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红篇——玻璃杯与玫瑰的搏斗

    她睁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

    “不，不！不要……”

    她看到了玫红色的光从身体发出，她看到了漆黑的地洞。

    她的手传来阵阵疼痛，她看到地上的碎片晶莹剔透。

    很多碎片插进了她手臂的皮肤，她看到红色的液体正从中冒出。

    “这是梦……梦……这才是梦！”

    想要脱离梦就要……

    这倒是有坚硬的墙壁，锋利的玻璃，还有河流……真是选择丰富……

    不要迟疑，不要犹豫，要立刻马上走出梦里……

    可是……这真的很痛苦……

    而且，万一又说……

    难道你现在能分清楚？你怎么知道刚才不是一个梦？

    “不……不！”她大声地叫道。

    “晶，你还好吗？”

    又是那个温柔的女声。

    “你叫我什么！”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河流，河流中漂浮着女人的人头。

    “晶，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为什么要叫我‘晶’，我不是让你别给我起外号！”她大声地喊道。

    “你让我这样叫的，你忘了吗？你说我们两个是朋友，直呼名字太过生硬，所以你叫我‘兰’，而我叫你‘晶’。”

    “我说过吗？”

    “你可能是摔晕了，我警告过你，不要跑太快，否则会撞上玻璃。”

    “你在说什么？我……从不记得……”

    “你是不是又感觉自己刚才去了一个非常真实的地方？你在那里待了好久好久，而且还有了看似真实的经历。”

    “对。”

    “你一定是在梦里待了太久，所以混淆了现实和梦境。而且，我猜你在梦里应该是以一个成功者的身份出场的，主角光环加身，做什么都很顺利。”

    她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自己的头。

    “是不是有一个人告诉你，你现在处的地方才是梦里，他还怂恿你，杀死梦里的自己？”

    “为什么……你们总是会……重复一样的话……”

    “梦里的你厌恶现在这个失败的你，所以她才教唆你伤害你自己。”

    “为什么……又是相似的解释……”她说着，眼眶里有泪滴滚动。

    “现在这才是现实，而那才是梦境……现实中的我们要赶紧走，你马上就能见到诅咒的本源，也就是你妹妹……”

    “妹妹！”她惊讶地重复道，惊恐地看向孟兰。

    “对啊，就是你的孪生妹妹啊。”

    “你……怎么知道她是……”

    “这也是你告诉我的，你不记得了吗？”

    她用手抱着头，看到红色的液体沿着脸颊流下。她皱起眉头，开始疯狂地寻找相关对话的记忆。然而她什么也没有找到，即便有也不是发生在这里。

    她相信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她清楚地记着事件与对话，即便是发生在梦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看起来我真的会失忆。

    “看来梦境吞噬了你很多记忆，也许你太过沉迷其中，才会丧失了一些回忆。”

    “你还知道什么……”

    “就这些了，你不用紧张，我自始至终都在努力地帮你。”孟兰平静地说道，“快走吧，你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叫时间不多了？”

    “你受伤了，但这里可没有东西给你包扎伤口。”话音未落孟兰便径自向前游去。

    她看向自己的手臂，感觉到了阵阵刺痛。

    她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丧失，她还是努力跟上孟兰的速度。

    在梦里不会感觉到疼痛，除非现实中真的存在伤口。

    这两个所谓的“现实”，都魔幻得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

    它们彼此矛盾，彼此照应，就像是两个平行的梦。

    难道真是这样，这两个都只是梦？

    如果是梦，那又如何解释如此真实的疼痛？

    “所以，你是来解除诅咒的对吗？”孟兰放慢速度，张口说道。

    “不是。”

    “那你是来干嘛？”

    “找到她。”

    “然后呢？”

    “然后……救她……”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诅咒你吗？”

    “我似乎知道。”

    “是什么？”

    “那是什么？”她看到远处有玫红色的亮光。她看向自己的身体，发现这两种光是如此的相像。

    “马上……就要……到了……对吗？”她说道，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喘不上气。

    “对，马上就要结束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苦笑了一下，继续向前行进。

    不过没走几步，她便停在了原地。

    这又是什么东西？

    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个细长的铁板——边缘像是刀刃。

    他们倾斜交错着，像是一个迷宫，又像一个未开启的绞肉机。

    更诡异的是，铁板立在地上的鞋子里。那些鞋子各式各样，兼具洋气与土气。

    皮鞋，拖鞋，高跟鞋，球鞋，布鞋，长筒靴……

    难道这又是幻觉？

    “孟兰……孟兰，”她有气无力地喊道，“你看到了吗？”

    “什么？”

    “就是……这些……挡路的东西……”她用手指着前方说道。

    “晶，这里没什么东西，就只是路而已，我们应该继续前进。”

    “可是……可是……”

    “都是假象……只是假象而已……”她一边在心里说道，一边直接走进了“铁板阵”里。

    “都是假象……就像那个‘蜘蛛’……是心理作用……又是心理作用……”

    她跪倒在地上，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她撞上了冰冷的铁板，她的皮肤感受到了铁板的锋利。

    这些东西明明就有实体，她确实无法过去。

    “李静，快啊，马上就要到了……想要让假象消失，你只需要正视你自己。”

    “正视什么……又要让我正视什么！”她颤抖地喊道。

    她扶着铁片一点点地从地上站起，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身处玫瑰花丛里。

    她发现眼前变得模糊，她似乎看到一团玫红色的光忽远忽近。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她说着，忽然注意到铁片间的空间。“没什么，我想我知道怎么玩这个游戏。”

    她侧着身体，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穿过铁片间的缝隙。

    玫红色的光在铁片的反射下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的身体传来一阵阵的刺痛，与此同时，一枝枝玫瑰从地面冒起。

    她努力控制着身体抖动的幅度，然而她的身体似乎愈发地不受掌控。

    她开始发出痛苦的□□，她好像有外力介入为她开路。

    这样的痛苦似乎没有尽头。

    一次次撞上“刀锋”，一次次痛得麻木。

    而这些伤害她的东西，却没有沾染丝毫的血迹。

    自始至终，它们无辜地立在原地，阻挡着她的去路，加重着她的苦楚。它们漠视她的挣扎，无视她的求救。甚至，嘲讽着她因体力不支犯下了错误。它们就这样，轻松地，在无意中，齐心协力完成了对她的杀戮……

    坚持住……加油……

    挺住……

    可是手、腿实在无法移动……

    忽然一切在旋转，她失去了平衡……

    她倚住了一个铁片……

    然而，这个铁片并没有固定住，她们一起向后倾倒……

    接二连三的倒地声，像是“多米诺骨牌”的发生。

    她想闭上眼睛，却感受到了刺眼的亮光……

    “李晶，李晶……坚持住，就快要到了，就快要见到你妹妹了……”

    她倒在地上。玫红光下，红色的液体从身上滴落在地，很快，地上钻出了玫瑰花束。

    原来是这样，梦幻而唯美得真像个梦……

    她苦笑了一声。

    她挣扎着站起，发现铁片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发现自己身旁开着好多玫瑰花，而且不时有新的花朵冒出。

    她向着那个光走去，每一步都被玫瑰簇拥。

    “就快要到了……终于……可以……”

    刺眼的光渐渐退去，一个轮廓渐渐露出。

    她发现那是一个巨大的玫瑰花，高度好似一棵树。

    它的花瓣不时掉入水中，被水快速地泡透。

    她仰望着玫瑰花，向它走去，身上的光开始闪烁不定。

    她发现有一个玻璃的楼梯通向玫瑰花冠。

    她走近发现，这个楼梯由高脚杯搭成。

    “I am here……Help me……Help me……I beg you……Please……”

    她沿着楼梯向上走去，她看到玫瑰花瓣一张一合就像是在呼吸。

    她的腿有些发软，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飘起。

    她感觉到刺骨的寒冷，她急切地需要氧气，她听到胸腔里的鼓声渐渐远去，她的眼睛充满了液体——她怀疑，自己浸没于冰河里。

    “Help，help me……”

    她走上了玻璃平台，她摸到了玫瑰花瓣。

    她拨开玫瑰花瓣从缝隙中挤了进去，玫红色的液体漫过了她的脚踝。

    她继续向里走着，穿过一层层的花瓣，她的面前出现了红色的光。她似乎感受到一丝温暖。

    “李静，李静，”她急切地说道，“我来救你了……我是李雪……我来救你了……你在哪？李静……”

    她的额头上湿漉漉的，她不知道是汗液还是水蒸气。

    她张开嘴大口喘着气，她的手抓着玫瑰花瓣前进。

    每迈出一步都要原地休息重新积攒力气。

    她猜测生命正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离。

    终于……

    拨开两瓣花瓣后，她的眼睛被光刺痛。

    她眯着眼睛，看到了一个红色透明的东西。

    而那个里面有一个女孩——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她看不清女孩的脸，但她看到了散乱的短发与瘦小的身体。

    她能感觉到这就是李静。

    “李静？”她小声叫道。

    她伸出手去触碰那个透明的东西。

    她发现它很软，她的手竟可以伸进去。

    “我……拉你出来……”

    她没想到把手伸进去也要这么多的力气，她不知道这些粘稠的液体竟然有这么大的阻力。她的手一点点地向里伸去，一点点地接近女孩的手，直到她把女孩的手攥在手里。

    那双手是那么的柔软瘦弱，就像没有骨头的橡皮泥。

    她看到女孩的手上似乎有红色的花纹，她摸到了她开裂的皮肤。

    “我……马上……拉你……出来……”

    她使出最后的力气，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拉动了她的身体。

    阻力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大，很快她就把她的手从晶体里拉出。

    她笑了一下，虽然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对，拉她，使劲地拉她……”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怀疑是自己的幻听。

    “对，就是这样，拉着她的手，把她拖入寒冷中，让她丧失生命的最后一丝热度，让她再也没有红色的液体可以流出。当她彻底消失的那一刻，你方能解除诅咒……”

    “什么！”

    她的侧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她看到那是孟兰，她靠在花瓣上，上半身从地面上红色的液体里露出。

    “你……怎么会……在这！还有……你刚才……在说什么！”

    “这里的水与河流相通，茎干自然是我的路，”她微笑地说道，“至于刚才的话，我只是替你说出口……”

    “你说……什么！”

    “你不是来解除诅咒的吗？解除诅咒的方法就是把布下诅咒的人消除。”

    “消除？不，不！我是来……救她的！我根本……不在乎……什么……诅咒……”

    “李雪……”

    这个名字让她打了个冷颤，感觉背后有一阵冷风吹过。

    “李雪，够了，让一切结束吧。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印象吗？”

    “你又在说什么？”

    “李雪，你知道你的诅咒是什么吗？她把你困在这里了，这段经历你已经重复了八遍，你受的伤，你受的折磨，你受的痛苦也已经重复了八遍。只有你消灭了李静，并且摘下你虚伪的面具，承认你是来消灭她的而不是救她的，诅咒才能解除，你才能出去，而我也算是得到了救赎。”

    “你……到底……想要怎样！我说过……我可以交易……但我……绝不接受……阴谋诡计！”

    “李雪，为什么你就不能接受真正的自己？自欺欺人是最愚蠢的举动。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你只是想要逃避……李静就是利用这一点在折磨你！”

    她紧紧地抓着李静的手，努力地喘息着空气。

    她的头又胀又疼，似乎马上有岩浆从火山中喷出。

    “李雪，你到底在装什么？你装作游刃有余地走过那些铁片，其实你被它们划满了伤口。你装作还有力气继续奋斗，其实你只剩个皮囊。”

    “你……能看到……那些……铁片？”

    “我能看到，你所经历的一切我都能看到，我故意不说，只是想让你早点醒悟。”

    忽然，她腿一软，跪倒在玫红的液体里。她再也没有力气站起，但她不想放弃。她拿起李静的手，让自己的手与它十指相扣。

    “李雪，别演了，‘姐妹情深’可不适合你，你想感动谁，感动我，感动半死不活的李静，还是感动你自己？”

    “你……给我……闭嘴！”

    “你不会忘了李静为什么会躺在这吧，”孟兰冷笑一声说道，“啊，不对，李雪大人您是绝对会忘的，毕竟这么黑暗而不光彩的经历怎么能属上李雪大人您的名字。”

    “别说了！”她努力大声喊道。

    “你们两个都是最底层的仆人，你当然不甘心被奴役。你去参加魔鬼的比赛，抛下了孤零零的小静。小静与这里格格不入，在这里备受欺负，但她很善良，得到了我们的帮助。她的萧声是她的过人之处，魔鬼被她打动。于是魔鬼任命她为舞厅的‘舞王’，和她在一起的仆人都变成了她的下属。而你，输掉了比赛，输掉了大部分的灵魂，灰溜溜地回来做女仆，由此你成了她的下属……”

    “哼……哼哼哈哈……”她笑着说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故事……根本狗屁不通！”

    “你见不得她比你好，你嫉妒她的才华，你嫉妒她的权力，你认为你比她更适合那个位置，你不甘心被她奴役。当然，鉴于你们俩之前的恩怨，小静也适度地对你进行了打击报复，而这彻底把你激怒……所以……”

    “所以，我干了什么？”她笑着说道。

    “为什么总会有玻璃碎片缠着你……为什么你总会被刺痛？”

    “玻璃？”

    “你是这样解释的，你送给小静一捧玫瑰花，想和她和好如初。然而你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玻璃杯，破损的玻璃杯巧合地扎进了小静的身体。你想去救她，所以手上沾上了她的血迹，小静误会你想伤害她，所以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来诅咒你……”

    “编……继续编！我……从没有……送她……玫瑰花，也……从没有……打破玻璃杯……更不会……”

    忽然，她停住了。她不明白脑海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幅画面——李静捧着玫瑰花，地上散落着沾着红色液体的玻璃。

    这幅画面是如此的清晰，她能看到李静那张写满惊讶的脸。她知道自己当时就和她面对面地站着，目光相遇。

    “不，我……没有……伤害她，”她小声地说道，“我承认……我对她说过……不好的话……但我……绝对……不会伤害她……更不会动手……伤害她……”

    “除非，她抢了本属于你的东西，”孟兰在一旁说道，“除非，她抢了——你最珍贵的东西……”

    “不……不……我不会的……”

    “李雪，承认吧，你看起来比李静优秀，但你知道自己只是个空洞。其实，你嫉妒李静，所以你伤害了李静，你知道李静非常恨你，你害怕她会报复，所以你变本加厉地折磨她……但你在乎外界的评判，所以你才会想方设法地给自己遮丑，你很累，你也很痛苦，”孟兰说着，靠近了她，“让一切都结束吧，让她消失，让你摆脱诅咒……”

    孟兰拉起了她的手，使劲地拽着李静的身体。

    “李雪，为了你自己，你可以是小丑，清道夫，甚至刽子手……其实你的面具早就被摘下，你所有的表演都是徒劳而已……我只不过……是在配合你演出……”

    她看到玫红的水在晃来晃去，她看到红色的光也在闪来闪去，她眼中的一切都在扭曲。李静的脸像是拉长的橡皮泥，而她在水里的倒影则看不到眼睛。

    李静的手臂像是压扁的面团，而上面还扎着玻璃。

    她记得自己似乎说过——“决不能让她动我的东西。”

    另一句话从她脑海里传来，似乎还是她的声音——“你真应该和你的那个妈妈一起死去，你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碍事的东西。”

    还有……

    “我不欺负你欺负谁呀，懦弱无能的胆小鬼，永远都没有出息……”

    “我讨厌她，我讨厌她，我讨厌她！不要让我见她，怎么能让她彻底消失消失！”

    “也许这样，我就能摆脱你……”

    “不，不是这样！”她摇着头大叫道。她想用双手堵住耳朵，却发现李静的手已经和她的手融为一体，变成了一滩烂泥。

    “都是假的……这都是假的！”她用沙哑的声音吼道。

    “假的？那么对你而言，什么又是真的呢？”她的耳边传来了梦兰的声音。

    “不，这是假的……这是梦……这是梦……我要赶紧清醒……我要……赶紧醒……”她颤抖地说道。

    她环顾四周，一切变得模模糊糊。

    她看不清四周，她感觉到水流在晃动。

    她低下头，看到了玫红色的烟雾。

    她放松脊背，“扑通”一声……

    冰凉的感觉贴上了皮肤，再也没有泪能从她眼睛里流出。她用鼻子吸入液体，她疯狂的驱赶着身体里的空气。绝望的感觉步步逼近，她这意味着清醒就要来临……她等待着那突然一下的刺激，她等待着自己睁开眼睛……

    “你逃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