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段时间，那头电话声音渐渐没了，走廊尽头徐音慢慢悠悠迈着步子走来，重新拾掇起专属于徐总的气息——一种温柔、平易近人又带着危险的精英气息。

    很多时候何听文其实并不习惯这种气息，和从前数次电话里展现出来的感觉几乎没有一样的地方，除了一双一样带着光彩的眼睛，让人找不到熟悉的地方。

    徐音渐渐走近，那双眼睛隐隐有些怪异，微垂的睫毛之下，有一些不自然的红，何听文微微张了张嘴，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等在这里干什么又要说什么，继续试探一些关于“祝期”的事情吗？

    “没事？”

    “没事，工作电话，如果死者身份可以确认...确认是我这位旧友，还要麻烦何队第一时间和我联系。”

    “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这并不是疑问句，徐音也没有否认，其实这种无关紧要的话她完全可以不用回复，然而她还是答道

    “没准这是传闻中的精神领袖之一呢，毕竟像我这样特殊的人格，很需要这样的精神领袖。”

    有些话他想说，但是又有一些犹豫，踌躇间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急促地振动起来。

    屏幕亮着，来电显示是一串号码，何听文知道这是周晔的电话。

    徐音见状，很贴心地撂下一句“先走了，有问题随时联系”

    又亮了一个徐总招牌微笑，转身离开。

    “小韩说有一个可能认识死者的人在做笔录，结束了吗”

    何听文看着徐音离开的身影，道

    “结束了，周局想见她吗？”

    那头沉默了一阵，沉厚的声音道

    “不麻烦，辛苦你上来一趟，我有些事情想和你们说”

    何听文应了，等领导挂上电话，把小会议室收拾收拾，一切都回归原位，带着材料去等电梯了。

    电梯直达六层，何听文熟练敲开了周晔办公室的门，桌上摆着茶案，韩丛懂规矩地站在一边，周晔则点点下巴示意他们坐。

    几句寒暄之后，周晔问道

    “小何，这位徐总，可是福利院出身？”

    何听文点头，猜测是韩丛汇报的时候顺带提了一嘴。

    “那应该没错了，事情有点长，先喝茶，小韩你也坐吧”边说，周晔给两个人都沏上了热茶。

    几个人喝了一口茶水之后，就听周晔开始道。

    “上世纪末，因为和缅甸接壤，云贵那一带贩毒分子的动作频繁，其中以叫“班欧”带领的一个贩毒组织的势力最大。95年，贵州警方那里抓到了贩毒集团首脑班欧的一个手下，压住了他们的几批大货，希望获得首都支持，尽快剿灭这个波及国内外，边境两界的贩毒团伙，并抓捕要犯班欧。那时候我刚从燕京公安大学毕业看，留校任教，有幸被选入援边缉毒专案组，带队的是当时燕京市公安局副局，方恩杰。

    我们到那里之后，发现情况不如我们所设想的那样好，有班欧的线索不假，然而当时边防力量并不如现在一样坚不可摧，训练有素。按照方局和当地局长、队长的指示督导，我们需要几位同志冒险加入犯罪团伙，内外呼应才好一网打尽

    会后，方局、我还有其他三个战友被选上做了“内奸””

    周晔顿了一下，看向面前脸色平静的何听文还有明显听得入神的韩浩，又饮一口茶水。

    “方局的妻子孩子都跟着到了前线，你们何队读过他妻子的著作，她是燕京公安大学法律系教授，谢君敏。”

    韩丛是燕京公安大毕业，知道这号人物，实际上谢君敏的名字在毕业生里是很响亮的。她是燕京公安大的历任教师、乃至校友里都少见的人才，在读博期间就参与过国内外政府的法制建设，是古板的法学院前院长都赞赏的学生，自87年开始每年两篇sci一作，其中被国际顶尖学术期刊收录了近90%，在当时所有人眼里几乎是将来政府高级技术兼管理人才的存在。

    但是世事无常，这样一个人，在01年的时候突然因病去世，现在只能名人堂里面被人怀念敬仰，成了一张照片，韩丛大一进校被思想政治教育的时候，介绍的老师也曾经提过她，病得没有征兆，让人唏嘘。

    “在我们里外的配合下，99年开始，集团内部的信任被逐渐瓦解，领导力不再绝对，各种各样的猜忌和怀疑在各个成员里蔓延，班欧的团伙就这么乱了三年，波及到的小城、小镇民不聊生，太多人不得不背井离乡，投靠亲友。

    01年年初指挥处后撤，诡云密布，谢君敏同志作为家属，却愿意冒生命危险继续留在前线。

    所有同志都严阵以待，无暇自顾，方局的孩子体弱，是坐轮椅的，需要人照顾，不得已一个人跟着家属队伍回到了荣汇，谢君敏同志留下来驻守阵地，01年国庆的时候，在一场毫无防备的袭击里丧生”

    何听文第一次在周晔的脸上见到生动的沉痛的遗憾和悲伤，他并没有作声，还是默默听着，心里猜到了徐音口中的祝期的身世。

    “那次袭击也是集团的最后一次反抗，回光返照，02年年初抓捕行动大获成功，班欧落网。我们的大队去时一共二十八位同志，都是各局，各区选拔出来的顶尖人才，七年我们的牺牲了位十一位同志，方局牺牲在最后一次行动，黎明之前。”

    关于毒品，大家都清楚国家的打击力度和保密力度，从八零年第一支缉毒大队成立开始，前前后后不够四十年，已经不知道有多少烈士悄无声息地倒在和犯罪的斗争里面。

    韩丛已经悄悄红了眼睛，默默抽着鼻子。

    “我那时候第一次外勤就是陇南山那里的缉毒行动，确确实实地感受过，那时候的环境对于一线干警来说，确实凶险，我大概明白周局要说什么了”

    何听文并没有对故事里的任何人进行评价，他避过一切可能出现的争端，反而评价起那时候的缉毒环境，而后很快把话题转到案件上，哪怕是经历过基层的人情世故，何听文还是何听文，内里和当时那个冷淡避世的何同学没有两样，只是渐渐地也学会一些社交礼仪，接话的礼仪，不再和当初一样对一切不感兴趣的事情表现出置身事外。

    周晔很喜欢这种性格直接的人才，只是有时也会担心他对家属交流时的可能会产生的一些问题。

    “嗯，他们的孩子跟着队伍回到了荣汇，因为没有家人看护，也担心一些犯罪分子跟踪带来威胁，所以听说被暂时安放在荣汇，荣发新区的一家福利院，我从燕京回到荣汇已经是05年了，没来得及见上他一面，就发现这个孩子凭空消失了。

    那位徐音，是哪里的出身？”

    “阳安福利院，按照徐音的描述，谢前辈的孩子应该已经在04年7月去世，01年年初转学进入阳安福利院，我们还在调查阶段，不能直接对死者身份下定论。”

    “是的，我后来调查过这孩子的档案，但是完全查不到01年之后的记录，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我猜...”

    “如果这个孩子当时确实安全地回到了荣汇，也许是有人故意擦去了他存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