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玉拱桥雕刻着鸟虫嬉玩细纹,精细不已,下方是清澈见底的溪水,与彩色的鹅暖石碰撞出“叮咚”的声音,甚是悦耳清脆。

    宋嘉欢站在桥上,搭手在额上远远望去。

    不远处可见公主府内的书房和藏书楼,少女们待着的亭子隐在层层绿叶之后,还能听见断断续续嬉笑的声音,处处可见精致雅观。

    她一手敲打着栏杆,一边思索着自己日后若能开府,倒是可以借长公主府的工匠一用。

    “姐姐在英国公府过的可好?父王母妃都很牵挂你。”

    娇柔的声音传来,宋嘉欢不用偏头都能知道站在一旁的是谁,她松开搭在栏杆的手,唇角微翘,偏头看了看。

    眼瞳掠过一抹讽刺,“看不见厌恶之人,心情愉悦极了,自然好的不得了。”

    宋卿云听出她话有所指,微微咬唇,秀美的脸蛋上笑意更加柔和。

    她先是朝她行了礼,才开口说道:“顺心便好,只是我一人在府里孤单,还盼着你早点回府呢……”

    话没说完,被宋嘉欢不耐烦抬起的手止住了声,只见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最后一次警告你,见到我要叫郡主,免得叫姐姐我不理你,别人误会你乱攀亲戚。”

    “你!你为何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同样都是父王的女儿,你为何要待我这般?”

    宋卿云眼眶气的微红,手里捏着帕子,语气越来越委屈,还夹杂着一丝哭音。

    宋嘉欢嗤笑一声,眼尾上扬,眉间流露出明显的轻视,“正室嫡女与继妃之女如何一样?”

    那股轻视之意如同一把刀,重重划开了宋卿云心底的伤疤,字字诛在了她的心里。

    她压抑着胸口的怨恨,眼尾划过一丝阴狠。

    既然宋嘉欢的名声这些年被她母妃摸黑不少,如今多加一项也无妨,就让她也尝尝被众人看不上的滋味。

    她慢慢走到宋嘉欢面前,背靠着栏杆站定后,在心里默默算着时间,眼睛却盯着她。

    轻笑道:“那又如何,死人与活人也永远不一样。”

    “啪”,清脆的声音吓跑了溪里的鱼儿。

    宋卿云捂着半边麻木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正揉着手腕,一脸冷意的宋嘉欢,眼底却划过一抹得逞之意。

    “你敢打我?”

    “该打,我身为郡主,管教不会说话的继妹,不行么?“

    语音落下,宋嘉欢的眼里满是刺骨的冷意。

    她抬手捻了捻宋卿云散落的发丝,凑近红唇微张:“你若再敢多阴阳怪气一句,我便撕烂你的嘴。”

    宋卿云忽的笑出了声,定定看着眼前之人冰冷的眸子,缓缓开口:“也对,一个连母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人,难怪这般没教养。”

    阴狠的话宛如利剑直直插进了宋嘉欢心间,她紧紧攥着手心,身体却不自主的微微颤抖着,自后背升起一股刺骨的凉意。

    日光下柔美的脸虽近在咫尺,她却看不清,眼神飘忽。

    隐隐看见十一年前的那天,也是这样好的春光,所有人都怜悯地看着她跪在床前。

    她哭喊着不让任何人靠床榻,一手紧紧堵住母妃胸前渗血的伤口,另一手握着她的胳膊。

    母妃那段时间身体虽不好,却也从未流过那么多血,血腥气好似从鼻腔蔓延到她的胸口。

    母妃不过是去了一趟围场,回来便负着极深的伤口,那么多太医皆束手无策。

    她最后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断断续续对她说:“对…不起…留你…一个人…永远爱……爱你……”

    明明说好了等自己回来后,她们要一起去扬州踏青。

    可是她从外祖母那里回来时,只与她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就连英国公府的人都没来得及看上最后一眼。

    “你到底知道……”

    话没说完,宋嘉欢感觉双手被人猛地拉了过去,她想挣扎松开,却只见宋卿云直直从桥上掉落下去。

    “扑腾”一声,拱桥不高,溅起的水花纷洒在她的衣袖上。

    “逆女你……好大的胆子!”

    中气十足,夹杂着怒意的声音响起,还有些微愣的宋嘉欢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才缓缓转头看向来人。

    绣金的长袍衬得那人气宇轩昂,负手而立,八字的胡子因着生气微微抖动着,正是胤亲王。

    他身后还站着跟随而来的几位皇子等人,皆讶异地看着她。

    溪水虽浅,却还是有些清凉,被人扶起来的宋卿云裙摆、袖子、发丝全湿了,正披着胤亲王的披风瑟瑟发抖。

    闻声而来的少女们一时被场面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又看见对面几位殿下也在,纷纷红着脸收拾起衣裙。

    萧玉小跑到宋嘉欢面前,见她只有一点衣袖湿了,又仔细检查没有受伤后,这才放下心来。

    人群中央,月华公主眼里闪过一抹得意,“昭阳你平日里嚣张跋扈也就罢了,如今怎的连自己亲妹妹都不放过?”

    胤亲王闻言,愈发生气。

    他以前只当宋嘉欢被惯坏了,又失去了母亲这才平日里我行我素,目中无人。

    他心疼她,也懒得管太多。

    却没想到她的恶劣程度已经发展到残害妹妹。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又如何敢信幼时甜甜追着他,要抱抱的小姑娘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身处众人视线焦点的宋嘉欢冷眼扫视了一周,又定定看着可怜兮兮,正依偎着胤亲王的宋卿云。

    她嘲讽地笑了笑,没想到为了污蔑自己,宋卿云竟甘愿如此。

    看来她对自己的厌恶不比自己对她的厌恶少半分,也不知道如何忍得了日日对她笑脸相迎。

    顿了顿,她昂头看着胤亲王,向来清冷高傲的声音里透露着坚定,朗声说道:“是她自己跌的。”

    “你还撒谎?过来给卿云道歉!”

    别说是胤亲王不信,在场的每个人都看见了宋卿云右脸泛红的掌印,还有宋嘉欢伸出的双手。

    众人一时皆低眸不语,心里却都是不信的。

    此刻耀眼的日光洒在白玉桥上和少女的身上,浅红的裙纱被微风轻轻扬起,湿润的几缕发丝贴在她白嫩的脸颊,衬得本就美艳的容貌愈发妖冶。

    一双秋水剪瞳里泛着冰冷凉意,红润娇嫩的唇瓣微张,掷地有声朝对众人道:“我没有做过的事绝对不会承认,宋卿云也配让我道歉?”

    少女就站在那里,宛若阳光中下的盛放的朝瑰,耳垂的玉珠微微荡漾,风姿耀眼却又莫名清纯。

    谢筠穿过一片蔷薇花丛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他微微愕然,敛眼思索着方才之事。

    这边黑色的披风将少女娇小的体型包裹住,她神情柔弱,白净脸上的巴掌印已有红肿的趋势。

    风一吹,瑟瑟发抖的身子看着更是可怜至极。

    那双眼里颇有分寸的含着泪珠,如同珍珠般一颗颗缓缓滑落,眼里又夹杂着坚韧和委屈之情,像是被抛弃的小鹿一般。

    在场男子多是权贵人家子弟,见美人柔弱却如蒲柳坚韧,心下多是欣赏,迫于胤亲王的怒火,只悄悄打量着她。

    宋卿云连忙假意颔首抽泣,心里却是十分畅快。

    她的身份虽有些尴尬,但才华在盛京贵女中也是早有耳闻。

    她们多数崇尚女子娴静不失坚韧,最看不惯宋嘉欢这样骄纵倨傲的野蛮做派,是以纷纷低声嗤笑着她。

    萧玉回首看了一眼为首的礼部尚书之女沈心怡,冷声道:“有些人平日读如是先生的书有何用,如今干得,还是背后嚼人舌根子的腌臜事。”

    言辞颇为讽刺,加上对面全是男子,一时竟有人直接捂脸离去。

    沈心怡面色难看,却还咬牙恨恨地看着桥上两人。

    随她怎么说,今日这笑话她是看定了。

    然而宋嘉欢何许人也?

    她向来对旁人的眼光不在意,反正也不会掉一块肉。

    只是眯眼细细打量着宋卿云的样子,她不知怎的,有些恶心。

    她最看不得她这幅做派,自己陷害别人还要装作受伤的样子,那时她被人推下水,宋卿云分明看见了却假装没看见。

    后来装作受了惊吓般赖着父王,如果不是阿乐舍身救她,她这条命怕是早就丧在了寒冷的池子里,可阿乐却再也没能起来。

    如今换成她自己被推下水,宋嘉欢想了想,既然没人看见,到底不能白白担了这名声。

    她缓步走到宋卿云身边,眼尾上挑,撩开耳边的碎发,偏头看着她,笑得无比张扬肆意。

    “宋卿云,这才叫推人。”

    说罢,她直接伸手狠狠地将她推倒在地,许是没有防备,宋卿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感觉到身下一阵刺痛,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流了下来。

    在场众人惊呆了,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没反应过来。

    知道昭阳郡主不好惹,只是没想到她敢当着这么多人面,欺负妹妹。

    人群最侧边,紫衣少年身形华贵,赤金玉冠衬得他剑眉星目,一双多情桃花眼含着浅笑。

    他随意地晃动手中的折扇,行动间只觉得春日里的云雾花木,也不及他十分之一的明朗朝气。

    他浅浅看了身旁人一眼,“你倒是不惊讶?”

    谢筠扫了一眼少女昂首离去的身影,淡淡回道:“为何惊讶?”

    宋嘉懿挑眉看向他,他与昭阳本就是堂兄妹,打小也没少吵架,自是了解她有仇必报的性子。

    谢筠却与她鲜少交际,见此却没有半点意外,显然是预料到了。

    他转了转眼珠,轻笑一声,“昭阳如此行为,可半分不像盛京贵女,有违伦理教条。”

    谢筠茶褐色的眸子斜睨了他一眼,见他眼里毫不掩饰八卦意味,他那清润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距离开膳还有一个时辰时,长公主府各处,不管是宗妇小姐,还是侍卫婢女都在探讨方才白玉桥上的事。

    多是愤懑昭阳郡主霸道狠戾的行为,心疼胤亲王府的二姑娘。

    然而宋嘉欢却置若罔闻,此刻正托腮坐在竹园的磐石上,打量着四周,手指下意识地在腿上轻轻敲着。

    长公主到底是荣华富贵过来的,便是竹林也和旁处不一样。

    数不清的磐石隐在竹子间,却又恰好被摆置在弯弯绕绕的小路旁,供过路人歇息。

    有的磐石被掏开一个圆形的口子,将灯罩镶嵌其中,可想而知夜里亮起来,该是怎样一副银河入竹林的景色。

    她忽然发觉自己的生活有了目标,待她以后立个大功,让陛下赏她另立府邸,她要建的比这个还要舒适惬意。

    最好在京郊远离纷争,然后将青城山后的泉水引到府中,再种上满满的蔷薇和葡萄藤......

    “欢欢,那些嚼舌根子的话都是废话,莫要在意。”

    萧玉说完,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见她这般走神,又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她的性子洒脱不过,只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自己的父亲偏心对待,换作是她,怕是要当场气哭。

    现在欢欢这般无所谓的样子,更是说明这些年来,她都是一个人这样过来的。

    无意识的叹息让宋嘉欢回过神来,她愕然看着被握住的手,敛眼笑出了声。

    “玉儿姐姐,我可不是会在意那些叽叽喳喳乌鸦叫的人。”

    见她语气轻松,神情自若,萧玉松了口气,好奇道:“那你刚在想什么?”

    “自然是早知道会这样,我刚刚在桥上直接一鞭子掀翻宋卿云,岂不是更痛快?”

    萧玉:.........

    “她惯会装柔弱,每次都寻不到错处,你可不要冲动着了她的道。”

    “那是自然,玉儿姐姐再皱眉都要不美了.....”

    .......

    竹园外,墨云听着里面传来的嬉笑声,看了眼身前负手而立的公子。

    翠绿的竹叶衬得他眉眼如墨画,更显身姿飘逸冷傲,如玉的面容上神色淡淡,看向竹林深处,让人猜不出任何想法。

    公子在私下独处时,总是这般神色浅淡,时而走神。

    在外别人都道他温润谦和,从街边商贩到蒙冤官员,他都尽己所能帮忙。

    可他总感觉公子心底好似无欲无求,孑然一身。

    见他迟迟没有踏进竹园,墨云看了眼天,想了想还是低声道:“公子,午膳快开始了。”

    谢筠点头,迈步进了竹林,步履缓和,耳边早已听不见人的交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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