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达西尔莞南站是上午九点，今天有点冷，封野去附近的早餐店买了一个茶叶蛋和两块馒头，一杯豆浆，蹲在路边慢吞吞地吃完，顶着寒风回了宿舍。

    宿舍里的暖气像是从昨天早上没停地运转到现在，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封野以为姜雅在赵云海家留宿，便爬到自己床上复习。

    她的床是正对着姜雅床的上铺，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那床帘开着一条缝，露出一道皮肤的颜色。

    姜雅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自她认识姜雅以来，她从来没有超过六点起床。

    她回来了，但十点半还睡着。

    这两个话放一般人身上形容都很正常，但不能用来形容姜雅。

    对于这种极度自律的人，就不正常了。

    封野爬到对面的床上，拉开床帘，床上的女生侧躺着，身体向里侧，头发散乱。

    这已经很怪了，她向来呼吸声清浅，睡相端正。“小雅?你醒了吗？”封野试探性地推了推姜雅的肩膀。

    一点动静也没。

    封野凑过去一看，却发现姜雅嘴角的一点白色泡沫状污渍。

    她面色惨白，不同于忘记卸妆的白，而是是完全没有血色的白。

    室内只有暖气长时间运转时“嗡嗡”的响声。封野这才意识到，自打进门起压根儿没听见过她的呼吸声。

    “姜雅!姜雅!醒醒!”封野疯狂地摇晃她的肩膀，试图叫醒她。她立刻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单手掀开她眼皮照射——目光涣散，没有躲闪意识。

    封野慌了，马上打120叫了救护车，又给导员打了电话。

    陷入昏迷状态的姜雅被医护人员搬上了救护车，导员坐在封野旁边了解近况。

    “我一回来她就这样了……”封野听见自己的声线颤抖。“会没事儿的，别担心。”导员拍着封野的手背，封野自己还是担心的不行。

    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坐救护车会是这种原因。她摸过姜雅的颈动脉，还在跳动，但很微弱。

    她隔着塑胶手套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试图温暖她，但效果甚微。

    姜雅的生命体征微弱，血压也降下来，随行的护士盯着监护仪，给她插上了呼吸机。

    一到医院姜雅就被送进了抢救室。封野坐在医院的铁凳子上，盯着抢救室亮起的红灯发呆。

    “你上次见到她，她有生病，或者不舒服吗？”导员拍了拍封野的肩膀问道。

    “没有。”昨天姜雅还生龙活虎地化妆约会呢。

    “她有什么基础疾病吗？比如先心病，癫痫，哮喘之类?”导员寻思着也奇怪，好端端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进抢救室了。

    “也没有。她说过没有。”她和姜雅认识十几年了，至少姜雅告诉她没有。

    “那……在这以前她都做了什么你知道吗？”导员想不是自身原因，就是外界因素了。

    “不知道。昨天我回了一趟家，走之前她还好好的。”封野没有把姜雅和赵云海约会的事情告诉导员。

    如果姜雅没事，那她爸妈知道了她也别想好过。

    “好，我知道了。”导员话音落下，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封野手机里还躺着姜雅昨天给她发的消息:我大后天生日记得回来哦。我请你吃草莓味儿的蛋糕。

    手术室的灯暗了，主治医生穿着防护服走出来，封野和导员走上前，似乎是有预料，都没有问出那句话。

    主治医生缓缓脱下口罩，微乎及微地叹了口气:“家属在哪儿？”

    导员大致也猜到了:“我是她导员，她父母要晚上才能到。”

    “我们已经尽力了，死亡时间，下午1点06分，节哀。”主治医生的眼睛里是在手术室见证过生生死死的平静。

    封野听到姜雅去世的消息有些错愕，但更多的是不相信。短短一天时间，她难以接受十几年的好友已经离开。

    “等一下……我能……看看她吗？”封野抓住了主治医生的袖子，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

    不是悲伤，平静得异常。

    主治医生把她带到姜雅床边，轻轻揭开白布。她的脸上没有化妆，皮肤很白，嘴唇也发白。

    她平静地躺在这里，医生却告诉他们姜雅死前经历过极其痛苦地挣扎，她的血液样本中检查出了铊元素。

    这样美丽，优秀，活泼的生命却只持续了21年还差一天，她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体验过。

    她说过，要好一辈子，但没想到的，姜雅的一辈子就只有短暂的21年。

    封野缓缓意识到，她真的离开了。沉痛的悲伤往往滞后，她的眼泪没知觉地滑落在姜雅手边。

    床上的人再也不会在过年的时候请她去自己家里，再也不会受了委屈扑在她肩膀上痛哭，也再没有人和她形影不离。

    她一生漂亮而璀璨，封野想为她请一位化妆师。

    导员和封野去医院附近对付了一顿，他已经联系了西尔莞派出所，那边说封野是死者去世前唯一的接触者，要做个笔录。

    –

    商场里超大声的情歌震得何思瑞耳朵有点麻，但也掩盖了他的尴尬。

    此时他正机械地在一排裙子面前挪动，架子上什么款式的都有，但他看着觉得自己应该都穿不上——女装做到180+的码应该很少。

    他脑子里浮现出封野在他朋友圈的一句评论。她是说哪种裙子好看呢？连衣裙，半身裙，A字裙，百褶裙，纱裙，睡裙，吊带裙，抹胸裙，包臀裙……?

    再看他真的要晕过去了。“买啥，帅哥?”店里只有一个年轻小妹，大致是看不下去他在店里转了好几圈了。

    “有没有，裙子，180的。”何思瑞最后准确地描述了自己的需求——他能穿的上就行。

    “给女朋友买吗？体重大概多少啊。”那小妹自然地认为何思瑞是给女朋友买。

    “一百二大概。”小妹还挺会给他找台阶下，何思瑞想道。

    他手指捏起面前一条白色绸缎料子的包臀裙边无意识地搓了搓。“这个可能会有点短哦。”小妹的南方口音挺重，说话的时候颇为可爱。

    何思瑞脸烫了一下，但是莫名其妙的地就是想要这条。

    然后花钱不眨眼的某人就买了这条，连带着还买了一条纱裙和连衣裙，以及一套绸制睡衣。

    付完钱的何某人盯着手里的三个纸袋顿觉得自己挺变态的，于是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口罩戴上。

    他打开微信，目光停留在高中时期发的一条朋友圈上，封野前几天还给他评论了。

    Ye:69

    He3:总不能是裙子吧

    Ye:怎么不行呢

    –

    封野下午就去了西尔莞派出所，进门前导员还交代她，虽然她目前是嫌疑人，但也不用过分担心，把知道的老实交代就好。

    负责做笔录的是个年轻的男警察，面对进来的女生是持怀疑态度的。

    类似的铊投毒案在6年前的西尔莞发生过一起，受害者一个死亡一个永久瘫痪。

    “姓名。有曾用名吗？”“封野。没有。”

    “也是西大的学生?”“对。”

    “政治面貌?”“不是党员。”

    “民族?”“汉族。”

    “和死者什么关系？”“从小认识，算发小。大学后是室友也是同学。”

    这位警官了解了封野的家庭状况和社会履历:

    十五岁丧母，父亲再婚，育有一个女儿，经营胡氏集团。封野本人从十五岁开始独居，十八岁保送西大，从竹峪搬到西尔莞。在餐馆刷过盘子，酒吧当调酒师，答题app上答疑。

    总之就是，没有前科，家庭关系复杂且破碎，从心理测试来看，心理不扭曲。

    “昨天我被家里人叫回去，姜雅还好好的，今天早上我回来以为她还没回来，结果一看她躺那儿吐白沫子……”封野回忆这两天的经过，但被男警察打断。

    “等等，她还没回来？也就是说，死者去世前一天晚上不在宿舍?你知道去哪了吗？”警察一下抓住了要点。

    “……约会。我以为她昨天晚上不会回来了。”封野把姜雅约会的事说出来了，毕竟她人已经不在了，没准和这有关呢？

    “知道和谁吗？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方便我们后续展开调查。”警察现在的怀疑已经慢慢从封野身上转移，她的口供和导员是一致的。

    “叫赵云海，工程学院的学生。很优秀，每年都拿奖学金和助学金。人我没见过，这些都是姜雅告诉我的，别的我不知道了。”封野并没有太多兴趣了解赵云海，知道的仅限于这些基本信息。

    “也就是说，赵云海的家庭是比较困难的?”警察问了封野一句，见她点头，便低头划掉了一行字。

    “还有，你以为她不会回来了？她不止一次去约会，而且有夜不归宿的经历?”事情似乎又有了转机。

    “有过。不久前。几天前吧。”封野也记不太清了，就记得是封娜叫她回竹峪相亲那天。

    “你可以提自己昨天的不在场证明吗？”警官对封野问了一句。“可以。……去竹峪的火车票行么？学校也有监控。”这个封野还是比较容易办到。

    “可以。好了，你回去吧，没事了。有什么新的线索可以联系派出所。”到底是专业人士，封野的嫌疑基本上已经排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