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冬天早上天亮的迟，但封野起了个大早，窗外灰蒙蒙的，一副要亮不亮的样子。

    她站在宿舍的阳台，点了根烟。宿舍阳台没有防盗网，视野开阔，扭头就能看到日出日落。

    早上五六点的天要亮也很快，封野抽两根烟的功夫，那头的太阳便露了头，从地平线缓缓升起。

    清晨的风吹过，封野吐了个烟圈便散在风中。她棕色的发丝在风中飘动，她穿的单薄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似的。

    姜雅向来醒的早，这个点她已经洗漱过，写了两份作业了。

    她从窗帘缝隙看到封野大早上起来就抽烟，也不敢打扰她，今天是1月7日。

    雅园

    门口负责管理的夏大爷收了五块进场费，向封野打了个招呼。这姑娘他认得，几乎十天半个月都要来，这次带了一束粉色玫瑰。

    现在的年轻小姑娘哪有没事儿就来墓园的，而且人家来看望已故的亲人都带白花，或者菊花，她每次都带的色彩鲜艳的花，不像带给已故的人，夏大爷一下就记住她了。

    封野抱着一束粉色洋桔梗走到一块无名的墓碑前，把花放下。

    陈慧琳生前爱浪漫，喜欢粉色洋桔梗，但封远这么多年没送过她。

    直到她去世后，封远再婚，封野才知道原来封远这种人也会买玫瑰讨老婆开心，会因为女儿高考上岸在家里举办庆功宴，那种壮观的场面封野从来没见过。

    他不爱陈慧琳，却浪费了她整个青春，乃至生命，所以，封野恨他，拼命地想远离他。

    她一直成绩很好，高二那年化学竞赛金奖保送西大。她没参加高考，也没体验过那种上岸的激动。

    她还记得高考结束后，她也是这样，抱着一束粉色洋桔梗，来到这里。

    陈慧琳的墓甚至没有刻名字，封野却永远能一下找到。

    她以前总羡慕表姐的孩子考上竹工大，封野那天跟她说不用羡慕了，西大比竹工大好多了。

    “妈，来看你了。”

    夏大爷一直不懂，这姑娘这么放不下妈妈，为什么连个名字也不给她刻，墓碑至今是一片空白。

    中午何思瑞给她发了消息说今天出院，封野从雅园回来后打算拐到医院帮何思瑞拿东西。

    He3:下午有空吗？

    Ye:怎么了？

    He3:打算去拿琴，可以帮我搬一下吗?

    Ye:下午颁奖仪式不是

    He3:不能逃掉吗？

    Ye:不能，我要领奖

    He3:得，不是一个级别

    Ye:什么琴?

    He3:琵琶

    Ye:你是琵琶专业的?

    He3:小提琴啦

    He3:我们学校哪有琵琶专业

    西大礼堂

    平时几乎不用的礼堂从下午一点开始放颁奖用的音乐，一直到两点开幕式。

    颁到化学组了，没几个人，封野身量高挑，站在中间特别显眼。正后方是他们的简介，何思瑞还特意把眼镜带来了。

    封野，21岁，毕业于竹峪十二中，荣获第24届市级化学竞赛特等奖，第24届省级化学竞赛银奖，第25届国家级化学竞赛金奖等，保送西尔莞大学，目前就读无机化学专业。

    靠，这么优秀的嘛……

    何思瑞不禁在心里震撼道，一边发消息打趣封野:

    He3:看到你了

    He3:你还是保送生啊

    He3:nb

    这边化学组竞赛奖已经颁完了，封野又回到后台杵着。何思瑞眼尖看到了，手机震动了一下:

    Ye:你在哪，一会儿下去了找你

    He3:化竞奖不是颁完了吗？你怎么不下来?

    那边很快又回了:

    Ye:还有系前十的奖学金

    He3:你这……buff叠满的学霸啊

    Ye:我比较，勤奋

    她确实比较勤奋，从陈慧琳去世以后。封远每个月给她一千五就算是尽到抚养的责任了，她为了逃离拼命地学习。

    何思瑞抬头看了一眼——好家伙，位列第七。

    校领导的颁奖词他是一个字没听进去，唯一的感慨就是西大真的好像高中，颁奖仪式简直和他高中一样。

    何思瑞无聊地看着论坛上的帖子，都在夸学生会慷慨，这次准备的竟然是可乐。他这才发现每个座位上放的都是可乐，以往的几次都是矿泉水。

    再往下翻，原来这次后勤负责人是封娜，可乐和矿泉水的差价是她自费补的，评论区都在夸她人美心善。

    有个帖子提到封野，何思瑞来了兴趣，点进去:

    化竞组唯一的美女必须C位@封野

    下面是一张封野刚领化竞奖的照片，何思瑞环顾四周，果然看见刘晨旭举着相机搁那一顿抓拍。

    这也是仗着知道封野连论坛账号都没注册才敢发的吧。

    “同学，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何思瑞身旁的女生点开微信二维码，诚恳道。

    这女生个子比较娇小，皮肤白皙，偏温和的长相，很漂亮。何思瑞回想了一会儿，认出来了，是姜雅，封野的室友。

    “啊，行。”何思瑞想着交个朋友也好，还能顺便了解一下封野。

    他正想着，封野便从台上走下来，穿过座位中间的走道，来到姜雅边上的空位。

    那个空位上没有放喝的，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给她递来可乐，按往常她会喝姜雅的，但今天她左看右看，最后直接坐下来:“我不渴。”

    姜雅拧开那瓶可乐喝了一大口，向封野吐槽道:“你妹不行啊，这都没气了。”封野右手边的人打开一瓶可乐，“砰”的一下，气冒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姜雅打趣道:“真衰。”何思瑞今天刚出院，不太能喝可乐这种刺激的。

    散场了，人群涌动，姜雅自然地搂着封野的手臂，看何思瑞没有跟过来，凑到她耳边说:“刚才旁边那个真的好高好帅!诶你俩认识啊，他还给你递水。”

    姜雅戳了一下封野的胳膊，黠笑了一下。礼堂门口挤得不行，何思瑞人瘦，被几个壮实的男生一挤差点从边上那个废弃的楼梯摔下去。

    封野适时伸手把他捞过来，不成想力气太大，何思瑞跟她撞了个满怀，他们差不多高，他的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脸颊错位擦过。

    这下姜雅都看呆了，松开封野的胳膊，假装郑重道:“好好把握，等你凯旋归来。”然后便背着她的黄色小挎包顺着人群走了，还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有情况啊。”

    “不是要去搬琵琶?”封野看着何思瑞呆若木鸡，开玩笑地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下。

    何某人一下从脑袋空白的状态清醒过来，连忙应道:“嗯……对。”然后意识到封野正搂着自己，尽管他们隔着几层衣服布料，何思瑞还是觉得他们相靠的肩膀处发烫。

    “这么多人呢……”何思瑞觉得和这人相处起来莫名地有安全感，总是很放松，不自觉地嗔怪道。

    片刻后，在封野惊奇的目光中，他才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热意从脖颈蔓延到脸颊。

    “还给你害羞上了?刚那么摔下去脑瓜子都给你摔裂开……”没等封野这句带着些竹峪口音的搞怪话说完就被何某人打断。

    他实在忍不住甩开封野:“讨厌……”他声音细，封野听着很像撒娇，反倒觉得可爱。

    她追上他，又嘴欠地跟他道歉:“得，我错了。”何思瑞也没有真的想跟她怄气，毕竟人家好心帮自己这么多。

    “没有真的生气啦……”何思瑞跟她并排下楼。“琵琶很重吗？你一个人搬不动?”封野着实有些好奇，她到现在没见过真琵琶。

    “没有，我订了两把琴，一个人搬不过来。”何思瑞想到论坛里的帖子，没忍住问道:“你妹是不是也在西大?”

    “对。怎么了？”封野倒是意外他能知道这些。她虽然成绩好，但在学校里一直很低调，家里的事更是几乎只有姜雅知道。

    “哦没事，今天可乐是她自掏腰包买的。”何思瑞解释道。

    两人走到一家装修很上档次的琴行，店面很宽敞，墙上光是吉他就挂满了一面墙。老板领着他们到一个小房间，里面陈设着各种弹弦乐器。

    封野把每个小小的简介牌上的内容都看过去，都是些她没听过也没见过的乐器——柳琴，月琴，大阮，中阮，小阮，还有好几把琵琶。

    老板搬来一个做工蛮精美的琴盒，边打开边与何思瑞核对。封野听着，这是把古夷苏木琵琶，两千一百块。

    没一会儿店员又搬来一个纯黑的琴包，里面是把中提琴。封野看不出它和小提琴的差别，看着就是大一些。

    “你不是有小提琴了吗？还另外买一把这个?”这一把就两千块，封野是有些不理解了。“中提更接近人声，我一直想买一把。”何思瑞笑道。

    他放下中提琴，抱起琵琶试弹了一段。封野觉得琵琶轮指的声音非常迷人，尤其何思瑞人也漂亮，她忽然懂了白居易看到“犹抱琵琶半遮面”什么感觉。

    东北的冬天天黑的早，这会儿四五点左右，天已经黑了，封野端着琵琶琴盒和何思瑞并肩走在夜色里。

    路灯洒下暖黄色的光，何思瑞调侃她没必要这样端着，没那么贵。封野开着玩笑问他这么有钱还去SEVEN CRAZY当什么服务员，这两把琴比她一个月工资还多。

    这人是说买就买，不愧是少爷。

    琵琶本来就重，封野端着琴盒带着琵琶走这么远，更是很消耗体力。何思瑞调侃她力气挺大，她反过来开玩笑道:“我抱你都很轻松。”

    何思瑞其实可以反驳他力气也不小，但他就是闭嘴了。

    晚风又吹过来，带着冷意，夜色里两道修长的背影挤在狭窄的东柏巷。

    夜色里东柏巷外侧伸进来的树枝会发出瘆人的声响，风又开始呼呼地吹。

    幸好，灯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