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何听文，徐音提着白色的小方包从警局往门外赶，路过办事大厅的时候看了一眼正中间挂着的时钟，指针转动着提醒每个人的生命正像流沙一样消逝，她猛地想起小时候福利院大厅里挂的机器猫儿童钟，那双眼睛不带任何情绪，静静地凝视着所有小孩，监控一样。它肚子上微微泛蓝的指针一点一点地跳动。

    她愣了片刻，两个指针已经在七和六附近互相追赶，不相上下，正好六点半。

    江莉莉喊的车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徐音没想到没想到那头电话也一样很快接通，于是急匆匆拉开车门，也不知道是因为刚从审问里回过神来还是这段时间绷紧了等待领导指示，行动间略有些不合适的茫然。

    祝期并不是孤儿。他的父亲是谁，徐音当时不清楚，但是徐音知道他在等一个人来接他。

    是他妈妈的妹妹，因为工作原因不得已需要他等上一段时间。

    “你不想家吗，如果有家为什么不回去呢”

    “这是我们家的全家福，这是我父母，这是徐姨，她有自己的追求，在做自己很喜欢的事情，可能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徐君琳确实是被绊住了，她当时在保密单位工作，出于保密和政治原因，拖了两三年才从黑龙江回到荣汇，刚去的时候，姐姐这里还是和和美美的三口之家，没想到隔了几年，那两个大的已经和她生死两隔，小的也下落不明。

    哪怕徐君琳天性冷淡，那段时间也被打击得有些意识恍惚。徐音在福利院两次见到她，都看到她在秋千上抬头对着天空发呆。

    小朋友不小心弄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打断了她沉沦的思绪，谢君琳往远处看，一个瘦瘦小小的小东西正巴巴地看着她，脸上是好奇。

    徐君琳这段时间有些迷茫，曾经谢君敏鼓励她，要为了自己的热爱奋斗，哪怕顾不过来其他的事情，还有她在。

    支持她的能量源泉不在了，就连她的血脉现在也下落不明，她甚至是隔了四年才真切地看到她阴冷的石碑，照片上的人像依然笑着，但那笑容不是温暖的，不是彩色的，她不喜欢。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把小女孩轻轻拥进了怀里，小朋友似乎也不抗拒，温热的小身躯顺从地依偎着她。

    徐音乖巧地回答了自己的名字。

    “祝音...音音，你知道祝期哥哥去哪里了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其实徐音感觉得到，这并没有什么逼问的语气，更像是迷途的旅人对家的方向的渴望，那样的神情不用看也能知道，独自压制着绝望，怀抱对苍天的不解，异想天开期待着能有一道指路的光。

    “祝期哥哥他不会跑丢的，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她当时是这么回答的，也是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她算计了徐君琳的恻隐之心，和对于情绪价值的需要，代替祝期，当上了徐君琳的养女。

    她需要这样一个独立的家庭，福利院不能给她她要的资源，再加上祝子识和其他的地头蛇一样的势力存在，她不能在那里长久的住下去。

    她没有放弃过对于祝期的追查，长久以来，她必须接受这样一个残忍的事实，祝期已经死了，死在漫长岁月洪沙里不知哪一年，也许就是04年。

    “琳姨，我想，你可以提前回荣汇吗”

    “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处理吗？”

    “不，不是个好消息，在阳安福利院的操场里面，发现了一具骸骨，我想您可以来做一次dna鉴定，看看是不是属于...”

    “是阿明吗”

    “目前没有确认身份，琳姨，无论是不是伏明，你还有天青。”

    她是徐君琳的养女，领养的起因满是对徐君琳的利用，哪怕她很在意祝期，哪怕她很在意她们之间不薄不厚，恰到好处的母女关系，但是她并没有一个合适的安慰人的资格和身份，对于真切的情感，她永远心存侥幸，模模糊糊地面对——她似乎已经形成了不需要亲密关系也能得过且过的习惯，没有办法说出“哪怕确认死者是方伏明，还有我和方天青可以陪你到老”

    这样的承诺太沉重，难以兑现的承诺，在宣告确实无法兑现的那一刻总会给人带来最沉痛的打击。

    好在徐君琳还有一个儿子，她可以推拒着把一切来自徐君琳的情感都引导在方天青身上。

    那头顿了一瞬，那一瞬间像是泄尽浑身力气一样，轻声道好，徐音没有多说什么，两个人保持了几分钟的安静，电话在沉默里被挂断。

    去晚宴的路程要短得多，现在已经过了晚高峰的时间段，车速也明显更快，徐音凝神想安抚自己跳动不停，隐约有一些疼意的心脏，没什么作用，眼泪在霓虹变幻之间，像珍珠一样闪着亮光，她轻轻环住自己，沉下气做了几次深呼吸。

    浏览器搜索榜，还有微博热搜上面目前都没有走漏风声，现场的人很听话，所有来访的现场媒体基本都被拦在了防线外，蒋兴城那里一一记录了各家媒体的信息。

    薛治先向她分享了目前媒体的协商结果，所有知情的媒体都被压了下来，现场拍摄的一些视频的热度也被降到最低，通稿已经准备好了，大家都在等她的消息。

    “和我们没有关联性，是十几年前的陈年旧案，本身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夹杂着之前宋建良的事情，观感不好”

    “是的，接连和一些命案扯上联系，对公司的影响还是很大的，万樗他们估计又要开始在舆论上动手脚了”

    “压不了太久，有的事情越是想瞒反而瞒不住，这个事情我觉得可以公布，只是要引导一下舆论风向，带一点公司的正面消息，就说警方已有指向凶手的线索，升岳会完全配合完成所有侦查任务，发一下通稿，警方这里我继续盯着，如果反响不好，明后两天我尽量让他们也帮忙出一个声明”

    “让警方帮忙发声明”薛治先心里暗暗重复了几遍这句话，有些惊讶，他其实很想追问一些事情，可王盛杰这几个月用人明显打一棒槌，给颗甜枣，就是在测试这个人的忠诚度。

    徐音目前在升岳的地位介于总监与副总之间，也抓到了王盛杰的用意，随时随地待命，能亲自办的大事绝不假以人手。

    这样的一个人精怎么会品不出弦外之音，问了之后，大概率会传到王盛杰耳朵里。

    薛治先欲言又止。

    人心思变，徐音多少能觉察到的，一家企业越大，表现出来的冲突就越少，但是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度是逐渐降低的。

    “还好前几个月已经把两块地还有贷款给批下来了”徐音感慨着，巧妙地把话题盖了过去。

    薛治先那里也没什么其他问题，配合着附和几句，说了几句就让徐音去给王盛杰汇报情况了。

    电话接通，徐音一边陈述情况一边看着窗外，言语间热络，眼里泛着冷意。

    “王总，警方那里我已经沟通好了，目前暂时不会出事，我后续还需要配合一下调查，顺便同步他们的进度，避免有什么突发情况”

    升岳两个字这段时间已经站在风口浪尖上，股民和各方利益关系人观望的媒体和合作伙伴等都在等一个结果，到底这是一家积患重重的埋雷企业，还是一家能带动经济发展，能成立极佳的投资关系的合作对象

    这是事实，也是她说服王盛杰接下来能够继续处理这个案件的说辞。

    “最近任务是重了一点，其他项目你也要注意，和薛治先好好配合，政策对房地产不是很有利，目前我们还是要增加现金流，年终的时候我希望能看到交易收入覆盖目前的债务金额”

    “目前负债率是大于一的，就主业务，我认为年终可以把负债率降低到0.95，依然可以完成我们年初设立的目标”

    “好，能做到多少我有数，但是还是希望大家都有动力，把事情能做到最好，就做到最好的。

    有几家供应商的合同，我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霍斯坦利那里还需要你来疏通一下，我这个儿子虽然有些本事，但是总归目前只是个小屁孩，玩不转这些东西的。”

    王盛杰要帮王佳创业的事情已经筹备很久了，这几年升岳主体和几个区域分公司法务部门的人员配置已经基本搭成，所以合同和寻常的工作她目前都不用管了，顺利上市之后工作稍微轻松一点，没想到王盛杰愿意拿升岳百分之一的股份交换她帮王佳疏通人脉关系，这对于任何投机者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

    多亏王盛杰的扶持，这两年徐音逐渐在升岳投融资这一块获得几个董事的欣赏和支持，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只能像藤蔓一样依靠着树或者墙才能发展壮大。

    对于徐音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了解升岳或者说王盛杰的海外资产的机会，至于股份，算上前些年她靠技术拿到的员工激励股权，到时候撂挑子不干也能卖个好价钱。

    霍斯坦利是一家国外的电影公司，主要做艺人经纪，负责人叫索尼 古斯塔，商人出身，比较知名的几部基本都是小说翻拍，近一年他旗下的知名制片人麦克斯经常在媒体面前公开放话手上值得翻拍的小说不多，希望收到更多投稿，“of any nationality”。

    虽然没有明指希望拓展国际市场，但是索尼是商人，在可控范围内不拒绝风险是商人本质，国内外剧本合作的市场空缺，在国内升岳也能提供他们需要的渠道和资源。

    上个月去罗德岛考察情况的时候，王佳和索尼的太子爷已经混熟了，就是没有做市场方面的拓展，麦克斯也三十来岁的年轻人，看起来并不排斥升岳资本，王佳和他的交情不错，所以徐音对这部分的合作还是有信心的。

    “没问题，王总，这都是我该做的”

    挂上电话，徐音难得喘了口气，眼下还是升岳在国内的舆论风波最让人头疼，比较最难掌控的除了人心就是人的嘴了，很多人嘴里说的东西大多是一时兴起，可是蝴蝶赖以生存的翅膀扇动都能带来一场风暴，更何况这种数不清数量的情绪输出呢。

    工程项目的准备是很漫长的，如果是谋杀，凶手出于畏罪或者害怕的心理，大概率会重返现场打听消息。

    何听文看看表，时针已经微微指向数字八。

    “让蒋兴城不要整理了，明天早上把每个外部点位的监控都带来，然后就可以下班了。”

    韩丛点点头，看到何听文抬步走上楼梯，问道

    “何队，还不走吗”

    “还有点事，你先走”何听文说道，影子已经消失在楼梯转角了，正当韩丛发呆的时候又听见他补充一句“走之前给蒋兴城打电话，别忘了”

    韩丛不确定人能不能听到，于是尽力应了一声，他这一声中气十足，声波甚至像是要越过中间小院子的鸿沟，给看门的老大爷也震得颤上三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