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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最宝贵的莫过于石头(黑)

    黑色篇——宝石王子

    当时应该把绷带缠得松一点……李雪一边想着,一边把玫瑰花瓣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这么多玫瑰要摘到什么时候,要保存到什么地方?

    不管怎样,也不能让他粗鲁地烧掉。

    “可怜的玫瑰啊,你真是可怜。你本来是公认的美丽,你本来可以养尊处优,你本来可以有一个配得上你颜色的命运,却偏偏落到了憎恶你的怪人手里。可悲啊,真是可悲。你被嫌弃,被斥责,只因为你做了你自己,而这就是天大的错误……”她用手抚摸着花瓣,小声地感慨道,“不过,谁让你当初选了这块地,谁让你没有长腿,谁让你浑身是刺让人一拔就痛……我可真是个诗人……”

    忽然,她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玫瑰花抛向空中,之后忍着脚痛,旋转,旋转,在玫瑰下起舞……

    手里的油灯在剧烈的晃动……

    好香啊……

    她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只有我和它们,没有那些乱七八糟、杂七杂八的破事……

    她伸了个懒腰,继续剥着花瓣。

    忽然,一阵风吹来。

    “伸出你的右手。”

    他来了。

    她转过身,发现他站在自己的身后,左手拿着布包,右手拿着一个小透明的瓶子。

    她伸出了攥满花瓣的右手……

    “你说过这些玫瑰我可以摘的!”她赶忙说道。

    “手背朝上。”

    她仍然攥紧手。

    她看到他拧开了那个玻璃瓶,把液体倒到了她的手背上。

    一阵刺痛……她感觉自己的皮肤在燃烧,似乎还有滋滋啦啦的响声……

    难道那是硫酸?

    又在搞什么?

    她惊恐地看向他,他平静地把瓶盖拧住。

    当她再看向自己的手背时。她发现那荧光花纹不见了。

    她慢慢的松开了手,任由那些花瓣落地。她用左手抚摸着右手的皮肤——除了遗留的灼烧感,皮肤完好无损。

    “你要去一趟‘遗忘谷’。”他冷冷地说道,“它在异度世界的边缘,地图上标有问号,”他停了停,放慢了语速,提高声音继续说道,“你告诉他,如果他真的愿意,可以永远不用还回来。”

    任务明确得不能再明确了——就是去传个话……

    “他是谁?或者说他是什么东西?还有,要还什么东西?”她一边接过布包,一边问道。

    他没有理她,继续走出油灯照亮的区域。

    “遗忘谷。”她打开了布包。她把手表戴到了手腕上,拿出地图仔细查看着……“问号,哪有问号?”她仔细寻找着,终于在在地图最右边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这又是什么地方?

    她瞥了一眼手表,距时针与十二重合还有三个大格……

    她把地图放进包里,举高油灯,看了着这片玫瑰花海。

    “但愿我回来时你们还活着……但愿你们不会遭遇他的毒手……”她用余光扫了一眼黑暗,笑了一下,之后走向了那个墙洞……

    ……

    吱呀作响的破车,滴答走动的表针,在黑暗里违背常理的左拐、右拐,这段黑暗无聊的旅程似乎格外漫长。

    “两点二十五分五十九秒,向左……”她一边转着车把手,一边自言自语道,“可算不用再拐弯了……”

    不用再拐弯,她就可以专心地琢磨他奇怪的话,为将要发生的怪事做好心理准备。

    告诉他,如果他真的愿意,可以永远不用还回来……这是一个通知吗?如果是简单的通知,那为什么要说前半句……

    难道这是一句讽刺?

    如果真是,那么魔鬼和我要见的人——不,不一定是人,魔鬼和那个东西应该会有……债务矛盾?他这是派我去讨债……讨债,真可真是个“好差事”,弄不好又要被虐的一身伤……

    忽然,她眼前出现一星光亮。

    她忍着腿的酸痛,加快了蹬车速度。光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

    似乎就在一瞬间,光把她一口吞下。

    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不顾眼皮的抵抗,她还是又睁开了眼睛……

    金色的温暖,夺目的灿烂,这是阳光!

    她环顾四周……

    高大的树干,茂盛的枝叶,这是森林!

    她从车上下来……

    她从树与树的间隙中,向远张望……

    她意识到,他没告诉自己在森林里的前进方向。

    车头所指的方向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她将信将疑地摸索着前行。

    她注意到石头上有一些黑色的花纹。地上还有一些枯死的藤蔓。

    一排高大的叶片挡在了她的面前。叶片相互重叠高过她的头顶,就像一个门帘。

    欲盖弥彰,一定有东西藏在这后面。

    她拨开一层层的叶片,走了进去……

    忽然,她像是踩到了湿滑的苔藓……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但似乎看到了土石飞溅……

    当她恢复意识时,她已经趴在了地上。

    她的手,胳膊,腿还有身体的很多地方都传来火辣辣的感觉。

    那后面居然是个断崖……

    忽然,她发现地面有些奇怪——又硬又凉,还透明发亮,映出了她的脸庞。

    玻璃、冰、还是水晶?

    她抬起头……

    所有的东西——除了她,都是亮闪闪的,反着光。

    她从地上爬起……

    通透的物体,僵硬的形状,冰凉的触感,滑润的表面……

    她用指甲敲击着它们的表面,仔细听着响声。

    她靠近它们,对它们哈气,观察着水雾。

    她侧着身子,借着阳光,检查着它们的内容物。

    她是如此的专注,以至不知道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

    但确实过了很久,虽然自始至终,太阳未曾移动。

    终于,她得出了结论。

    宝石,全部都是宝石。这是一座彻彻底底的宝石城!

    水晶铺成宽广的路面。琥珀成为植物的枝干。那在阳光下焕发着生机的绿意则来自翡翠和祖母绿贡献。玫瑰娇艳由鸽血红彰显。百合的纯净由白玛瑙诉说。其他花朵也美丽动人,只是宝石无法一一辨认。道路两边有一些黄金,白银打造的房屋。一座喷泉,水晶塑成喷出的水柱,白玉雕出泛起的泡沫,钻石演绎溅落的水滴……

    没想到,“宝石城”真的存在!美丽、高贵、干净、纯洁……我居然来了我梦想的地方,不,这可比我想象中的好太多。

    她看到远处有一座闪着金光的尖顶建筑。

    还有“宝石城堡”?这里真是太……

    她难以表示自己的心情,只能大步跑向城堡。

    城堡离她越来越近,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蚂蚁,渺小、卑微,在耀眼的光芒下消失不见。

    这个城堡与她见过的城堡不同,除了全是由宝石打造,城堡外墙的色彩也更加鲜艳、特别。城堡主色为红与白,大片的红色由一颗颗排列整齐的红宝石铺成。白则来源于玉石的镶嵌。此外,还装饰有蓝、黄相间的螺旋状的花纹,并有钻石做点缀……

    她仰望着这个庞然大物,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害怕的感觉,她打了个冷颤。

    城堡的门是开着的,她走了进去。

    穿过一个两边摆满“花”的长廊,通过一扇雕刻奇怪花纹的门,她来到了大殿。

    耀眼的光,炫目的色彩……

    她知道这又是宝石在“作怪”……

    大殿的面积并不算太大,只是有些空空荡荡。墙上与地上都由宝石拼出奇怪的花纹,她看到了一架雪白的“钢琴”,摆在大殿的中央。

    这好像是陶瓷的吧……这能弹吗?

    正当她要打开琴盖时,传来了一阵阵较为清脆的撞击声——像是宝石与宝石的碰撞。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里还没听到过任何其他的声音,而且到现在为止自己并未看到一个人……

    那个声音,有着稳定而快速地节奏,越来越清晰——似乎是脚步声,而且离她越来越近……

    有一个东西,正靠近她的身后……

    她心里一惊,急忙转身向后,于此同时,那个声音也不再响起。

    她看到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

    她慢慢地走近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难道他是个用宝石做成的人偶?

    白皙如玉的脸,蓝如宝石的瞳孔,红润似血的嘴唇,一头金丝般的短发。他穿着深蓝色的古代服饰,身披大红色的长袍,他那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握着、权杖,当然,他头顶着众多宝石精心装点的高高的王冠……

    她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但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空洞……

    “你是谁?”

    这个人偶竟然可以说话?难道又是我出现了幻觉?

    “告诉我,你是谁!”

    她怀疑他的声音也是宝石,因为是那么的冰冷而生硬。她看到那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两片嘴唇开合着……

    “是魔鬼派我来的,他让我把一句话告诉这里的一个人……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魔鬼……”他一边重复道,眼睛微微睁大,眼神更加的空洞而迷离……

    他这是怎么了?

    “我想……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他沉默了一会后,看着她小声地说道

    “那应该就是告诉你了……他让我告诉你……”她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以最平稳的语调、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的语气说出那巨鳄奇怪的话。“他说,如果你真的愿意,可以永远不用还回来。”

    她怀疑这句话是个魔法口诀或是解锁密码,因为听到这句话后,这个人偶像是复活了——他的脸不再那么僵硬,而是出现了表情……

    他先是微微皱起眉头,之后松开眉头,闭上眼睛,如释重负地说:“原来是这样……不过,终于可以……结束了。”

    当他睁开眼睛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浅浅地微笑。

    “不管怎样,还是欢迎你来到宝石之都。”他的声音也不再僵硬,而是带有些许感情。

    “谢谢……”不知为何,她看着他竟突然有些紧张,“这里很美丽,非常美丽……”她说着,捋了捋额头两侧的的头发。

    尴尬的沉默由此开始,她感觉他的目光在从上到下地扫视着她,虽然她的目光也游离在他的身上。

    “你有生命,对吗?”他突然问道。

    “啊?”她愣了一下,接着回答道,“当然啊。”

    “真好。”他一边微笑着说道,一边伸出手,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脸。

    “真好。”他说着,收回了手。

    她的脸先是一阵冰凉,之后开始发烫。她与他面对面地站在原地,看着彼此,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说点什么,快,说点什么!来自内心的声音催促着她。可是说什么呢?

    “这里真的很美……”她尴尬地重复着刚才的评价。

    “这不是最美的。”他笑着说道,语气中似乎带有一丝伤感,他抬起头,像是在看花窗,又像是在看透过的光。“时间刚刚好。”他自言自语道。

    她默默地看着他,依然不知所措。

    “愿意参观一下这里吗?”他礼貌地问道。

    “当然,那太好了!”

    他转过身向前走去,她急忙跟上他。她跟着他走上盘旋的楼梯。

    “所以这又是一个梦吗?如果是,我总算可以做一个美梦……”她一边嘴角上扬地走着,一边在心里感慨道,“但真希望这不是一个梦……”

    她走着,走着,目光不曾移开那个背影。她可不是花痴,也厌倦了“王子和公主”的故事,但这个人确实……“我都成年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不知不觉中,温暖明亮的白日之光已在退去,只有孤傲清冷的月光为他们带路。

    她没注意到昼夜更替的快速,正如她并不在意这段路竟耗费了这么久……

    终于,她跟着他来到了一个露天阳台,在这里可以俯看整个城。

    “这里可以称得上“美丽”吧。”他望着远方问道。

    蒙上银丝编织的面纱啊,伴着黑暗的魅影,那些白天颜色各异的宝石啊此时少了几分童真,多了几分神秘的美感。没有掩饰,不含虚伪,只有赤裸裸的光芒与闪耀,这才是最正统的高贵……

    “美——太美了。”

    一种似曾相识的兴奋疯狂撕扯着她的理性,一种无须掩饰的贪婪大肆助长着她的幻想……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喜欢,这些就都送给你了……”

    她在笑,一个声音在高喊:“美梦成真!美梦成真!”

    这些都是我的!这一切都是我的!谁还敢说我一无所有!谁还敢……

    垃圾们,想进城?来求我啊,跪在我的脚下,来求我啊!但我不会让你们进来的,我要抛弃你们,我要让你们悔恨而孤独!这不仅是因为你们的存在是对这里的玷污,更是因为这是我的报复!

    不,不对,我离梦想还差一步……

    她看到一个东西闪着魅惑的光亮,是的,是它,美丽,高贵的象征!周围的一切在她眼里开始模糊,她听到它在呼唤她。“我的,都是我的,都要听我的!”她伸出手,踮起脚,小心翼翼……终于,那个沉重的王冠坐落到她头上。就像一块石头重重紧压,又像一盆冰水垂直浇下。

    “欲戴王冠者必承其重。”这点苦她不在乎。

    她挺胸,昂头,尽显女王的风范,她优雅地在房间里踱步。长长的裙摆,精致的布料,确实有些重……房间尽头是她梦寐以求的宝座——水晶扶手上小颗的宝石拼出花与叶的图案,大颗棱角分明的宝石点缀修饰。她用手轻轻抚摸着,仔细查看光线的变化。我可爱的小东西们,你们不知道自己是有多美丽,别担心,别害怕,我让他们都走……你们不会被玷污……

    无知中她陷入冰冷的魔爪,迷失中的她却无法自拔。刺痛从她的关节处传来,她的皮肤麻痹无感。冰凉的钢刀刺透了她的躯体,刺骨的冷气让狂热的头脑冷却。

    “阿嚏!”

    冷,好冷。她一下子从宝座上跳下。

    这是……天啊,我做了什么!

    她从幻想中清醒过来,用颤抖的手摘下了头顶的王冠。

    她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羞愧和困窘让她不知所措。

    她深吸了一口凉气,返回了阳台。她低着头,把王冠交给他,等待着他发怒。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这样……刚才就好像中了魔咒……”

    然而,他却在笑。“知道吗?你太像他了,真的太像了……”

    “什么?谁?”

    “宝石王子。”他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他对于这一切的疯狂程度远超过你。”他苦笑了一下,“就是为了这些石头,他谋权篡位,发动战争,搜刮国库,剥削人民,最终葬送了整个国家。暴君,不是吗?”他笑得很勉强,“他们都骂他’暴君’、‘禽兽’,说他外表美丽内心却丑陋无比。”他哽咽了,闭上了眼睛,耳边传来的远古的余音。

    “我看你就是‘宝石王子’吧。”她在心里说道。

    “这么多年我一直告诉我自己,我不是他,”他像是听到了她的话,坦白道,“我不是他!是他毁了一切,不是我……但是他跟我共用一个躯体,我承担着他的罪恶,我就是他,我就是那个暴君……但你知道吗,我不是个暴君,相信我,本来不是这样的……其实‘宝石王子’很善良,真的,他从来不打猎,从来不打骂下人,他……他对待百姓很友好,他满足于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你知道,就是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那是我十八岁生日的晚上,一个裹着黑袍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他自称是魔鬼,说给我带了一份礼物,那是一个精美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颗用钻石和宝石打造而成的心脏……”

    “心脏?”

    “当我看到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用手抚摸着我的脸颊,那只手,我清楚地记着,瘦长、白皙,又长又尖的玫红色的指甲,每一根指头上带满了戒指,手背上还纹着奇怪的花纹。‘皮肤如白玉,宝石做瞳孔,双唇赛血滴,洁净无瑕疵’。他唱着民间歌谣来赞美我的容颜,之后又惋惜我会随着时间慢慢衰老,他把我带到镜子前,灰面、皱纹、白须、干枯……你无法想象那是一张多么丑陋的脸,然而他却说这就是我的未来。”

    “那种失望到绝望的感觉,”他皱起眉头,“歇斯底里的我只能尖叫和痛哭,失去美貌的那种生活,我根本无法想象。而他却一边笑着,一边伏在我耳边说‘别担心陛下,我是来帮你的’……”

    “所以你的心脏……”

    他点了点头。“一颗又硬又冷的石头心脏,只为了一张脸,”他苦笑了一下,“不过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他把我带到这里,小声地在我耳边说‘尊敬的陛下,只有最完美的宝石才能配的上你那美得无与伦比的芳颜。’你现在看到的景象就是我当时看到的幻想,你刚刚的疯狂正如我当时的狂热。他要跟我交易,用我的国家换这座宝石城……”

    “所以……你同意了?”

    “不,没有。我虽然被深深地迷住,但还没丧失理智。临走时他恶狠狠说我刚刚错过了一次最划算的交易。不过现在想想真后悔当时没和他交易。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那句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只有最完美的宝石才能配的上你那美得无与伦比的芳颜’。我开始厌恶周围的一切,我受不了它们的肮脏,瑕疵,觉得它们配不上完美的自己。还有那座宝石城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出于对它的爱以及对魔鬼的挑衅,我决定打造一座前所未有的宝石城。但是没有人,不管是父王还是大臣,没有一个人认同我,各种借口——人力物力短缺,理由荒诞不实际……”他一边摇头,一边无奈地笑着,“你有这种感觉吗,有一种连你自己都认为很荒诞的东西却牢牢地扎根在你心里,它就像对你施了魔咒,让你疯狂地迷恋它,让你不惜一切地索取它,甚至失去理智,无所不为。”

    “对啊,就是这种感觉,”她记忆的漩涡打破了心湖的平静,混杂的想法充斥着她的脑子,她情不自禁地说道,“每个人都有,只是有的在缤纷杂乱中躲藏,有的被刻意安排,葬身谷底……”

    “你知道我需要绝对的权力,更需要一个理由。人其实是光明与黑暗的结合体……”他的脸上出现了诡异的微笑,“于是这有一个黑暗的词叫‘谋权篡位’,还有一个光明的词叫‘浴火重生’。”

    “你是说……你当上了国王……”她看着月光笼罩下的宝石城,忽然,眼前出现了一片火海,死神的恶捕,破灭的灰烬,灼伤的肢体,痛苦的尖叫,无助的哭喊,挣扎的灵魂……“难道……”

    “残忍的毁灭是为了开启崭新的光明。火让那些肮脏,破败的的东西化为灰烬,给那些美丽、高贵的东西腾出空间,从而加速了新旧更替的进程。那些残骸与废墟只不过是铸造辉煌的基石。无需难过,无需默哀。”

    “必要的牺牲永远是必要的。”她记得那个男人对她说过这句话。

    “于是我牺牲了人力物力,牺牲了人民的生活,牺牲了国家的安宁……当我得知那些因战争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人和那些因徭役勉强过活的人骂我是暴君时,我从心底感到失望和遗憾,无知、粗鲁、愚昧、可笑的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创造怎样的辉煌盛况!我继续着,继续着,冲破各种阻力,继续筹集名贵宝石,继续把梦变成现实……”

    她看向他,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火光——也许应该叫做“希望”。

    “你……成功了?”

    “一切就像是注定的那样,”他的眼睛迅速黯淡下来,用失去底气的声音继续说道,“如此浩大的工程根本无法完成。战争失败,国库亏空,国力衰竭,众叛亲离,外族入侵……梦未成身先死。祖祖辈辈的家业只因一个梦葬送。”

    他看着远方,沉默了好一会,他的食指轻轻敲着栏杆,就像是数着节拍,等着间奏结束。

    “又是一个夜晚,马上沦为俘虏的我一个人站在这里,看着这座不伦不类的城市,想着我所谓的梦想,”他神情游离地说道,“我觉的自己好傻,我觉得一切荒唐得不可思议,就像一场虚无的梦。我割破了自己的手,我绝望地发现我能感觉到疼痛。之后我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我以为自己已经疯了,我以为等我从这里跳下去,一切就可以结束了……但我看到了他,对,就是那个魔鬼……他说虽然他的利益有些损失,但他仍愿意和我做交易——用本属于我的一切换一座本不应存在的城。‘一切’交换‘一切’,看似真的很公平……这里真的很美,美的给人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拥有了一切……”他冷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一切?钻心的寒冷,绝望的死寂,静止的一切……这里其实就是一座没有一丝生命气息的冰川荒原!”

    荒原……她忽然打了个冷颤。

    “花草结束了生命的轮回,流水终结了奔波的命运,生活只剩下布景本身,久远的一瞬足以概括将来的一切——接受了画面的美丽必然要忍受纸与颜料的死气……他给了我非人生存的环境,但却没有夺取我作为人的情感。虽然我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石头心也会有感情?”他冷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体会不到我对于生命的渴望,这已经不仅仅是排解孤独,而是一种归属,哪怕是那些最卑微的生命。我经常幻想这座宫殿破败,布满灰尘,因为这样至少还会有蜘蛛来结网……我试图反悔,但已经太晚。就好像……”他看着她说道,“我一次次从这里跳下去,却发现自己还站在起点……”

    她皱起了眉头,攥紧拳头。

    “开始我认真地数日子,但数着数着,就不敢再数了,这是一种煎熬,是一种刑法,太痛苦了……”他哽咽了,“知道我什么时候最痛苦?”他看着她,神情有些恍惚,“当那些回忆的洪水般向我涌来时,当那些深爱我,却被我伤害的人一一浮现在我眼前时,那种混杂着懊悔与想念的感觉,那种绝望,那种罪恶感,那种超越生死的痛苦……你不会明白,没有人,没有人能体会,”他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看着远方说道,“但是不管我怎么伤心难过,我都无法哭,或者说,我可以哭,只是无法流出眼泪。我想要尖叫,但声音滑稽可笑,我想要砸坏这些石头,可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对就是这样……”

    不知不觉中,寒气穿过了皮肤的防线,侵入体内,她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嘴唇发紫,面无血色,她只觉得四肢僵硬,关节隐隐作痛。她不记得自己对话时牙齿是否打颤,她只知道现在自己在瑟瑟发抖。

    忽然,她的指尖划过一丝柔软,他绅士地给她披上了自己的长袍。

    “其实这是一部伟大的歌剧……”他平静地说道

    “歌剧?”她惊讶地叫道。

    “我把我的故事写成了歌剧。我本该一边弹奏,一边唱给你听……但……这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迷失、诱惑与毁灭,这还算一个不无聊的故事……她的心里感到莫名的沉重,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这里都是不值得的,这座石头坟墓,不值得任何的付出。包括那些所谓的‘美丽’,以及对‘美丽’的追求,都是不值得的……”他的目光停留在水晶栏杆上,月光映照出两张标致的脸,“看啊,美丽的脸,你从没想过吧,‘美丽’和‘丑陋’一样都是沉重的枷锁。只不过,‘美丽’的枷锁常常被人当做首饰而忽视罢了。‘美’,曾经让我引以为傲,曾经让我甘愿付出,而现在只有憎恶。如果没有它,没有这一切!”他看向远方,问道,“现在,你还愿意为这里付出一切吗?”

    他的提问打断了她的沉思。她并不赞同他对“美丽”的指控,在她看来他把“美丽”当成了“替罪羊”,而这种从极端喜爱到极端憎恶的转变正是他内心懦弱的表现。但她不想反驳,更不想显露尖酸刻薄,于是转而说道:“其实……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也就没法付出什么了……你说的对,我确实和‘宝石王子’有些像,至少,我们都被流放了,都被抛弃了,都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孤身一人,身处的时间被无限地拉长,就像是被诅咒……见不到任何人,也没有人在乎……”不知从那个字起,她开始情不自禁的流露真实情感,说道最后,她竟然有要哭的冲动。

    他看向她,又有光在瞳孔中跳动。

    我在说什么!她看着他,心里一惊,突然有些紧张,她开始磕绊地说道:“但我……我不会讲我的故事……在真‘王子’面前,假‘公主’的故事太……太……太过平凡……俗气……我只想说……我只想说……我……”她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她只是感觉到自己应该要说点什么,仅此而已。

    “谢谢。”他平静地说道。

    “谢……谢……”她情不自禁地小声重复道。

    他微微笑了笑。

    她也急忙笑了笑。

    “我真想把你当成艾尔撒,我的妹妹,我真希望她还能像你一样存在……”他神情游离地说道,“只可惜,我还记得她,而她和你长得一点也不一样……”

    她依然看着他,但没有说话。

    “对了,在结束之前,是还要再看一眼他们。”他说着离开栏杆,向屋内走去。

    她跟着他,离开阳台,来到屋外的长廊。

    月光从高大的窗户射入,照亮了墙壁上的各色宝石。

    “我家人们。”他面向着墙站定说道。

    她看着这面墙壁,整面墙由宝石装点,在月光下散发出鬼魅的光。那些宝石,大小不一,高低不平,形状各异……

    “其实我已经很久不敢像这样站在他们面前了,”他在一旁自顾自地说道,“是我害了他们,我在他们面前走,就像凶手在被游街示众……”他向着墙壁伸出手,继续说道,“但我希望他们是真的,我希望哥哥拿着剑和我决斗,我希望父王下令,要砍下我的头颅……还有妹妹……还有母后……她们从未伤害过我,她们还想要保护我……但……我却看着她们葬送……我怎么能请求她们原谅……”

    她仔细看着那面墙,胡乱组合的宝石,缤纷的色彩分分合合,像是七巧板,但不像印了图案的拼图……

    她忽然发现他还在继续讲述,但说的话缺少了承上启下的过渡。

    “……他追着我跑,我们都在笑,但站在一边的艾尔撒却傻乎乎地认为我们真在打架,一遍遍地重复‘哥哥别打了……哥哥别打了……’”

    她的目光逐渐聚焦于一对幽蓝的圆形,圆形镶嵌在白色的色块中,外围的轮廓告诉她那是一双眼睛……

    “……母后就这样……她愿意为了我……她劝我放弃,劝我投降,她说‘爱’不等于纵容……”

    她突然找到了藏匿在色彩中的轮廓线。原来宝石拼成的是人像。而她所注视的是一个少女的脸庞,她猜想她应该就是他口中的“艾尔撒”……

    “对……艾尔撒……是,艾尔撒……”

    但她的脸一会清晰,一会儿又变成了碎片的胡乱组合,竟然闪来闪去,甚至有些模糊……之后那张脸变得清晰而生动,像是活在照片中的人物。

    “她真是长了一张根本不会怨恨人的脸,”她指着那个人像说道,“我们俩确实一点也不一样。”

    “艾尔撒……她本该一直快乐下去,之后在平静与安宁中死去……都是因为我……”

    “不过,我真是想象不出她歇斯底里,孤苦狼嚎责骂你的样子……相反,我能想象出她站在你面前,拥抱你,笑着对你说——哥哥,我原谅你了……哥哥,别折磨自己了……”

    “不……她不应该原谅我……她不……”

    “事已至此,为什么不放过自己,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点……这样你们家还不至于‘全军覆没’……”

    “你说什么?”

    “对,也许,因为那个东西……那个‘焚化炉’……你一定把它给关了,或者说,你根本就不知道它该怎么开启,所以你才会……但我也把它关了……也就是说,以后……难道我也要像这样,守着人像,忏悔、懊恼、哭啊哭……一直重复‘对不起’……”

    “没想到你关了那个东西……虽然不管怎样,你都要像我这样责备自己……”

    她疑惑地看向他。

    “在我决定要建造宝石城的那天夜里,我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就像一个垃圾场,那里有一个巨大无比废弃的火炉……我又累又冷,但我还要继续前行,并且,我讨厌堆积的垃圾挡了我的路,于是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那个火炉……火焰真能给人力量……如果我说的火炉,就是你所说的‘焚化炉’,那我真为你悲哀和忧伤。”

    她皱起眉头看着他,背后有些发凉。

    “如果没有那个火炉,就没有这面墙。掠夺的宝石需要有地方存放,当时的宫殿太过丑陋,还需要为将要牺牲的人塑像,于是就有了这伟大的杰作,一面由宝石打造的,有着他们影像的墙。我真是先知先觉,十分明智,不然我也无处自责和悲伤。”

    “所以……你……”

    “执念、疯狂、懊悔与请求原谅;黑化与洗白;缺少哪一环节都不是完整的篇章……所以,你应该开启那个火炉,你应该向我一样,给那些人建一堵墙,事之后,再向我一样,在墙边懊悔与痛哭,向别人诉说那种悔恨的痛苦,有一句话一定要说那就是‘我不应该被原谅’——对,我不应该被原谅,因为我根本不需要被原谅……”

    她开始紧张,她向后退去,却发现四面八方竖起了一面面宝石墙。

    “我们孤独,只因为我们是幸存者,我付出了一切,至少我拥有了宝石城,和他们相比,至少我实现了我的梦……”他看着拔地而起的宝石墙,笑着说道,“告诉那个魔鬼,谢谢他,并且我还要继续在这待下去……我要永远、永远守着这座宝石城……”

    “原来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我竟然还以为……”

    “你是在怪我没有唱出来吗……看来还是歌剧更合适……为了补偿你,我愿意用我的宝石给你造一面墙……”

    她看到四周的墙上宝石闪烁着光,之后开始出现一个个人像……“爸……爸……李静……她的朋友们……还有……黑色的……”

    “不,不要……”

    “Eventually,your dream has come true.”

    “什么……”

    “让我们一起摸着我们的墙,一起流泪痛哭……”

    她的手摸到了墙,她发现自己的手进入墙中,之后整个身体随之而入……

    不,不要!为什么……会……

    “永远也别原谅我,李雪假冒的公主……”

    “不!”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他的脸,而他的手指抹过她的脸颊……

    她使劲把他推开,扶着墙站起,她没有被墙包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时候倚着墙坐下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在哭……

    她看到他,靠着墙坐着,望着她说:“我想听你讲这个让你流泪的噩梦。”

    梦……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你是说我刚才……睡着了?”

    “我本来想给你讲他们的故事,我还没讲完我和我妹妹的故事,你就倚着墙睡着了……每过多久你就开始……哭……不过还是感谢你让我在最后尝到了这种幸福,我把你的眼泪抹到我的眼睛里,摸到我的脸上,假装自己还可以流泪、痛哭……”

    她看着他,回想着刚才的一切,荒诞而诡异,确实像是一个梦。她走到了他身边,倚着墙坐了下来。

    “刚才对不起……那真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我应该说对不起,带你来看这面墙。看来,不管对于我还是对于别人,这面墙都是一个噩梦,这也许就是那个魔鬼的初衷。”

    “什么意思?”

    “他不仅带走了所有的人,而且带走了所有的人像……壁画、纸张还有雕像……见不到,却无法忘记,想要宣泄感情,却没有可以寄托的东西,好在这一切可以在时间中被和成一滩浆糊,但是,当我终于成功在遗忘中找到了平静与麻木时,我却发现了这堵宝石墙的秘密,由此,折磨便得以继续……”

    “你是说,这面墙……不是你造的?”

    “现在你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是我自己造的,一切都是他的意志。”

    “你是说魔鬼……”

    “对,是他。”

    原来那真的是一个梦。她在心里想到。

    “当我下定决心要修建宝石城的时候,我认为一切皆可付出。我说我有一颗宝石的心脏,所以没有杂乱的情感可以把我的心扰动。我说我愿意牺牲一切,只为圆我自己的梦。哪怕再次和他交易时,我都没有意识到……原来我是如此的在乎……就好像,我从没有想过,梦想成真后,我竟会如此的痛苦……我想要快乐,我一直想方设法、费尽心机地追逐快乐,但我不快乐……”

    “一直努力地追逐快乐,但却一点也不快乐……”她小声地重复道。

    他笑了笑,继续说道:“一边在说‘对不起’,一边继续着错误与伤害。”

    “一边在说‘对不起’,一边……”

    “一面在乞求被‘爱’,却一面在抹杀拥抱你的‘爱’……整日在想这种矛盾的循环,却又不想跳出这种状态。用空洞的标语与信条激励自己,一次次给自己洗脑,让自己忘乎所以地坚守。自己明明清楚真相,却还在玩自欺欺人的愚弄……明明想要改变,明明想要被拉出泥潭,可始终不愿伸出手……”他说完。苦笑了一下。

    月光已经消散殆尽,日光已经微微升起。窗外的一切,崭新得就像刚刚撕开包装纸那样。

    “奇怪,你的话真奇怪……但,就是这种感觉,我是说……你……好像……说出了我一直想说却又……表达不出的话。”她双手紧抱着膝盖,激动地说道,“很少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就算以前有人跟我说过类似的话,我也不会去听……我……我也从不会跟他们说这样的话……他们不会理解我,他们不会认真听,他们甚至会……把这当成是个玩笑……”她看着他,声音有些颤抖,“不,真正的原因是,我……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害怕他们知道我是这样想的……就算没有人会嘲笑我……就算他们可以理解我,我也不想他们知道……我甚至不想让我自己知道……我不喜欢这样……我……我害怕……害怕这种感觉……我一直都在害怕……我很想否认……其实这也没什么恐怖的,但我……但我就是害怕……”她死死地抓着搭在胳膊上的披肩,一边说着,一边流下了眼泪。

    “恐怖和恐惧是不同的,恐怖的东西不是秘密,恐怖的东西让人尖叫,把人吓哭,可它的威力仅此而已,而真正摧毁我们的,是恐惧……”他出神地说道,“你把它压在谷底,没人知道它的真实面目,包括你自己,但等时机一到,它会出来,吃掉你的心……”

    一阵沉默后,他又说道:“你注定是我唯一的听众,没人、没东西听我说过这些,包括这堆作为我梦想的石头……”

    “真是奇怪,”她平静了下来,继续说道,“我们也算是刚刚见过,但就好像认识了好久……对,就好像很久之前见过,之后各自经历了不同的生活,然后对生活有了不同的感悟,现在坐在一起感慨……这种感觉就像……你从没有真正的孤独过,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因为始终有一个人……虽然见不到面……但你就是知道他在陪着你……”

    “是有种这种感觉……”他停了停,又小声地说道,”不好,你给了我想要存在下去的理由……”

    她擦了擦眼泪,朝他笑了笑。她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但神情严肃、脸上没有笑容。

    “我可以常来这里看你,以后,我会经常来这里看你的……”她笑着跟他说道,“对,我明白了!”她惊讶地说道,“他现在很穷,所以他要你还给他这座宝石城……原来是这样!这样,你把这座城还给他,然后……跟我一起走,虽然,我还是女仆,你也可能成为他的仆人……但……其实现在的他,我是说魔鬼,他还算挺好……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还可以想办法逃跑!”她兴奋地说道,努力想让他露出笑容。

    他笑了,但这种笑绝不在她的预想中。

    忽然,一个东西砸到了她的头上,落在她的手边——那是一小颗红宝石。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墙上的宝石开始砸落,整个墙开始坍塌。

    他把她从地上拉起,远离了墙面。

    那面墙,已经成了碎片。

    这时她惊恐的发现,他的胸口处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痕。

    “原来是这样啊,”他看着碎片说道,“遗憾与懊悔是我注定是追随我的痛苦……”他转头看着她,继续说道,“记住,永远都不要和魔鬼交易,因为我们什么都不可能赚到,而且还会赔得一塌糊涂。”

    “你……你受伤了……”

    “对,我还没给你弹最让我骄傲的曲子呢,对,在这之前,一定要弹……”

    “到底是怎么会事!怎么会突然这样……告诉我……”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只手捂着伤口,一只手拉着她。他们跑过长廊,跑下楼梯,跑到大厅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架陶瓷钢琴旁。

    “这首曲子,也许很长,也许很短,但请你闭上眼睛欣赏,”他坐到琴凳上,打开琴盖,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会如何发生,但我知道,对于人来说,看到这样的画面一定很恐怖……你只要记住,等琴声停止时,拿上那颗心脏,赶紧离开这里……”

    “心脏?他让我来拿的……是你的心脏!”她惊恐地大叫道,“不!绝不可以!你在这等我,我现在就回去找他!我现在就去找他!”她一边大叫着一边向外跑去。

    “到此为止吧。”他站起来,大声对她说道,“别再延长我痛苦的折磨,请帮我解脱。”

    她停止了脚步,转回头,看着他说道:“你……是说,你想要……可你之前告诉我……你想要……”

    “你还不明白魔鬼的诡计……我一直想要从痛苦中解脱,他一直让我在痛苦中活着,当我终于盼来了解脱的机会,他又派你来,让我把痛苦和遗憾带向结局,不给我满心欢喜的契机。我想和你倚着墙继续说话,我想把你的故事写成歌剧,我想和你开启新的冒险……但……”他皱着眉头,捂着伤口,说道,“我已经太累了,我想要睡去,我想要摆脱这座石头坟墓以及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的幽灵……”他捂着伤口的手颤抖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弹完这首曲子,并且有你聆听。”

    她咬着嘴唇,攥着拳头,走回了钢琴旁。而他也端坐在钢琴旁,把手指放在了琴键上。

    “现在闭上眼睛,想象着宏伟的宫殿在火中挣扎,而此时,天降甘露……”

    她闭上了眼睛,她的嗓子里泛起一阵酸楚。她知道这是她听过的最动情的演奏,但她却无法静心欣赏,他所谓的画面她根本想象不出。她的头嗡嗡直响,她的眼皮不停地颤动,她的心跳加速地跳动着,继续的琴声能给她稍许的安慰,但她还是担心每一个未到的音符……

    但渐渐的,琴声让她冷静了下来。她的眼皮轻轻地闭合,她的眼前开始出现画面……但她没有看到燃烧的房屋,反而看到了一位老人在不紧不慢地讲述……

    难过,后悔,一生遗憾!

    无言,无助,无力回天!

    黯然,消散,此生作结!

    低音琴键发出一声长叹。

    她似乎听到他说:“我解脱了。”

    她静静地等着他开启新的章节

    然而,她等来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她的心咯噔一下,她睁开了眼睛。

    他依然,端坐着,目光直视前方,嘴角微微上扬。但他的身上好亮……

    她惊恐地发现,他全身透亮——就像一座宝石的雕像。

    她看到他的右手僵硬地悬在琴键上方,而左手……

    这块红色的石头——这就是那颗宝石心脏?

    她伸出手——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厌恶触碰那块红色的石头。她转而用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脸颊,之后拥抱了一下他,把头靠在了他的肩头。

    “再见……再见……”她颤抖地说道,“就算你变成了雕像,我还会来这个地方,我还是会来看你的……”

    终于,她还是伸出手拿起了那块红色的石头。

    就在她拿起的那一瞬间,她发现裂纹爬上了他的脸颊,爬上了他的身体……

    整个地面都在颤抖。

    她急忙想把“心脏”塞回他的手中。然而,他手布满裂纹,在碰到“心脏”后爆裂破碎。

    “不要……不能这样!”

    晃动愈发剧烈,破碎愈发激烈。

    钢琴的腿破碎后,整架琴砸向地面。

    她看到他脸上的裂纹越来越多,裂纹甚至爬上了他的瞳孔。

    碎片从天而降向她砸来。

    她不想看到他的脸碎成碎片。

    她双手紧握着“心脏”,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

    刺耳的破碎声,清脆的碰撞声,轰然的崩塌声……

    但好奇怪,混乱中,她竟然听到了管风琴的演奏。

    坍塌的不只是宫殿,整个城都在毁灭。

    到处都是裂缝,到处都是爆裂出的碎片。

    她疯狂地向外跑着,努力逃出碎末与碎片的追杀。

    她不知道到底要向哪跑,但她的眼前始终有一条还算清晰的路。

    急促的喘息,肌肉的酸痛,汗液的密布——不知跑了多久,她感觉快要坚持不住。

    她看到了那个山坡,她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并不忘小心保护好“心脏”。她使劲抓住茎叶,手指插入泥土,笨拙地爬上,顾不得满身泥土。

    她瘫倒地上,大口喘息。

    阳光在她的瞳孔里跳动,之后她的泪水喷涌而出。

    她歇斯底里地哭着,大声地喊叫着。在泥土里滚来滚去,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她的心口堵得难受,她有一种快要窒息的痛苦。她预感直到流尽身上最后一滴水她才会停止哭泣,这种压榨就像是在还积攒已久的债务。

    她不记得自己曾这么伤心地哭过,她也不明白自己哭得这么卖力到底为了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长时间,正如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平静了下来。

    她平躺在地上,睁开眼睛,看着阳光在快乐地舞动。

    她发现自己平静得有些麻木。

    她希望自己能证实刚刚过去的一切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她拨开宽大的叶子,趴在坡上。

    她发现果然并没有什么“宝石城”。

    她只看到了闪闪发亮的地面,偶尔也能注意到碎片尖锐的棱角直指天空。

    曾经,她认为宝石碎片会像透亮的花瓣,就算宝石破碎仍不丧失浪漫的情怀。而现在,那些碎片好似一把把开刃的刀片,欲待血染,欲为杀戮。

    一个声音钻入她的耳朵,这个尖锐又婉转的声音,她听过。这个声音,不只混杂在破碎声中,不只渗入擦耳而过的风声中,还有……她冷笑了一下。是啊,这个时候,还有谁会奏响那架管风琴……

    “魔鬼”永远是“魔鬼”,一切的一切只是圈套罢了……

    她在森林里跌跌撞撞地行走,却无心找路。

    顺着流水声,她向下张望——一条河流在山谷里奔涌。

    阳光在水面上闪来闪去,晶莹剔透的水中人的影像若隐若现。她忽然想起了那面宝石墙,以及那场噩梦。

    她发现河流升腾而起,一瞬间,变得触手可及。

    她伸出了手,发现手闪闪发亮,可以被阳光穿透。并且手上的血管也被裂痕取代,但却没有血液流出。她把手按入“宝石墙”中,之后是她的头顶,额头、眼睛、鼻子……

    她闭上眼睛,混乱的景象提醒她——她在做梦。但她的意识似乎又格外清醒,她感觉一切被定格,整个河流被冰封,她甚至感受裂痕爬上了自己的身体,阳光变得异常冰冷。

    碎片落地的声音有些柔软,爆裂原来是这般疼痛……

    迷迷糊糊,她看到大大小小的立方体从她身体中甩出……

    哈,原来真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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