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承乾殿内,宋成帝已经身心疲乏,听完霍道玄汇报完狱中发生的事,强忍着倦意接过他呈上的纸张,仔细看了一遍。

    怒火涌上心头,他猛地拍了拍桌子,又是袁氏的人!

    他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他们,没有赶尽杀绝,结果他们不仅不知道感恩戴德,反而这般恶毒地陷害昭阳,当真是胆大包天!

    他沉着脸缓缓问道:“除了交代撺掇他的人是袁侍郎的堂侄,可有问出是谁给他的南疆摄魂水?”

    “且那堂侄与昭阳鲜少见面,为何要害她,幕后之人可说是谁了?”

    霍道玄摇了摇头,眼底隐藏着丝丝戾气,“本来臣今日便可问出详情,但李怀安昨晚突然暴毙,听闻与他接头的袁氏庶子昨日喝完花酒没看清路,掉到河里淹死了,一切线索都断了。”

    宋成帝冷笑一声,当真是巧了,澄黄灯火下他的神情越发凝重。

    “方才你说李怀安之死时,语里多有怀疑,你认为他并非暴毙?”

    霍道玄迟疑了下,点了点头,“臣虽对他用了刑罚,但他绝不可能毫无征兆地突然死掉。且当晚也有生人进过牢狱,虽然那宫女并未有什么异常举动,但臣怀疑是刑部内有人与她勾结。”

    “生人是谁?”

    “丽华宫胡掌事的人。”

    宋成帝闻言眼瞳一紧,殿内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丽华宫、袁氏、南疆摄魂水、楚王府、襄阳学子......

    一个个线索看似凌乱毫无联系,但宋成帝继位多年,自小在阴谋诡计中泡着长大的人,怎会察觉不到什么。

    这背后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偏偏动一发而牵全身。

    脑海中闪过那些人的样子,他也能猜测出几分。

    宋成帝靠着椅背缓缓闭眼,顿觉自己已不再如以前那般敏锐,力不从心在这个多伤病却聪慧至极的帝王身上已显苗头。

    想到宋嘉欢倔强不失高傲地跪在他面前,无奈、心疼和愤怒交织在一起,最终却化作一声长叹。

    他只能先是帝王,其次才是个凡人,这孩子,日后再补偿她吧。

    霍道玄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知道再次听到宋成帝的声音时,身边的太监已经换了三盏凉透的茶。

    “明日你带着朕的口谕,将这罪状亲自交给胤亲王,让他自己抉择。”

    就这?为何不让他继续追查?

    霍道玄抬眸看了过去,见宋成帝闭目养神,一副不愿再多听的样子。

    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恭敬道:“此番昭阳郡主遭人陷害,实乃无辜,臣定当竭力追查幕后真凶。”

    “朕已知晓此事,你还有别的事要做,退下吧。”

    看着紧紧关闭的殿门,宋成帝烦躁地捏了捏额角,殿内笼罩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王德在宋成帝身边多年,对他的脾性有所了解,想到方才和霍佥事的对话,他心中也有所了然。

    身为近侍,那必然是陛下不能说的他来说。

    见宋成帝眉眼带困,他轻声问道:“陛下,方才丽华宫过来,问您今日可否去那里歇息?”

    宋成帝眉头一皱,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片刻才道:“去坤宁宫。”

    插手的人太多,眼中钉要拔,也总要给那孩子一些交代。

    摆驾去坤宁宫的路上,如银的月华之色掩不住丽华宫奢靡的灯火,哪怕是路过,也能闻到那千金一斛的香味。

    宋成帝正眯眼打盹,见此深邃的眼里闪过一抹狠厉,他沉沉看向王德。

    “先去将宫里那些手脚不干净的玩意儿处理掉。”

    王德会意,点头离开,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冷,吹得他身体一抖。

    以前宫内宫外的肮脏事多是玄衣卫在做,如今陛下之意是想重新用起来他们。

    可笑的是各宫相互安插眼线,却不知早已有人将她们的一举一动看在了眼里。

    这吃人的宫里,不好待啊。

    夜空之上零星点点,凉风如秋水,撞到人身上只觉得那贴肤的凉意直传心间。

    走在幽长的宫道上,霍道玄紧紧握住双拳,神色阴郁,周身的气场比寒冰还要冷。

    脑海里浮现少女巧笑嫣然的样子,他只觉得心尖抽疼。

    她时常喜欢昂着首朝人道“我可是陛下亲封的昭阳郡主”,或是悄悄地问他如何按摩才能缓解长年积累的伤病。

    他知道她一个人发呆时喜欢坐在园中画画,一般是胤亲王妃的样子。

    有时她也会用跟人学的另一种画法,将民间有意思的故事画成一册册,送到承乾殿。

    谁说她目中无人,她分明极为在意身边的人,只是倔强着从不说出口。

    可是她得到了什么?

    宋成帝明明猜出了幕后之人,却为了势力权衡,为了前朝后宫的表面平和,选择不深究,继续等时机。

    帝王无情,袁氏、薛氏、太后,乃至每个皇亲国戚,他都要考量好拿捏他们的度,却唯独没想过宋嘉欢承受了什么。

    所有人都不能牺牲,唯独可以牺牲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就算明日胤亲王知道她是被冤枉的又如何?

    世人不知道,在场的那些世家不知道。

    即便证明了她的清白,可她往日名声已是难堪,谁又会真的信服呢?

    流言蜚语就像无形的刀子,一点点割开人的皮肉,无时不刻骚扰着让人厌烦。

    霍道玄的心尖被这种无力的纠结感来回折磨着,随即他握拳狠狠锤向宫墙。

    腥红的鲜血缓缓流出,他却视而不见,只站在原地凝视着墙角娇俏的花瓣。

    罢了,便不告诉她吧。

    让她继续高傲肆意地活着,不用在意别人的胡言乱语,高高在上地做她的昭阳郡主便好。

    终有一日,他会带她远离这些丑陋恶心的地方。

    ......

    入秋盛京总是要下几场小雨,凉丝丝的雨水像一根根银针落到地上,溅起的水花让地上的残叶恍然间又得了几分生机,却依然挡不住衰败的秋意。

    “叮铃。”

    风轻轻吹响了廊前的贝壳风铃,宋嘉欢正披着缂丝芍药披风坐在廊前,一动不动地看着稀散的雨幕。

    右脸已经好了些许,但还是敷着一层厚厚的乳白药膏,显得她的面色更加白皙。

    今日下雨,她也就没让萧玉来小住,胤亲王府是滩浑水,她是定亲了的人,不想她为此沾染上什么晦气的东西。

    那些事,慢慢来,她迟早会全部还回去。

    手里握着的瓷瓶被她暖的发热,连带着心尖此刻也有些发烫,这是昨日谢筠让人送来的。

    宋嘉欢敛眼轻笑了一声,又因着脸颊的疼痛不由得收回了咧开的唇角。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每次见到谢筠都要受个伤。

    不过就救了他一次,便得了他这么多次的药和照顾,倒也算值了。

    “郡主,亲王身边的福寿来请您去倚兰苑一趟。”

    玉珠边说边站在远些的廊檐下,抖动着伞面上的水珠。

    “怎么又是他?”

    宋嘉欢眼角难掩不耐,看雨的平静心情也瞬间宛如湖面激起风浪,她紧紧攥着瓷瓶。

    自己早就跟那些人不是一家人了,还来找她干嘛?当真是将她看做软柿子了?

    见她面色沉沉,玉珠在心中叹了口气。

    想了想还是上前说道:“福寿说王爷自知愧对于您,请您过去想弥补几分,且奴婢好似看到了袁氏的人也在倚兰苑。”

    袁氏的人?袁王妃不是为了脸面,极少让那些人进府吗?

    “四喜,将我的面纱取来。”

    宋嘉欢本不想去,但既然今天袁氏的人也在,她正好仔细看看,从谁下手比较好。

    她鲜少来倚兰苑,从踏进院子的那一刻起,看着和母妃在世时相似的摆设和花草,胸口的闷气压抑得让她恨不得全都砸了才好。

    此时天色暗沉,倚兰苑内却已经点上了灯,一片安静,唯有女子低声的抽泣夹杂在雨声中,幽幽怨怨。

    宋嘉欢一把掀开帘子,面纱上的眉眼不掩厌恶和倨傲。

    她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那些人却都躲避着她的眼神,一副心虚的样子。

    右侧的袁王妃正用手帕擦拭着眼角,宋卿云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与宋嘉欢对视了一眼,又先一步移了视线。

    宋嘉欢轻蔑地嗤笑一声,昂首看向上首坐着的人,“怎么,这是要休妾了?”

    气氛僵硬了一瞬,胤亲王率先反应过来,却难得没呵斥她,指了指一旁的空位朝她道:“你坐。”

    闻言宋嘉欢心中倒有些讶异,随即撩了撩碎发,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那些人的上首。

    胤亲王见状深吸了口气,阴沉着脸看向一位较年长之人,厉声道:“今日人都到齐了,本王便直言了。”

    “袁氏既是太后父族,亦是本王母族,这些年若没有太后和本王的扶持,你们在盛京混得还不如那些五品官。”

    “你们倒好,不仅不感念太后和本王的恩德,还敢用计陷害昭阳郡主,好大的胆子!”

    说完,一个与袁遂安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子率先跪了下去,眉骨还挂着一块刀痕,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堂姑父...是文志错了,都是那庶子做的,文志不该听信那书生教唆,文志压根没怎么参与啊。”

    胤亲王重重冷笑了一声,看向他的眼里满是鄙夷。

    “本王看你是知道那书生和庶子死了,便将罪名推脱了个干净!这白纸黑字画押的罪状还能有假不成?!”

    李怀安死了?!

    还没问清楚幕后之人,他便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连带着她的名声和委屈全都无处可证。

    宋嘉欢用力揪着袖口,心跳因为愤怒而越发的快了。

    她抬眸凌厉地看着袁王妃,一定是她!她怕他供出来什么,所以才杀人灭口。

    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只有她最后一个知道,何其可笑!

    袁文志上前用力叩首,一边哭喊着道:“文志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为人如何您和堂姑母都清楚,怎么会是那等肮脏之人。”

    “呵。”

    宋嘉欢轻笑一声,眼神冷得似冰,“你说他冤枉你,可袁氏子弟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说的是你?”

    “我...我......们只是有过几面之缘......”他的语气越发没有底气。

    胤亲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将他狠狠踹倒在地,“你这般装腔作势又心思歹毒的人,谁能认清?”

    “本王且问你,那害人的摄魂水是你从哪里弄来的?”

    袁文志闻言哆嗦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看向右侧,宋卿云见状连忙呵斥道:“还不快如实招来,是想将我们全都连累了吗?”

    “是...是我从城外...商人那里得来的,当时并不知道它是朝廷禁物。”

    “混账东西!想死别拉着我们袁氏全族一起死!”

    那较为年长的人终于开了口,视线扫过屋内众人的脸色,最后定定看着宋嘉欢冰冷厌恶的眉眼,叹了口气。

    “你做出这等龌龊事,还不快跟昭阳郡主磕头道歉!”

    “求郡主饶命!对不起...是我被猪油糊了心,不该与那书生勾结陷害与您,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闭嘴!”

    宋嘉欢厉声呵斥道,太阳穴被他吵得突突直跳,随后她冷淡地看着胤亲王。

    “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胤亲王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堪,袁氏到底是母族,亦是妻族,他本想私下将这件事解决了,以免让袁氏抬不起头。

    但今晨陛下让玄衣卫佥事霍道玄亲自送来罪状且质问他,他自是不好再糊弄。

    便想着杀鸡儆猴,谁知道这丫头怎的突然这么聪明,一下子问到了点子上。

    他只好沉吟片刻,“圣上令人送来了罪状。”

    宋嘉欢怔了怔,有些出神,片刻才冷声道:“既是陛下之意,不知陛下可有说过如何处置?”

    “这......”

    胤亲王还没说出来,一旁的袁王妃放下手里的手帕,眼眶微红地看着他。

    “都是文志的错,陛下如何处罚,我们都绝无怨言。”

    “此番本就是文志不对,亲王如何处罚都不要紧,但袁氏对圣上和您,还有太后,绝无二心。”

    “是啊,亲王放心......”

    ......

    在场人神色各异,唯有宋嘉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难掩眼底的失望。

    胤亲王闭眼回想起今晨那脸色冷峻的霍道玄之言,朝堂后宫纷乱不断,胤亲王府本就在风口浪尖上,的确不好再出差错了。

    思索再三,他终于开口朝袁文志道:“陛下已知你和李怀安勾结之事,令你明日投案自首,刑罚按大宋律法所定。”

    说完又看向年纪较大的人,正是工部侍郎,亦是袁王妃的嫡亲兄长,清声道:“袁氏一族教法不当,所有支族日后无召不可回京。”

    袁侍郎面色“唰”地变得惨白,袁氏当年本就被打击的零落四散,如今将支族全部赶走,这不是活生生掐断了袁氏壮大的苗头吗?

    他看着胤亲王神色难辨的脸,一时分不清这是陛下授意,还是胤亲王故意为之。

    袁王妃身体发软,由着宋卿云扶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眼底闪过一道锋芒,她千算万算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自己又何曾吃过这样的亏!

    宋嘉欢看着宋卿云不再掩饰的愤恨神情,微微弯眼,笑得轻蔑高傲。

    这算什么处罚,她还根本不解气呢,她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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