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盛京进入八月,夏衫不抵夜风凉。

    刑部大牢外的侍卫拢了拢衣服,抬眼见一宫人走来,瞬间将长戟架起,神色严肃呵斥道:“刑部重地,无令不可入。”

    那宫人也不慌,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笑道:“奴婢是丽华宫胡掌事的人,因着掌事在宫外的弟弟犯了殴打罪名被关押了数日,这不天气凉了,特代她来送点被褥。”

    两侍卫对视了一眼,丽华宫是薛贵妃的住处,谁不知道薛贵妃备受圣上宠爱,兄长又军功显赫,是以有些迟疑。

    按理说以往探监送东西不是不行,暗地里送点钱财,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最近牢里关着的人十分重要,那狠厉的玄衣卫佥事勒令他们不许放生人进入。

    他的手段他们可都清楚地见过,实在是暴虐血腥至极,比刑部记录的刑罚更让人生不如死,那犯人被折腾的已经没剩几口气了。

    见他们面露犹豫,宫人从怀中掏出了两个小荷包,里面塞得鼓鼓的,走近偷偷塞到他们手里。

    “奴婢放下被褥就走,绝不耽误各位大人喝酒的时间。”

    她挎着极大的包袱,话也是可信的,故而其中一人沉吟片刻,冷声朝她道:“先把包袱拿来给我检查。”

    简单的被褥刚好是能抵御夜晚气温的厚度,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两人又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半响才道:“进去吧,动作快点!”

    刑部内部充斥着鲜血和秽物混杂在一起的熏人味道,其中还夹杂着浓厚的铁锈味,明亮热烈的烛火将大堂每一处都照的清清楚楚。

    只见各式的刑具有序摆放成一排排,几个大水缸中加了盐的水好似随着烛火一起蒸发,又流回人身上,黏腻灼烧着人的寸寸肌肤。

    此起彼伏的哀叫声宛如狼嚎,伴随着鞭子落在□□上的声音贯彻整个大牢。

    往里走,每个牢房内唯有小小的天窗透出点点光亮。

    颓废与无望就像深渊里的烂泥,哪怕只是经过,也会不可避免地被沾染上。

    宫人微不可见的蹙着眉头,快步走过一间间牢房,她身后还跟随着一个监视她的人。

    走到一处时,那人停下脚步,敲了敲牢房外的铁栏,“起来起来!不准躺下!”

    宫人闻言回首看了过去,在幽暗中与那人对视了一眼,见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她快速地从腰间拿出一颗药丸,扔进了那个牢房中,刚好砸到里面被关的人,随即转身离开。

    牢房中,一人蓬头垢面,浑身布满血迹,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深入骨髓的疼痛使他只能匍匐着前进,不见往日的风骨。

    看着地上的药丸,他颤巍巍地伸手将它紧紧握住。

    天窗折射进来的月光冷淡如冰,却是他在这里唯一能见到的希望。

    他靠墙痴痴地看着夜空,不知想到什么,忽地大笑起来。

    直到笑到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那绝望的笑声才慢慢转为难抑的呜咽声,他缓缓闭眼。

    谁能想到,昔日走哪儿都收受到尊崇的襄阳学子李怀安会落得如此地步。

    一步错步步错,盛京权贵的繁华真是迷人眼啊,让他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

    他恨自己的贪心,妄想一步登天;他怨世道的不公,为何不给他高贵的家世;他恨那些人高高在上地玩弄他的心思,最后却能全然抽身。

    从襄阳的小镇,一路见过民生疾苦和天灾人祸,到最后站在高大巍峨的都城门前,李怀安最想念的还是母亲临行前包的饺子。

    为了让她扬眉吐气,他算计了许多,最后却沦落至此,当真可笑。

    看着手心的药丸,他轻轻一捏,细小的纸条露出边角,展开后只有“你死她活”四个字。

    他讥笑一声,她们是算好他坚持不住了,这里当真是权力遮天的“吃人城”啊。

    耳边响起烙铁印在肌肤上的“滋滋”声和人的哀嚎,他闭眼猛地将字条和药丸一起咽下。

    半响后,大口大口地往外吐着血,五脏六腑袭来抽搐的疼痛。

    此刻牢狱充斥着惨叫声和狱卒上刑的声音,无人曾听到他在角落中细微的求救声。

    天亮了。

    天边的暗色还未彻底消散,凉风夹杂着淡淡的桂花香吹散了人的困意。

    刑部大门外,刚交好班的侍卫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只见迎面走来一人。

    玄色官服外披着墨黑的披风,行动间翻飞的披风衬得他宛若暗夜中的鹰,盛气逼人,领边绣着金色精致的鱼纹,越显来人身份之矜贵。

    两人立马正色,行礼道:“霍佥事早。”

    霍道玄略点了点头,径直往里走去。

    越往里走他越觉得有些不对,待到看见不远处的牢房外刚刚干涸的血迹时,眼神猛地一凝,几步走了过去。

    只见里面关着的人早已了无生气,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痕,怒气瞬间窜到头顶。

    他转身走到大堂内正在哼歌的提牢主事面前,带着狠厉疾风的一巴掌狠狠甩到了他的脸上。

    厉声道:“你怎么看的人?”

    那主事猝不及防地被打倒在地,连带着椅子也倒下了。

    他捂着脸将嘴里的血和松动的牙齿吐了出来,抬眼对上的便是霍道玄阴冷骇人的眼神。

    心中“咯噔”一声,他踌躇道:“发.....发生了何事?”

    霍道玄本就身形高大,闻言俯身揪住他的衣领,半拽着将他拉到里面的牢房前。

    看着死了有些时辰的人,主事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是被死人吓得,是被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吓得。

    他慌慌张张地牵住霍道玄的衣角,颤巍巍道:“昨日您审讯之后,便无人再敢对他用刑,这...这绝非我们所为啊……”

    霍道玄负手看着他的神情,眼底涌动着杀意,片刻后才沉声道:“去找仵作。”

    因这一变故,狱卒们纷纷围了上来,又碍于霍道玄周身刺骨的寒意不敢离得太近。

    只见他提着一盏油灯,在那间牢房中缓缓走了一圈。

    出来后他扫了眼众人,幽暗环境下依旧遮挡不住他脸上的阴郁,低沉的嗓音难掩暴戾怒气。

    “我离开后有谁来过这里?”

    负责记录访客的人颤抖着举起手,思索片刻,咽了咽唾沫道:“您走时天已黑,期间除了换班的侍卫,只剩...只剩......”

    他犹豫片刻,不知该说不说,抬眼见霍道玄神情越发阴狠暴躁。

    他连忙道:“只有一宫女拿着丽华宫掌事的令牌来过,说是给胡掌事被关押的弟弟送被褥。”

    “谁放进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得看向外围的两人,虽未言明,却依然道出了答案。

    霍道玄紧抿着唇,抽出了腰间的黑金古刀,走上前去抬脚将其中一人踹到墙边。

    脚踩着他的胸口,散发着森然寒意的刀刃紧贴着他的耳朵。

    “我不是说过生人不准放进来么,既然你当没听过,这耳朵便也不用要了。”

    众人骇然,却无一人敢出声,眼睁睁看着霍道玄毫不留情地割掉了他的双耳。

    虽为失职,但这般不给面子地处罚,当真是霍道玄的作风。

    待仵作仔细检查后,他眉间带着几分疑惑,出来时见霍道玄握刀倚在墙边,额前碎发遮挡住了那双深邃的眼睛,一脸阴戾。

    斟酌一番,仵作如实回道:“属下仔细探查过此人的经脉和穴位,他本就身负重伤,难以活下去,所以他的死因绝非是中毒而至。”

    见霍道玄猛然抬眸看向自己,黑眸幽深难测,他只好又“嘶”了一声,故作思考道:“不过他死前身体好像突然亏空,经脉错乱才会导致吐血而亡......”

    说到这,他忽地顿住了,手心不禁发凉,这症状怎么这么眼熟?

    师父曾经跟他讲过的胤亲王妃,还有后来的工部侍郎孙大人好像都有过这相似的症状。

    说毒不是毒,却又可温和可猛烈,这到底是为何?

    霍道玄没有注意他这一变化,而是敛眼思索着什么。

    若不是突然中毒,以他的手法,李怀安至少还能多活两天,刚好够他问出详情。

    可就是这么巧,在他快要忍不住说出来时,丽华宫来了人,而李怀安也突然暴毙而亡,人死了就无法继续深入查下去。

    会这么巧合吗?他不信。

    牢里的气味令人作呕,求饶声和刑具搁置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霍道玄就这样静静地靠在墙上沉思着。

    片刻后,他转身离开。

    近日圣上有意想将一些政务分给几位皇子处理,连日多次召左、右相和六部尚书商议,一商议便是半天。

    是以霍道玄一直站在承乾殿不远处,自正午等到了天色彻底暗下来,几位大人才面带疲色,鱼贯而出。

    见霍道玄朝几人淡淡行礼,司马左相抚了抚胡须,笑得随和。

    “听闻霍大将军一行不日便要抵达盛京,不知可是霍佥事前去迎接?”

    霍道玄眼底掠过一抹嘲讽,霍家手握重兵,在漠北名望极高,他们此番放出风声,要大张旗鼓地回来,有什么目的圣上自是看得清楚。

    他虽是陛下近臣,又是玄衣卫佥事,但不管他如何表明忠心和立功,身上流的都是霍家的血液,陛下怎会派他去迎接。

    只是他的面色却未显,意味不明地开口问道:“并非是属下,陛下另有选择,难道几位大人不知道吗?”

    几人神色各异,有人知道,有人还不知,却无人说出到底定了谁。

    要知道陛下对霍家现在已经是猜忌多过信任,盛京眼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们此番回京,说是探亲,谁信呢?

    届时陛下定会让亲近的人率先试探一番,就是这人选还真难猜出来是谁。

    能压得过那粗鲁的匹夫,还能查得清事实虚伪之人,满盛京找不出五个人。

    司马左相听出了霍道玄话中的试探,“哈哈”大笑两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朗声道:“原是我糊涂了,陛下自有决断,圣心怎是我等可揣摩的。”

    “听闻霍佥事喜好古刀,我那里有几把,改日有时间可来左相府一同赏鉴。”

    闻言,谢贻贤在一旁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吐槽道:老狐狸,想得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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