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谈心

    圣上在朝乾殿摆的中秋夜宴,同往年一样,菜肴精致,舞曲精妙,也同往年一样,总有人会中途逃席。

    御花园的前园离朝乾殿很近,像这样的节庆宫宴,总有人离席来这里赏赏花看看水,受邀的都是些皇室亲眷或名门贵族,巡防的宫人也便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秋季夜来本就风景如画,圣上又命人在御花园布了灯,月下赏花,更是好看。陈允岚也是这样想,带了挽朝偷偷溜出来,绕过绣球花丛,来到了御湖边上。

    御湖绵延在御花园旁,两岸都建了亭子,听说圣上的襄昭容,二公主的养母当初就是在亭中红衣一舞,和着满湖莲花,迷了圣上的眼。以至于后来有人效仿襄昭容红衣献舞,圣上所想都还只是她。

    “小姐,不知襄昭容红衣起舞是不是在这里呢?”挽朝看着水边的亭子,悄声说道。

    陈允岚看了看御湖中残留的几朵荷花,摇了摇头。这里是前园,襄昭容当初应该是在内园吧。

    “其实喜欢着红衣的是母后。”

    陈允岚回过头,只见沐元晨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树荫下,手里捏着一个装酒的玉壶,看着远处那一抹残荷出神。他好似一直在这里,只是自己没有发现。

    经过上次在孙府的交谈,陈允岚已不似从前那般,见到沐元晨就无法控制地涌现出前世的记忆。虽然现在她还做不到坦然相对,但至少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视他为大敌。

    红衣翩然得圣心,这多年来一直传扬的都是襄昭容,为何沐元晨会提到故皇后呢?

    “先皇后似乎鲜少穿红。”陈允岚轻声道,在陈允岚的记忆里,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故皇后都是一个高贵典雅不容侵犯的后宫之主。每次年节拜见,也都是见她被簇拥在凤冠霞帔里,似乎从未穿过艳丽的正红。

    沐元晨喝了一口酒,从树荫下走出,慢慢踱步靠近陈允岚所在的方向,一边喃喃。

    “母后是老国公和夫人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年少时在这京都城,红衣纵马,张扬肆意。后来被册为太子妃,再然后封皇后,红色太过张扬,可深宫需要她端庄娴静,容不下她这样肆意,她也就很少穿红了。”

    沐元晨笑着摇了摇头,仿佛是在嘲讽:“其实我也不曾见过,是以前母后身边的姑姑告诉我的,说襄昭容玉莲伴舞,红衣昭昭,得了父皇的欢心,是因为父皇透过她看见的是年少时的母后。”

    陈允岚看着沐元晨,似乎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和讽刺。襄昭容献舞得宠不过是圣上登基没两年的事,那时圣上初登帝位,不便离京,尉迟皇后便代圣上前往相国寺祈福。离宫不过数月,宫里就多了三位宠妃,其中一位便是如今的襄昭容。

    借着美人怀念故人,听起来情深似海,可故人尚在,何其讽刺。陈允岚明白,可是不能说,因为那是圣上。

    月华如水,陈允岚转过头,湖心残荷似乎比方才更柔和了。

    “听说这檀心玉莲是尉迟皇后特意寻来的,盛开时清香悠远,败落也不似寻常花儿慢慢衰败,而是一夜之间隐于水下。如今残存的这几株也依旧是最盛时的模样。”

    檀心玉莲的种子是尉迟皇后辛苦寻来的,久开不败。寻常的荷花花期远不如它,而且还会随着花期慢慢枯蔫,可这檀心玉莲却不一样,花期一到便会立即沉于水下,从未有人见过它花败的样子。陈允岚一直很爱这满湖的玉莲,盛开时轰轰烈烈,败落时销声匿迹,没有饱受摧残的过程。

    沐元晨轻轻撇过头看了一眼陈允岚,看得出她似乎很喜欢这莲花。

    “是啊,母后最爱夏日白莲,冬日红梅,月下赏白莲,雪中寻红梅,不失为一桩雅事。”沐元晨仰头饮下一口酒,桂花酒芬芳甘冽,却不及这月色动人。

    陈允岚无意转头,却正好对上沐元晨的双眸,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中秋团圆节,殿下思念皇后,至情至孝。”陈允岚随意诌了一句话掩饰自己的局促,而沐元晨并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安,只是笑了笑。

    “我生母过世的早,在我有记忆时,一直都是母后对我关怀备至,严厉教导。都说我不是母后亲生,可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娘亲。今后的团圆夜,我都再也尝不到她做的月饼了。”

    沐元晨的声音很轻,陈允岚分不清他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喃喃自语,他一直都是稳重自持的,即便是前世,他也很少表露自己的真实情感。

    陈允岚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只是在这月色和湖光的映衬下,沐元晨似乎看起来有些不解的忧伤,她竟然有些心疼这个失去母亲失去靠山的当朝太子。

    “你一定很想她吧!”

    “嗯。”沐元晨轻声应了一声,他是思念母亲的,可此时他思念的不只是母亲。

    又是几句尔尔,宴席上的舞女已换了两三拨。为了避嫌,陈允岚先离开,而她前脚刚走,尉迟栩就寻到了岸边。

    “今夜团圆,我想早些回府陪我母亲,也是许多年没有在家过节了。”尉迟栩皱了皱眉,真的事情太多了,自从当了东宫统领,大大小小的事都找他,真不知做的是统领,还是太监总管。

    沐元晨把玉壶递给尉迟栩,其实他也觉得尉迟栩既要练兵,又要监管东宫,而且连内务也要处理,是有些分身乏术。可是他离京多年,宫里分拨的大监,他难以信任,还要仔细考察,所以也只能先辛苦尉迟栩。

    尉迟栩接过玉壶,尝了一口,这酒还真是清香凛冽,合着自己在夜宴上忙前忙后,他却在月下品酒会美人?

    看着尉迟栩略带质问的眼神,沐元晨连忙回避:“我会尽快安排可靠的人来处理内务,你放心,对了,檀儿近期可有来信?”

    提到阿姐,尉迟栩又喝了一口酒,望着陈允岚离开的方向,良久才开口:“你当真想好了吗?陈家小姐秀外慧中,陈氏一族源远流长,若要以陈氏为靠山,陈家小姐确实是最好的纽带。”只有切实相关的利益,才能让人尽力为你拼搏,若想要陈氏世族的助力,那陈允岚就是最好的凭借。

    京都城,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世家各族,朝廷官员,乃至后宫都有不同的势力纽带。

    沐元晨盘点过当下的局势,以他为首,太子正统,朝中官员大多中立,并无明显偏向,世家唯有尉迟氏和陶氏态度相对明确,但尉迟氏当前也只有尉迟栩一人助力,陶氏也只是态度倾向,并无其他,何况在后宫里,他如今更是孤立无援。

    二皇子沐元景,虽因早年叛乱一事受影响,一直低调为人,可他在后宫有顺贵嫔做后盾,在前朝也默默拉拢了许多人,他可以做到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培养出独属于自己的势力,无论是手段还是实力都不容小觑。

    而三皇子沐元旵是柔贵嫔爱子,背靠长孙氏和周氏,周氏虽非世族,但朝堂之上,大有人在,若不是因为他体弱多病,如今的太子之位必然十分动荡。

    另有四皇子沐元易,年仅九岁,生母位分也不高,当前尚不为惧。可除此之外,各世家大族,朝堂后宫,盘根错节,相互交融,暗潮涌动。

    沐元晨需要一个高门,一个在朝堂,在世族中都有声望的高门来为自己铺路。

    陈氏是个不错的选择,而陈允岚在世族女儿中也向来颇有声名。不过今夜偶遇并非沐元晨刻意为之,他只是在这其乐融融的团圆之夜忆起了母亲,找个安静的地方,缅怀一二罢了,没想到会遇到陈允岚。

    原本他也有犹疑,陈允岚又一向对他有种说不清的敌意,可今夜这般看来,似乎连老天都在告诉他,此计可为。

    “陈氏是最好的选择。”沐元晨看着天边那轮孤零零的圆月,语气不轻不重,却似乎是做了某种决定。

    尉迟栩点了点头,饮下最后一口酒。阿姐去芜城,沐元晨特意改道去寻她,只为了跟她说几句话,尉迟栩以为沐元晨是喜欢阿姐,他们之间的关系,除了君臣,更胜亲人,所以若沐元晨对阿姐真有意,尉迟栩也愿意托付,可他现在是有意于陈家姑娘,早知道就不带他去找阿姐了。

    尉迟栩有些说不上来的生气,也许是气既然沐元晨有意旁人,就不该对阿姐态度不清。将手中的玉瓶扔给沐元晨,尉迟栩没有迟疑地转身离去,可想了想,又觉得就这样丢下沐元晨不合适。

    “我先回府陪母亲了,我会安排好可靠之人,等夜宴结束,送你回东宫。”

    沐元晨接过瓶子,空空荡荡,竟一口都没给自己留,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玉瓶收进袖口,他能感受到尉迟栩的气恼,连他自己都气恼自己这般作为。

    可容不得多想,离席太久,得回去,中秋佳节,他的父皇还高坐在明堂上享受着团聚之乐呢,身为人子,岂能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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