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是袁侧妃,一定是她!!”

    “她身边的嬷嬷用奴婢父兄借贷赌钱的事威胁我,逼奴婢下药,她们骗我那药性不强,不会有性命危险的,她们骗我.......”

    宋嘉欢闻言心中早已掀起滔天巨浪,她紧紧攥着双手,厉声呵斥道:“给我冷静!”

    湘云哆哆嗦嗦地看着她,眼里布满了悲痛和怜悯,干涩的眼眶泪水瞬间涌出。

    她低声道:“王妃早在中剑之前就已病入膏肓了,她日日咳血,是因为...因为奴婢在补药中下了药啊……”

    “那药是袁侧妃身边的嬷嬷给的,她说只会让人身体羸弱行动不便,不会真正伤身的......”

    宋嘉欢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抬手给了她一巴掌,眼眶泛红,狠狠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是我错了...都是袁侧妃!”

    “是她想要掌管王府事务,等奴婢后悔时已经晚了啊...而且如果奴婢父兄借贷赌钱的事情被告发了,我们都得死...呜呜...”

    “奴婢对不起王妃....对不起啊....”

    陈年故意被忽视的伤疤掀开,里面只有腥臭的血液,让她再也支撑不住了。

    这些年的偷偷摸摸,被迫做了棋子,桩桩件件都让她无颜面对逝去的王妃。

    那是个多么好的人啊,温柔善良,没有一点高门贵女的架子,就像春日太阳下最娇艳的花朵一般。

    却是自温室而出,不知世俗险恶。

    她荡秋千时会哼欢快的曲子,喜欢养些花花草草,做做糕点;在外绝不会让旁人欺负她们这些奴婢,在内也喜欢亲力亲为,从不为难她们。

    是她的错,她那时太害怕了,等到后悔已经都晚了,可是一步错,步步错。

    就让她这么死吧,去跟王妃赔罪,什么父兄家人,再也别想威胁到她了,他们享受着她带来的富贵,那也跟她一起死吧。

    这世道生为女子,她不能为自己做选择,只能处处为人限制,那就希望她不要再有下辈子了。

    宋嘉欢死死地咬着嘴唇,不想让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心中飘荡的船已经被巨浪打翻。

    她狠狠擦了擦眼睛,哑着嗓音道:“最后一个问题,我父王知道吗?”

    湘云此时已经心死如灰,只盼着早点死了解脱,闻言摇了摇头,“王爷不知情,这件事一直只有我和袁侧妃身边那个李嬷嬷接头。”

    李嬷嬷?

    可她并未在府中见过这个人,想来也是,袁王妃会让知晓这么多秘密的人还在府中吗?

    想要报仇的烈火自心脏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灼烧得她嗓间涌出一股腥甜的血。

    只要一想到母妃日日咳血的样子,而始作俑者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她就只想现在立刻杀了她。

    可是她不能,素日冲动急躁的她在此刻却不知为何,清醒至极。

    倘若直接杀了袁王妃,有什么用呢?

    无凭无据,只有湘云一面之词,她的名声又狼狈至此,谁会相信她说的话?母妃受到的伤害和冤屈也无人可知。

    更重要的是,外祖母年纪大了,她若知道真情,又该如何承受?

    袁王妃敢那么做,自是有恃无恐,背后撑腰的如果是太后,现在风头鼎盛的英国公府,该如何自处?

    她只能一步步走,她要亲眼看着袁王妃身败名裂,要让参与的人全都认罪。

    宋嘉欢默然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戴上了面纱。

    沉声道:“若你心中还有一丝愧疚,明日便在供词上签字认罪。”

    现在用不到,总会有用到的那天,她等着。

    就在转身离开之时,湘云忽的叫住了她,看着宋嘉欢孤傲的背影,她忍不住柔声道:“郡主,王妃真的很爱您。”

    “她与圣上曾是旧识,中了毒后知晓时日不多,所以才会在围场时为圣上挡住刺客的长剑,以此恩情,只为您日后能在圣上庇护下,在盛京活得快乐。”

    “可是当时围场在的都是宗亲,无人敢议论,下人全被杀了,所以就连英国公府都不知道王妃到底是如何中剑的。”

    怕她不信,末了湘云又加了句,“这些都是阿乐当日亲眼所见。”

    “小郡主,带着王妃的爱好好活给那些贱人看看。”

    .......

    外面天色暗沉,零散的星星绕着月亮在地上洒了一地清辉。

    宋嘉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内室,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看不清前方的路。

    直到听到有人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转身看向那人时,眼中有一瞬间涣散无光,看清容貌后,她扯了扯嘴角,歉意道:“抱歉,今天可能没时间。”

    素来斗志昂扬的小狮子在此刻卸下了爪子,没了生气。

    谢筠陡然对上她泛红的眼睛,里面隐隐可见一层水光,在月色下看是他从未见过的破碎疏离感。

    他呼吸一窒,莫名有种局促不安的感觉。

    夜色下,他的视线随之不自觉落在了那双瑰红的双唇上,再如何掩饰,他也能看到那上面比平日更加的红艳。

    心下了然,谢筠清了清声道:“无事,下官正好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墨云看了眼自家公子的神色,连忙接道:“公子,你这几日为了私狱的事情,吃睡都在都察院,吃饭也不准时,眼看案件就要完结,您再不吃,太师若是知道,又该骂您了。”

    谢筠斜斜看了眼他,轻声呵斥道:“多嘴。”

    墨云随之垂首不语,以他多年陪伴公子左右的经验来看,这个捧哏他必须得接上。

    反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该说的也说完了,就不信昭阳郡主不懂。

    宋嘉欢自是听到了他的话,细细看了眼谢筠。

    只见皎皎月色下,他的神情愈显温柔,眼睑下还泛着淡淡的青色,衬得肤色格外白皙,她轻叹了口气。

    今日能顺利进来少不了谢筠打点上下,且明日证词画押还需要他帮忙。

    最重要的是,他帮了她许多,她宋嘉欢可不是没良心的人。

    ……

    马车缓慢行驶在昌明街大道上,白日太过炎热,盛京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街道两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新鲜出炉的栗子糕,还有一碗碗用井水冰好的杨梅汁,给四周的灯笼增添了许多烟火气。

    若在往常,宋嘉欢定是要跳下马车,不塞满阿蛮他们的双手誓不回去的,眼下她却没了心情,只是抱着自己发呆地看着窗外。

    这些长街烟火好像都与她无关,她的家在哪里呢?

    当心中背负了承重的秘密,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她的前十六年,可以仗着权势和宠爱为所欲为,逍遥快活。

    可在她之后的日子里,看见外祖母,她却无法告知实情,只能愧疚难过;面对用母妃的命换来的圣上的宠爱,她只会觉得讽刺不配。

    她见过萧玉被大舅母轻声呵斥规仪的时候,也知道三房舅母一直都在为两个女儿精心算计着。

    还有看见父王一次次维护宋卿云,无论哪种,她其实都羡慕得很。

    都叫她肆意快活,该怎么走,却没人告诉过她。

    也就此刻静下心来回想时,才发觉自己好像活得格外糊涂失败。

    现下她能做的,只有狠狠撕开袁王妃的脸皮,将她背后的阴暗公之于众,哪怕要付出绞发为姑的代价,她也绝不会退让一步。

    昭阳郡主,本就霸道跋扈,心眼小。

    原以为谢筠会带她到什么大酒楼的雅间坐一坐,没想到马车最后停在了河岸边的一处双层木楼旁。

    木楼外栽满了桃树,浓郁的叶子间只剩青中泛着点红的果子,内里装饰不似盛京那种大气奢华的风格,反倒处处别出心裁。

    砍来的树墩涂上一层油脂,直接用作桌凳,上面摆上河边采摘的野花,一点也不违和,看着格外温馨。

    便连楼梯的扶手上都绕着鲜活的蔷薇花藤蔓,宋嘉欢讶异的摸了摸花瓣,小巧粉嫩,不由感叹这店家的心思也太巧了。

    她在盛京生活数载,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

    不过也是,她以前就喜欢哪里热闹奢华往哪里跑,暗地里也不知败了胤亲王府多少钱。

    谢筠上楼前扫了一眼她的神色,见她像个好奇的小狐狸一般,这里摸摸,那里蹭蹭,浅浅笑了笑。

    心知她情绪缓和了许多,他也放下心来。

    二楼里侧的雅间,推开窗便能一眼看到运河大半的景色,一盏盏河灯和明亮富华的游船交相辉映。

    案桌软垫就摆在窗边,晚风夹杂着水汽刮进来,凉爽不已。

    “原以为我才是盛京吃喝玩乐的魁首,没想到谢大人在这方面也不比我差。”

    宋嘉欢半开着玩笑,眼睛却是直直看着窗外。

    “我喜好安静,郡主不觉得无趣便好。”

    谢筠说着将木刻的菜单推到她面前,淡淡扫了眼被她咬破的双唇,“这里主打果蔬为食,清香不失天然原味,郡主应该会喜欢。”

    谁知宋嘉欢看也不看一眼,又将菜单推了回去,语气颇为理直气壮,“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会喜欢哪一道。”

    谢筠敛眼轻笑一声,略加思索,提笔在上面圈了几道,交予了店家。

    雅间一时只剩他们二人,突然的静谧让宋嘉欢一下子回过神来。

    抬眼看了过去,正好对上谢筠那双茶褐色的眼睛在深深地看着自己。

    室内澄亮的烛光好似在他眼中跳动了一下,宋嘉欢连忙敛眼看着桌面,耳尖莫名有些发烫。

    不过瞬间,她又直起身子看向他,没搞懂自己有什么好躲闪的,定是太饿了,自己头晕眼花罢了。

    谢筠不禁挑了挑眉,唇边扬起一抹笑意,眸子在看到她有些红肿的双唇时暗了暗。

    他轻声问道:“郡主今日可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宋嘉欢怔了怔,眼底难掩忧郁,托腮看着桌面道:“算得到了吧。”

    “那郡主为何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宋嘉欢说完,撇过头故作镇定地看向窗外,她明明已经克制的很好了。

    “那为何郡主的衣角都被捏皱了?”

    “我哪有?!”

    宋嘉欢猛地回过头,语气过重,扯得她唇瓣一疼,她将放在膝上的手拿到桌上,故意扣了扣桌面,挑衅的看向他。

    却在对视那一刻,忽的感觉嗓间一紧。

    只见谢筠正含笑凝视着她,眸色温柔夹杂着丝丝不明显的关切,好似碧波春水一瞬间柔柔洒进心里,让她措手不及。

    谢筠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轻叹了口气,转移到另一个话题:“郡主怕黑吗?”

    她怕得很,所以她的房间只有在她睡着后才会熄灯,且玉珠和四喜必定有一个要在帘外守着才行。

    只是在外,宋嘉欢自然是死鸭子嘴硬,抿着嘴回道:“不怕。”

    谢筠早就看清了她眼底的躲闪,垂眸浅浅笑了笑,微微颔首,颇为赞赏道:“嗯,不怕就好。“

    他顿了顿,再看向她时眸中带着温润如玉的通透之色。

    语气分外认真,“不会一直都是黑暗的,天黑了就闭上眼,再睁开时天就会亮。”

    “那些黑暗中让人惧怕的未知事物,其实都是受到环境影响所构造的假想。”

    “郡主人如火焰般明亮生辉,自是不会惧怕。”

    清润如泉间玉石相撞的话音落下,运河上不知道是哪条船上放了烟火,“嘭“的一声,瞬间的绚烂将室内照得明亮。

    也让宋嘉欢将他此刻说话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

    “你在奉承我”这几个字,在看到他仿佛在说什么格外慎重的话的真挚表情时,哽在嗓间说不出来。

    明亮生辉?

    她从未想过,也从未有人这么说过。

    确定不是什么火爆烈焰之类的另一种表述吗?

    宋嘉欢自嘲地想着,意识到谢筠是在拐着弯安慰自己,心底却像是破了个洞,滋滋的往里面流淌着春水。

新书推荐: 瓷心录 假死后的第七年 听说我们结婚了 女A她必有所长(快穿) 顺流而下 【东复】转生后变成极恶了 迷路樱乃不是路痴 [HP]魔法界个个都是人才 和室友在一起后发现他是世界巨星 [士兵突击]关于袁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