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金乌西坠的时候,褚临岳推开了颜溪的房门,夕阳的余晖散落在那件艾色的袍子上,仿佛给袍子镀上了一层金光。

    褚临岳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青袍,嘴角勾起一个略显苦涩的笑,衣服终于做好了,她也该走了。

    缓步行至榻前,小心翼翼地在榻沿上坐下,目光尽情地撒向榻上熟睡的人。

    只见她小脸儿被夕晒闷得通红,细密的汗珠沁在白皙光洁的额前,樱唇娇嫩,吹弹可破。

    记得那日见了沈卞后,自己悄悄到了襄州大牢看她,她也是这样侧躺着,只是因为受伤浑身血迹,脸色苍白,与元宵灯会上初次见到的她判若两人。

    “你看不清路,就别戴这破玩意儿了,免得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还不自知!”

    她站在人群中,一脸愠怒地冲自己嚷嚷,这是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如果没有这初次的相见,那晚她逃窜到屋檐上,自己恐怕就一箭要了她的命。

    直到今日,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故意将那一箭射偏,难道仅仅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后来,她为救同门随自己入京,忍下一切不适和嘉宁的欺辱,留在自己身边说要报恩。

    她以后总会知道,这恩她本就不用报,她的父亲会替她来报。

    回去慕府后,她会嫁给沈琛吗?

    不,这不可能。

    她现在在外人眼里,还是自己的侍妾,

    那一纸休书还没写给她。

    这一纸休书要不要写?

    昨日在商议她如何回府时,慕施蒙已几度小心试探过他的想法。

    只因对外的说辞是,慕大将军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庶女,竟是郢王侍妾。

    之后该何去何从?

    郢王一纸休书归还幕府千金,两人从此一别两宽,一个另娶,一个再嫁,互不相干。

    亦或是,郢王与慕府千金恩爱如初,携手余生,郢王殿下就成了慕府的乘龙快婿。

    这便是昨日慕施蒙想弄清楚的地方,郢王殿下到底对颜溪有没有那份心意?

    可是,褚临岳自然不会那么轻易表露,只说要好好考虑一番再行决定。

    考虑?

    要考虑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只不过是想要一个确定罢了,却定自己的心意,确定她的心意。

    锦窠花朵灯丛醉,翠叶眉稠裛露垂。

    浪埋纖刺翻晴锦,绡缀柔条熨暮霞。

    她生来就该如这山野里的蔷薇花一般,随性舒展,明艳芬芳。

    圈在这高墙之中,陪自己应付权势争斗,只怕这并非她所愿。

    可是,那日在望月台,她分明是奋不顾身地随自己跳下了崖,或许她也是愿意的。

    榻上均匀的呼吸声扰断了褚临岳的思绪,他为自己方才的思绪感到可笑。

    什么时候习惯独行的人竟想要个人来陪了!

    心里蔑视着自己的荒唐,手却不听使唤地伸向那通红的小脸,却在快要触及的距离停下了。

    无论以后如何,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她移交给慕府。

    许是察觉到光线变暗了,再或许是闻到了琥珀香薰的气味,颜溪朦胧中醒来,看到面前竟坐着褚临岳,眸子里泛着水光。

    “我吵醒你了。”褚临岳见颜溪醒来,忙站起来转过身去。

    “殿下何时来的?可是有事吩咐奴婢?”颜溪察觉到他的异样,以为自己今日闯了祸,他定是来训诫自己的,忙小心翼翼地问道。

    褚临岳清了清嗓子,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听说你最近喜欢去瑞祥楼听人说书,本王有个朋友,也有个故事想说给你听,不知......你可有兴趣?”

    本以为自己可以足够从容地完成邀请任务,可是不知怎地,一开口,声线里就透露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颜溪见他磕磕绊绊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毕竟他一向冷漠,主动邀请人真是难为他了。

    “有故事听,那当然好了,我肯定去。”颜溪忙拎起鞋子往脚上套。

    “那就明日瑞祥楼见。”褚临岳将详细地址和时辰告知了她,“哦,明日他会派人来接你。”

    “不用这么客气吧,奴婢自己去就行了,那瑞祥楼我熟得很。”

    颜溪有些受宠若惊,见褚临岳要往门口走,猛地想起那件刚做好的袍子,“殿下,请稍等,袍子奴婢做好了,手艺不佳,殿下,要不您先试试,看哪里要不要改?”

    褚临岳筛骨微动,滚了滚喉结,吐出一个有些嘶哑的“好”字。

    颜溪见他同意试衣,忙取了袍子过来,小心侍奉着为他穿上。

    褚临岳静静地站着,张开双臂,任由颜溪将那有些宽大的袍子套在自己的身上,眼睛的余光却丝毫不差地跟着她游走。

    温热的指尖贴着衣袖拂过自己的双臂,“是有些大了呢。”,衣襟处的带子被飞快地挑起,灵巧地在指尖挽起一个结。

    松软的发髻时不时扫过下颚和脖颈,褚临岳觉得她身上仿佛有股神奇的魔力,沸腾血液,乱人心神。

    衣领处有些鼓鼓囊囊的,颜溪想要它们贴合一些,正翻弄着,突然手被一股炙热的力量攥住了。

    “颜溪,以后你要是不开心了,记得回来郢王府,郢王府的门永远为你敞开!”褚临岳低头望着身前的美人儿,眸子里水雾氤氲。

    颜溪听了这些奇怪的话,抬头怔怔地望着褚临岳,一时忘了抽回被紧攥的手。

    她正要问这话是何意,却见褚临岳猛地松开了手,慌乱地躲闪起目光,转身一挥袖子大步走了出去,扔下一句,“衣服本王收下了,多谢!”

    回来郢王府?

    莫非他要放我出府了?!

    我这脑子可真是迟钝,连这都没听出来。

    颜溪想到这里,瞬间开心了,开始盘算着收拾行囊好搬到沈宅去。

    翌日清晨

    颜溪一起床,就被眼前的阵势吓坏了,只见房内摆了十来套裙衫,七八盒首饰,连鞋子都是织锦的十来双。

    “云姑,咱们这是准备开成衣铺子吗?”颜溪说着随手挑了一件苏绣花间蝶舞的湘色襦裙往身上比试。

    “这些啊,都是给你的,溪娘你快挑挑,还有首饰、鞋子都一并选了,呆会儿好打扮起来。”松丹将一满盘子的胭脂水粉放在梳妆台上。

    “这......至于吗?我就是去瑞祥楼听个说书,又不是去见什么大人物,有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吗?”颜溪说着抓起一个金钗花树步摇在手里掂了掂,“乖乖,这么重,戴着多累啊!”

    云姑满眼疼惜地望过来,“溪娘,以后你得习惯这些,可不能再像如今这样随意了。”

    颜溪只觉得云姑的话云里雾里,松丹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到梳妆镜前,“姑姑,咱们快点吧,来接的马车一会儿就要到了。”

    当郗烈和陈隐看到从厢房里走出来的颜娘子时,惊得呆立在原地,好半天才赞叹道:“这是颜娘子吗?”

    可是当颜溪看到马车旁站着慕府侍卫慕寒时,惊讶的程度绝不亚于郗烈和陈隐看见她盛装时的反应。

    “你是......慕府的人?”颜溪问道。

    “是的,小姐。”慕寒躬身行礼道。

    小姐?慕府?

    难道说褚临岳的朋友是慕府的人?颜溪满腹狐疑地上了马车。

    马车在瑞祥楼门口一停下,掌柜的就亲自迎了上来,先是被颜溪今日的盛装惊得一愣,又立刻满脸堆起笑,“吆,贵客到了,快请,二楼椿萱阁里,茶水点心都已备好了,贵人也早等着了。”

    颜溪望了一眼周掌柜,只觉得他今日言语神情都变得庄重了许多,心里越发感到诡异。

    今日从清晨到此时,所有的人都变了,变得对自己客气、周到、尊重了。

    不对,不是从今日,是从昨日开始,从褚临岳说那一番怪里怪气的话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思绪纷乱,连带着不习惯襦裙下摆的繁复冗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楼梯上,慕寒一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多谢,多谢!”颜溪一时惊醒,连声道谢。

    椿萱阁?

    上了二楼,她远远地看见迎面那间最大的雅间,心想这位朋友难道是上了年纪的么?椿萱本是指高堂呢。

    慕寒先她一步进去雅间,大概是通报去了,片刻后就走了出来,一伸手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直到此刻,颜溪才坚信自己的直觉,今日的听书绝不是一般的听书,而褚临岳的这位朋友也绝非一般的人物。

    推门而入,一个身材魁梧的背影立在窗前,听到有人进来,那人转过身来……

    慕将军?!

    不,可能是走错了雅间了!

    颜溪下意识地往后退,忙不失迭地说道:“不好意思,我走错房间了。”

    “溪儿!”慕施蒙一脸和蔼,语气里满是百感交集的欣喜。

    只看眉眼,慕施蒙几乎就已断定这便是他与高焕的女儿,柳眉杏目,还有那灵动纯洁中略带几分倔强的眼神,和当年的高焕如出一辙。

    溪儿?

    颜溪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方才是唤自己的小名来着,随即停下后退的脚步,愣在原地,半晌才想起来福身行礼,“小女子见过慕大将军!”

    “你认识我?”慕施蒙欣喜中多了几分惊讶,大步上前双手扶起颜溪,“快起来,到这边坐下。”慕施蒙引她坐到茶案前。

    “你要喝什么茶?也不知道你都喜欢什么点心,就让店家每样都准备了点,你快尝尝!”慕施蒙几乎从来没有对慕中霆表露过的父爱,此刻全都拿出来一股脑儿塞给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儿。

    “啊,不用了,这太多了,多谢大将军。”颜溪望着一桌子的果脯糕点,只想快点知道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慕施蒙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颜溪,看得出郢王今日是将她刻意打扮了来的,虽如此,也掩盖不了她与焕神似的清雅气度。

    眉眼像焕,可是饱满的额头和陡直的鼻梁,却有些像自己,嗯,是个福相!

    颜溪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虽说人都有千面不同,但这老将军莫名地慈祥起来也未免太过了吧!

    “请问将军,您就是郢王殿下的那个朋友吗?殿下说他有个朋友很会说书,特地邀我来要给我讲个故事,不知……?”

    颜溪交叉摆弄着手指,等这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回复。

    “不错,老朽正是殿下口中的那位朋友,不过老朽不会说书,更没有杜撰的故事,此番邀你来,是有一段关于我和你娘的前尘旧事要说与你听。”

    慕施蒙决定不绕弯子,直接告知她的身世,哪怕她听完后怨他恨他,他都心甘情愿地认罚。

    这么多年欠的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您,和我娘?”颜溪又惊又疑。

    慕施蒙镇定地点点头,表示她没有听错。

    接下来听到的一切,对颜溪来讲都无疑是惊天霹雳,原来传闻中的主人公,竟是自己的父母,阿娘竟然就是南平襄城郡主!

    难怪阿娘她对阿爹的一切讳莫如深,原来这是她一生的屈辱。

    而自己,就是屈辱的结晶,可是阿娘她从未迁怒于自己,相反是毫无保留地呵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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