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文志吓晕了过去，被人抬着离开，倚兰苑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宋卿云与袁王妃对视了一眼，犹豫再三，还是上前将沏好的茶呈给胤亲王，柔声说道：“父王莫要气坏了身子。”
谁知胤亲王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冷哼一声，“明日起你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要再出门了。”
宋卿云瞬间脸色煞白，她还从未见过父亲对她说过这般重的话，眼角含泪道：“可是女儿哪里做的不对，让您不悦了？”
若是往常，胤亲王见她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定是柔声安慰的，只是想到那李怀安供出的事，到底还是忍住了心里的怜惜。
起身看向门外，冷声道：“你做的那点破事你心里清楚！今日为了你的面子我没当众说出，但不代表我不知道你那些心思。”
“我待你比欢欢好了不知多少倍，你莫要再不知足！”
哪怕再生气，再失望，想到往日宋卿云承欢膝下的样子，还是对她说不出太重的话。
怕自己心软，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唯有宋卿云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流，看得袁王妃心疼不已。
她上前揽住她的背，两人坐到了里间的桌前，袁王妃叹了口气，“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跟那个李怀安来往过？”
宋卿云闻言眼神有些躲闪，吞吞吐吐道：“我们...只是有过...几面之缘......”
“你糊涂！”
袁王妃抬手点了点她的头，语气里满是怒其不争。
“我说了多少次，这事你不要出面，你非不听，这下好了，你父王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这么生气，我看你怎么哄好他！”
宋卿云慌张地握住她的手，抽泣道：“不是的...是那李怀安花言巧语...女儿...女儿也是被诱骗的...母妃您就帮帮我吧......”
袁王妃沉默地看着她，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话是这么说，但肯定也跟她也脱不了干系。
这丫头打小就喜欢被人追捧，那书生又极善巧言令色，想来是想做两手准备。
还好她当日便找了太后，太后有先见之明，令人杀了他，以免留下祸害。
思及至此，她深深叹了口气，就这么一个女儿，到底不忍心过于苛刻她。
轻声安慰道：“你也不用怕，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否则以你父王的脾气，你肯定不止被关禁闭这么简单。”
“这几日你就老老实实反省，用不了几天我自然会想办法让你出来的。”
宋卿云点了点头，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忽地不知想到什么，抬眼看了看四周。
见只有她们二人，便附耳对袁王妃低声道：“母妃，您身边的孙嬷嬷能信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最近总觉得她与浮薇阁好似有什么联系，可又没有亲眼见到，所以提醒您小心。”
袁王妃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嫣红的蔻甲缓缓摩擦着指腹，半响才道：“她是我的陪嫁，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暂且先注意着吧。”
......
秋至叶黄，一场雨过后，谢府檀院庭中的巨大银杏树宛若展翅的金凤，掉了一地的银杏果正在被鸟雀争先啄食，看得墨竹眉心直皱。
这鸟叫得烦死人了，偏生公子还不让他驱赶走，他已经和它们大眼瞪小眼半天了。
抬眼间，见墨云神情凝重往里走来，他连忙招了招手，“发生什么了？你脸黑得跟墨似的。”
“宫里最近有点乱，四殿下让我通知公子一声。”
墨竹微怔，指了指正室，“去吧，公子好像有什么心事。”
闻言，墨云心里“咯噔”一声，他看了眼手里的信纸，总觉得公子知道了宫里乱七八糟的事，没准心事更多了。
门未关闭，墨云进去的时候谢筠正坐在书桌前，单手微撑着头敛眼思考着什么，桌上放着许多画纸，徽墨的清香久聚不散。
什么案子竟画了这么多幅画？
墨云暗暗讶异，公子善于画作，画得最多的却是犯人的肖像，以往一张纸便足矣理清思绪，今日怎的画了这么多张？
此刻阳光透过斑驳树叶如碎金般洋洋洒了进来，谢筠白衣胜雪，缂着金线的衣袍上荡着暖黄的光晕。
好像连吹进的风在拂过那干净清晰的轮廓时，都格外轻柔，通身清贵高华，光芒之下清隽的面容越显夺目。
墨云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站在不远处，怕打扰到他。
却见谢筠已然抬头，琉璃盏般的茶褐色眼眸里看不到多余的情绪和欲望，“何事？”
“四殿下让属下将此信交给您。”
谢筠缓缓展开信封，良久，他才将信纸合上。
神情越发平静疏淡，墨云却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也是，前朝后宫里现在乱得像团乌云，让人看不清局势，也猜不透圣心。
圣上将一些政务分给了几位皇子处理，却唯独忘了楚王殿下，接着又因为一件小事，在朝堂上将蜀王狠狠骂了一顿。
后宫本来是薛贵妃和皇后统管庶务，现在全权交给了皇后处理，且薛贵妃宫里的掌事昨夜还莫名其妙跳了井。
薛贵妃受了一肚子气闹到了太后那里，谁知太后好似心情更差，面也不见，直接下令将她软禁了一个月。
啧啧啧，想到这里墨云暗暗摇头，宫里不少眼线都被拔了，公子能不气吗？
“霍家还有多久到京？”
清冷的嗓音响起，墨云连忙收回心思，想到漠北的暗线来报，恭敬回道：“大概还要六天的路程。”
“去放点暗箭。”
“是。”
墨云说完本该离去，可不怎的又想起今日刑部那边的消息。
犹豫半响还是开口轻声道：“公子，那日污蔑昭阳郡主的书生昨日凌晨死在了牢里。”
这人死了，幕后真凶也没追究出来。
昭阳郡主好歹是金枝玉叶，又是那样骄傲的人，受了天大的委屈却这样不了了之，当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思索间见谢筠依旧神情淡淡，墨云一时也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多嘴了，只好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窗外的风再次吹了进来，掀起桌上的画纸。
他敏锐地看到了画纸上的一角，上面露出一双明媚潋滟的桃花眼。
一看便知是少女弯眼含笑的样子，眼尾微挑，眼睑下的红痣长得恰到好处，艳而不妖，眉眼间绕着独立枝头的那股高傲和倔强。
墨云心猛地一跳，连忙收回视线，直到站在院子中间才敢长舒了口气。
公子画意高超，墨竹还时常说那等画技用来画犯人的画像真是可惜。
直到方才见了公子所画，连眼神都那般鲜活，他不由得也十分赞同墨竹的话。
可那画上之人他一看便知是昭阳郡主，公子又怎么会画她？
想到这里，墨云的脚步猛地顿住。
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般，心跳得更快了，理也不理墨竹的叫喊声，扭头就走。
而谢筠不知在桌前坐了多久，久到最后一缕日光在书桌上消失不见，室内一片幽暗，窗外鸟鸣已歇。
那玉一样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动，犹豫片刻还是轻抚上了桌上的画像。
他无需光亮也可想到少女像小狮子一样的神情，灵动高傲，像是荒野上生生不灭的火焰，亦是他漫长人生中见过最耀眼的色彩。
可帝王无情，世事浑浊。
人人为了私心，高举着声讨的旗子，却对受伤的人视而不见。
想到昨日收到的消息，谢筠眉心微蹙，指尖的凉意沿着掌心缓缓向上，让那素日温润淡漠的眉眼掩盖不住四溢的戾气。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他在心里默默算着日子，随后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一个瓷瓶，把玩良久。
待到夜空零星悬挂，一片安静时，他站在了萦绕着淡淡茉香的内室之中。
放眼望去，四下皆是女子所用的名贵之物，无一不张扬着奢华贵重。
守夜的婢女守卫早就被点了穴，昏睡了过去。
他从袖中拿出瓷瓶，与梳妆台上已经所剩无几的瓷瓶调换，耳边忽地隐隐传来轻且安稳的呼吸声，听起来睡得很香。
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还好，她不知道那些乱事。
谢筠就这样负手静静地站在珠帘外，透过珠帘的缝隙，他能清晰地看到里侧梨花木拔步床上隆起的身影。
长睫微垂，微黄的烛光暖暖洒在他的侧脸上，平添了几分温柔。
他始终没有再上前一步，只是隔着华丽的珠帘，定定看了许久。
期间除了听到她小小的嘟囔声和踢动被褥的窸窣声外，再无其他。
清甜的茉香席卷鼻尖，让他胸中翻涌的气血在此刻终于平静了下来。
那双冷清的眼眸中，闪动着连自己都未发觉的浅浅笑意和平和。
等到他再次回到檀院的银杏树下时，天边已经初现鱼肚白，清晨的风带着肆意的凉，吹得人格外清醒。
可方才的场景依旧无法从眼前抹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能再等几刻钟。
等到今日让人将药送去便是，可他就是等不到。
谢筠抬手捂住眼睛，随风翻飞的墨发带着迎风而立的自然与宁静。
那股茉香久居鼻尖不散，却让他此刻心间得到了难得的平静与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