿下面前多替在下解释几句。”

    居先海心里明白,他们这样的人,在朝中无权无势,虽然暂时依附于定安侯府,但是朝中局势谁能说得清楚。万一哪一天郢王得势,算起旧账来,他可是吃不了兜着的走,所以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仙石书院自创立始,就严禁弟子饮酒,所以颜溪除了马术不精,酒量也不行,没饮几杯就有些头晕。云姑见颜溪有些招架不住了,忙让松丹陪她出去透透气,也躲躲酒。

    松丹便陪着颜溪走了出来,来到长廊上坐着,只见皓月当空,月光如水般照得宫殿楼台熠熠生辉。

    颜溪方才饮多了酒,有些口干,松丹忙转身回去取茶壶来。

    玉华阁的长廊连着长春殿,坐在长廊里正好看见高台上的长春殿灯火辉煌,宫乐雄壮而动听,隐约听到殿中传来抚掌击节的声音。

    颜溪正沉浸在这金声玉振中,忽见长春殿外的侧门涌出来几个人影,为首的宫女手里提着灯笼,另外三四个宫女连拉带拽地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下了台阶,上了通往往后花园的连廊。

    那被簇拥的女子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嘴里还隐约呢喃着什么,看样子是喝醉了。

    只是那些搀扶她的宫婢看起来却神色慌张,不像贴心伺候,倒向做贼一般生拉硬拽。

    颜溪突然想起云姑下午才跟她说的话,这宫中只怕比邺京更是暗藏凶险,自己还是别瞎操心的好。

    正当她要转身走回玉华阁时,却听见那女子大喊一声,“放开我!你们大胆.....”后面说的话就因为声音太小,听不见了。

    真是奇怪!

    颜溪心里动摇了片刻,决定还是由她去吧,眼瞅着那女子和那伙人消失在连廊尽头。

    “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出来了?松丹呢?”褚临岳同样是出来醒酒的,他方才在长春殿外的露台上远远地就看见了连廊下的颜溪。

    颜溪还正在猜想方才那女子是谁,要被弄去哪里,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忙起身回头,只见一身玉色锦袍的褚临岳缓缓走来。

    “咻......咻!你喝了不少酒吧?”颜溪闻到浓烈的酒味儿,竟放肆地凑到褚临岳身上嗅了起来。

    “你还不是一样!”褚临岳却丝毫不介意她的僭越,眼神只顾上下打量她,只见月光和灯光交织下,一身苏绣轻容纱裙的颜溪宛若月下仙子般,额间的樱红花钿又为她在清丽中平添了一丝妩媚。她施了粉黛,插了珠钗,涂了唇脂,却一点也不艳,只因她身上自带一股山间玉露般的清新气质。

    艳冶和清隽恰好到处的中和后,便是此刻颜溪的样子。褚临岳没见过前朝贵妃的绝世容颜,但他觉得李太白那首传世佳作,“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所描述的大概就是此刻的情景和心境吧。

    颜溪见他呆呆地盯着自己,还以为他又要责怪自己饮酒,忙岔开了话题,“殿下,你看今天的月亮多美!我好久好久没见过这么美的月亮了。”

    褚临岳见她酒后微醺的样子,想起了那日她在天香阁中了醉曼陀在马车上的情景。

    看来中毒后和饮酒后的确都是一个样子,有点懵,也有点......可爱。

    “你想赏月,我带你去个地方,在那儿看到的月亮才美。”

    颜溪还在想,他说的会是个什么地方,却突然发现手腕被一股有力的滚热握住,褚临岳拉起她就往外走,两人快步越过长廊很快来到后花园的紫月楼下。

    “可以吗?我知道你轻功了得,虽然你跳马竟还歪了脚。”褚临岳望了一眼耸立在芙蓉池旁的紫月楼,仍不忘取笑她。

    “我那是被人暗算了,没有准备才歪了脚的。”颜溪有些不服气,话音刚落,立刻运足内力,只用右脚点地,倏地跃上了紫月楼。

    褚临岳见她在夜色中如同一只灵巧的燕子,颔首一笑,猛地发力,也飞身上了紫月楼。

    不知何故,今夜紫月楼附近竟连一个侍卫都没有,正是难得的安静。

    褚临岳一撩腿坐在了紫月楼最高层的栏杆上,颜溪也跟着坐了过去。

    长春殿本就建在紫丘苑中的最高处,相距不远的紫月楼足有三层高,站在楼上,足以将整个紫丘苑一览无余,视野开阔至极。

    仰头望向夜空,只觉得仿若身处浩瀚云霄之中,明月如悬挂在夜空中巨大的夜明珠,光洁粲然,离两人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

    此时此刻,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她二人,远离喧嚣纷扰,什么都不想,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畅游在空无太虚中一般。

    终是褚临岳先开了口,“怎么样?没诓你吧,这里看月亮是不是大有不同?”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这里真好!”颜溪闭上眼,任由微风吹拂,如水的月光撒在她粉蓝色的纱裙上,泛起微微鳞光,垂落的纱裙下摆在半空中轻盈飘舞,衬得颜溪越发娇美灵动。

    褚临岳不知是因为饮了酒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声音竟出奇得温柔,“我小时候有一年,父王带我来过这里,就坐在这栏杆上看月亮,那年我才八岁,只有这么高。”褚临岳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用手比划着高度。

    那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吃了很多药都不见好,他索性砸了药碗将自己锁在房中,他觉得褚临峯说得对,自己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父皇不喜欢他才让把送人的。

    父王敲开他的门将他带到紫丘苑中,说紫月楼上的月亮最美,要陪他赏月。

    父子二人也像今日这般坐在栏杆上,父王搂着他的瘦弱不堪的肩膀,指着月亮对他说:“知道月亮为什么这么美吗?因为它呆在最无边的黑暗中啊!”

    冰雪聪明的他望着父王,“父亲,您是说我应该像月亮一样,虽然身处黑暗中,但也要发出最亮的光。”

    父王笑着点点头。

    彼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已是弃子的自己却还要处处被针对,他知道自己的病是因为中了一种奇怪的毒。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身临绝境,他都会想起那晚的月亮,在最黑的夜才能发出最亮的光。

    “你父王一定很疼你 ,听云姑说老王爷是在收复北凉时受了重伤才去世的。”颜溪只觉得此时的褚临岳有一种说不出的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是的,父王他一生都献给了大邺的江山稳固。”褚临岳语气里既饱含敬畏,又透着无奈。

    “你也会做那样的人吗?”颜溪脱口而出问道。

    “如果有一天大邺需要,我定不会辱没父王的荣光。”

    “没关系,真有那么一天,我们都会陪着你的,家国兴亡,匹夫有份!”颜溪说着拍了拍胸脯,褚临岳竟没有料道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从未从哪个女子口中听到过类似的豪言壮语,即便是林知然那样的博学闺秀。

    褚临岳扭头望着颜溪莞尔一笑,“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最近可还好?”

    这话一出,褚临岳就觉得不妥,明明天天在一起,她好不好的,自己还能不知道吗?可是又为什么要问她好不好,无非是想听听她自己说说罢了。

    这一问倒是很合颜溪心意,一股脑儿倒出许多心里话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不生嘉宁的气了,反倒觉得她又傻又可怜!”

    “还有,我想家了,我想孟舸了,也想冲玄了,还有大师兄,我好久没见过他们了,你说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等我离开邺京时,我一定要请云姑、松丹、握青、哦,还有知然姐姐,还有陈显,哦,还有刘十一,一起去邺京最好的酒楼吃一顿,我告诉你,我可攒了不少月钱呢。”

    不知是颜溪是酒壮熊人胆,还是酒后吐真言,总之她就是要一吐为快,此刻也早把什么僭越和冒犯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褚临岳扭头看着她憨态可掬的样子,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浅笑了一下,她说了这么多话,没有一句是自己想听的。

    第一,嘉宁明明嫉妒她与自己亲近,她怎么能不生气?难道自己在她心中就那么可有可无?

    第二,不是她提起,自己差点都快忘了早上郗烈收到的飞鸽传书,说沈琛这两日便要到了。

    第三,好好的总是要提离开,还那么决绝,难道这邺京就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吗?

    褚临岳默然不语,一腔愤懑只敢对着月亮腹诽。

    颜溪哪里晓得,身旁这个树玉临风的年轻王爷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往外倒,“你不用跟我道歉,我已经原谅你了,原谅你的那个权宜之计........今日.......本姑娘就给你做一天‘妾’,权当报答你救仙室书院的恩情了。”

    “哦,还有....你那衣服,我补不好了......我重新给你做了件一模一样的,可是……也只做好了一只袖子,放心好了........我离开前……一定会做好的,就当赔给你了,其实我知道……那日掉下悬崖,你是为了照顾我才让你自己受伤的......对吗?”

    今日玉华阁的酒是紫丘苑新酿的麴米春,喝起来爽口,却极易醉人于不知不觉中,尤其是酒后微风一吹,醉意更浓。

    颜溪此刻便有些上头了,话越来越多,断断续续的。

    褚临岳也察觉出她醉意渐浓,最主要的是,听了她那些滚烫的心里话,褚临岳只觉得划过天际的流星射进了自己的胸膛,心中一阵慌乱,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一般,很是难受。

    他扶了扶颜溪的肩膀说道:“你有些醉了,还是少说话,静静地赏会儿月吧!”

    “嗯,听你的.....赏月,你看我都能摸到月亮了!”颜溪说着,便伸出手向空中探去,却被褚临岳猛地搂住了腰,“欸,小心啊,别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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