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娘子,我们少将军说得不无道理啊,请吧!”王副将一拱手示意她上马,缰绳却由一名军士牵着。

    “方才这位少将军可是慕大将军家的公子?”颜溪望着远去的队伍,暗自思忖着,若真是慕中霆,自己倒也算于他有恩,如此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娘子认识我们家少将军?”王副将的问题一出口就已回答了颜溪的疑问,颜溪一副轻松自若的样子,“哦,不认识,听说过,你们家少将军年少有为,京中谁人不知?”

    王副将哈哈一笑,不以为然道:“你们这些京中妇人,就是整日里闲来无事,喜欢长舌八卦!”

    “我长舌八卦?”颜溪听闻军中人士多半耿直粗鲁,不想还真是如此,算了,如今落到人家手里,也不必与他争执。

    只是大师兄,知然姐姐还有楚兰要是知道了,肯定得着急了。

    正想着,就看见楚兰迎面骑马奔来。

    楚兰见几个军士面色不善,拥着颜溪走来,上前问明原委后,也跟着求情,可终是无用。

    楚兰将颜溪拉到一旁,悄悄告诉颜溪,方才小姐摔下马崴了脚,沈先生已经送小姐先回去了。

    颜溪只好拜托楚兰回去找大师兄拿银钱到京兆府赎自己,楚兰则告诉颜溪,她是郢王府的人,得郢王府的人去领才好。

    要是被褚临岳知道,又该训斥我了,颜溪一脸的难为情。

    楚兰劝慰她,被郢王殿下训斥总好过被京兆府尹训斥,京兆府尹可是邺京出了名的酷吏,动不动就要打板子上夹子,可吓人了。

    颜溪可不想再吃板子,只好认栽,托楚兰回郢王府搬救兵。

    京兆府尹丁大人见是慕将军的人送来的案子,自然不敢懈怠,躬身向王副将行礼道:“都是下官不查,让大将军和众将士们在官道上受了惊,下官定当严罚,等案子结了下官亲自到将军府去向大将军禀报。”

    “不必了,丁大人略加惩处,以示警戒即可,回头案子结了差人到府上说一声儿就行。”王副将深知京兆府尹守着一京的权贵,京官难做,也知晓他早炼就了一身奉迎的本事,便指明了让他别整得太麻烦,差不多得了。

    丁大人听闻,暗暗松了口气,心下便有了谱儿,不怕求轻责的,就怕找事儿要重罚的。

    待王副将一走,丁大人立刻横眉瞪了一眼颜溪,“你过来,说说你是哪个府上的?好死不死的,你怎么能冲撞了慕大将军的大军,真是活腻歪了!”

    “那个,大人,小女子已让府里准备银钱了,您看这个得交多少罚金?”颜溪嗫嚅道,只盼着松丹或是云姑能快点来捞她,怎么楚兰去了这么久还没信儿?

    “罚金?谁告诉你交点罚金就行了?”丁大人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在椅子上坐下了,“你哪个府的?”

    颜溪实在不想当堂说出自己是郢王府的人,她自入京以来状况频出,没怎么给郢王府争光,倒是抹了不少黑,虽然有些也是被迫无奈。

    “问你呢,你哪个府的,哑巴了?”丁大人不耐烦了,再不回答只怕要治她个不敬之罪,“妾身,郢王府上的,婢女。”

    “可有凭证?”丁大人对那些冒充王公侯爵府上奴婢、朋友的已经见惯不怪了。

    颜溪摇摇头,俄而又说道:“但是,我已让人去府上通告了,府里很快就有人来赎我了。”

    “那就等着人来,一个时辰之内要是没人来,处罚加倍!”丁大人自有一套应付的办法。

    眼瞅着一个时辰快到了,颜溪心急如焚,板子的滋味儿她早在司农寺尝过了。

    午饭前后,云姑和沈琛几乎同时出现在了京兆府衙门前,一阵寒暄后,前后脚进了京兆府。

    那府尹大人自然是陪着笑脸象征性地收了些银钱,便放了人。

    “姑姑,殿下他没生气吧?”一出门,颜溪就摇着云姑的胳膊问道。

    “能不生气吗?一天到晚在外面闯祸,赶明儿我去上清寺给你许个愿,愿菩萨保佑你顺顺当当的。”云姑笑着吓唬她。

    回郢王府的路上,坐在马车里,沈琛问颜溪,今日是不是见到慕大将军了,颜溪点点头。

    沈琛又问她对慕将军印象如何,颜溪痴痴一笑,说那晚在襄州府衙天太黑,没看清,今日再一看觉得慕大将军甚是英武,真是替襄城郡主感到惋惜。

    “颜溪.....”沈琛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嗯?”颜溪觉得师兄定是又要训斥自己太闹腾了,忙主动认错,“好了,师兄,你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沈琛一脸震惊。

    “嗯,知道了,知道错了,以后保证改正,不再闯祸。”颜溪举起手来保证,沈琛提到嗓子眼儿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又立刻暗暗叹了一口气,唉!这件事情,她早晚是要知道的。

    可郢王殿下叮嘱,此事按照他的计划安排实行,此刻便也不好提前告知溪儿。

    也罢,先这样吧,溪儿以后要怪罪起来,无论她要怎么处置自己,都一一认罚便是。

    沈琛几乎是在一路的沉默中将颜溪送到了郢王府。

    “太好了,殿下不在!”颜溪朝府内探了探头,听松丹说殿下出去会人了,大大松了口气,一溜烟儿忙钻进了屋里。

    那件袍子,还有一只袖子就缝好了,颜溪仿佛要将功补过般,一下午都呆在屋里专心缝着衣服。

    初夏,午后的阳光穿过院中的海棠树,照进屋里来,颜溪将缝好的袍子对着太阳照了照,只觉得衣服太大了,褚临岳这半年来瘦了不少。

    算了,就这样吧,他以后总还是会胖回来的嘛!

    她自我安慰了一番,将袍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榻上,伸了个懒腰,揉揉了有些肿胀的双眼,伏在软枕上想要休憩一会儿,不想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北城门外军营。

    主帅的营帐里,慕施蒙已洗去一身的鞍马劳顿,换了常服端坐在书案后,手里正拿着那封来自郢王殿下的信,那只桃木匣子端放在一旁。

    随从们都被喝令,非召不得入内。

    营帐内,静得能听见蚊子飞过的声音,那封信,他已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一双因常年抓握兵器而长满老茧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原本凌厉深邃的双眸里渐渐泛起柔软的泪光。

    焕,你骗了我这么多年,原来,原来,我们竟有个女儿!

    他放下信,将桃木匣子移到面前,用粗粝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匣盖,这只匣子是他花了一个晚上亲手打制的,十分粗糙。

    看到匣子,他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那个夏天。

    南平国破前夕,太子高炜让胞妹襄城郡主亲自押送了一整车的金银来,只为求大邺延缓一日攻打南平国都郢州,高炜要用一日的时间劝说南平主战的将领和大臣,纳土归邺,换一方平安。

    可是,彼时,慕施蒙得到的圣旨是即刻攻城,直取郢州,捣毁南平宫城。

    他记得,那是那个夏天最热的一天,阿焕穿着郢州特有的蝉翼罗裙,月白色的罗裙上绣着碧青的松枝图案,高高挽起的发髻间只斜插了一支玉簪,缓缓从帐外走来,彷如是从月亮上走下来的仙娥一般。

    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哪位公主会穿得这样素净,阿焕上前行礼,言辞不卑不亢,“南平襄城郡主高焕见过将军。”

    他永远都记得焕初次见她时每一个神态,每一句言辞,是那样的高洁典雅,不容侵犯一丝一毫。

    可是,在她完成献宝任务,满饮了一杯南平御酒玉露春后,一切都变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次日清晨醒来,她看见一片狼藉的床榻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如瀑般的长发一直垂到膝间,脸色煞白,血红的眼睛泪如泉涌,没有一声哭声,泪水倾覆了秀美白皙的脸颊,浸湿了罗衫。

    自己慌乱地想要去安慰她,可是却不知怎么安慰,只有啪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昨晚的酒.........”,自己知道再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

    就在自己穿戴整齐要出营帐时,她冷冷地说一句,“将军别忘了一日宽限,决战之前与敌国公主私通的罪责可是不小。”

    或许是上天可怜这位亡国公主,她话音刚落,便有军士来报,通往郢州的浠水河因昨夜暴雨大涨,过河的桥被冲垮,再换到别的路线只怕要多花一天时间。

    “郡主,如果您不嫌弃慕某,慕某定护郡主一生周全,郢州、襄州、邺京,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慕某定会为郡主寻一处安身之处,如若郡主愿意,慕某.....慕某愿一直守护着郡主。”

    这是自己能为她做的最大弥补,她虽是亡国公主,但若非她所愿,没有人可以侵犯得了她,只因自己早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求死的坚毅。

    延缓一日的那晚,自己砍了军营外的一颗柳树做了这个匣子,又取下腰间的衣带勾刻了字嵌在匣内壁间,长思,相守是自己对她的承诺。

    匣子交给了她的侍女,可是次日自己巡营回来却发现人去楼空,一天之中派出去十队兵士,没有一队寻到她的踪影,她仿佛一下子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知道战事结束,自己特地派了一支队伍留在襄州只为寻找她的下落,可是一整年过去,仍旧一无所获。

    直到高炜成了荣南侯,自己写信求得郡主的音讯,高炜也毫无消息。

    民间传闻她于国破之日投江自尽了,后来也有传闻她因善举感动了神仙,神仙赐她了一座仙山供她隐居。

    仙山?

    原来真有此事,仙室山,一字之差而已,可惜终究是自己愚钝,只把这传闻当成了无稽之谈。

    这十八年,她是如何隐匿在仙室山中,又如何独自抚育女儿,最后如何患病离世的?

    慕施蒙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潮涌,老泪纵横。

    良久,他取出帕子拭干泪,打开匣子,那对衣带勾还在老地方,匣子里只有那对衣带勾,再无多的只言片语。

    终究,她竟连一句话都没留给自己。

    不过,她给了自己最大的恩赐,那就是为自己留下了一个女儿。

    慕施蒙整顿好情绪,将匣子小心翼翼地用锦帕包好贴身收着,对帐外喊了声,“来人!”

    “将军!”随从进来听候差遣。

    “备马,本将军有事要出去一下!”

    慕施蒙自然知道郢王将他的女儿从襄州大牢救回来,可不单单只是为了让他们父女团圆,这样的闲事可不是他这个散淡王爷愿意管的。

    烟柳桥边的烟柳亭里,褚临岳让郗烈煮好了茶。

    亭子里凉风习习,虽是夏日却甚是凉爽,褚临岳远远地看见一人骑马而来,嘴角露出笑意。

    “殿下久等了!”慕施蒙上前施礼道。

    “大将军战功赫赫,乃我大邺之肱骨,本王岂有不早到之理?”褚临岳起身亲自为慕施蒙斟满茶盏。

    茶雾缭绕,微风清扬,个中原委,前因后果,都在一盏一盏的茶汤中徐徐展开。

    “臣对殿下救女之情感激不尽,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终究是大邺的天下,也是仁义之君的天下,臣何尝不望我大邺有仁义之君,又何尝不愿追随仁义之君?”

    慕施蒙虽未将话言明,却也算是暗表心志了。

    褚临岳也并不着急,心知凡事都要有个循序渐进,“仁义的天下,不只要有仁义之君,更需要仁义之臣、仁义之民,方能共创仁义的太平盛世。”

    慕施蒙点头称是,明白郢王话中的仁义,自然也指“知恩图报”的仁义。

    谈完了正事,该谈谈如何迎颜溪回府的事情了,褚临岳倒是先有了疑虑,“也怪本王在春日宴上思虑不周,让慕大小姐暂时冒充了我的侍妾,所以只怕此事还要费上一番脑筋。”

    不过,这个问题在大邺最强大脑和最强武力的一番谋划下,很快就有了解决方案。

    末了,慕施蒙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可否让老臣先见一见小女?”

    “呵呵,其实只怕大将军与爱女已见过数面了!”褚临岳呵呵一笑。

    “数面?”慕大将军黝黑英武的脸庞露出疑惑的表情,莫名地有些滑稽可爱。

    “正是,最近的一次会面就是今日。”褚临岳故意卖起了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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