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不对！”玉珠眼角含泪朗声说道。
众人顿时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的茶盏，可又意识到大家既然都喝了茶，为何只有宋嘉欢突然这样，莫不是发病了？
玉珠深深地看了一眼依靠在萧玉肩膀吐血的宋嘉欢。
想到昨晚郡主所交代的事情，她强忍着心底的担忧，神色故作惶恐，猛地朝众人跪下。
“郡主这几日身体虽不适，可太医说过只是旧疾，只要修养好即可，绝不会因此发病。”
“定是方才有人在那茶中动了手脚，她才会如此，还请各位贵人为郡主做主！”
一旁的袁王妃闻言险些没藏好自己的情绪，她沉沉地看着宋嘉欢苍白的脸，那吐出的鲜血让整个大厅弥漫着诡异的冰冷。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当年萧舒晴的样子，手止不住地颤抖。
若是她所为，她自然不会怕，可她分明没有对她下手，她为何会这般？
此次英国公府来赴宴的只有二夫人许氏和府里的三个姑娘，见此状，许氏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听到玉珠所言，她立刻厉声喝道：“还不将那呈茶的奴婢给我绑住！”
孙嬷嬷正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直到被人反钳住胳膊她才回过神来，与袁王妃对视了一眼。
她一下子哭了出来，颤声道：“奴婢冤枉啊，今日人多眼杂，奴婢怎会如此大胆，在众目睽睽之下给郡主下毒？”
玉珠擦着眼泪，恨恨看着她，“可郡主从入府到现在只喝了你呈上来的茶，不是你还能是谁！”
“定是你记恨郡主方才呵斥你之事，才会偷偷在茶里动手脚！”
“奴婢没有，奴婢心知郡主性情直率，怎敢与郡主计较......”
“咳咳...这下你满意了......”
宋嘉欢强忍着浑身的抽痛，出言打断了她的话，她的眼前早已一片模糊，却还是硬撑着身体看着袁王妃的方向。
萧玉抚着她的脸，豆大的泪珠滚烫，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声音颤抖着道：“别说了，太医马上就到了。”
许氏何时见过宋嘉欢这个样子，见少女的身体因为疼痛止不住的抖动着，却一声疼都没说出口，看得她心疼不已。
玉珠跪着上前揪着她的衣袖，边哭边叩首道：“...请您为郡主做主....自打前些日子郡主得了风寒后，院里的小厨房用来熬药，日常吃喝都是从大厨房拿的......”
“可用了那么多补品药材，郡主的风寒就是不见好，身体也越来越差，还时不时咳血......”
“......今日也不知是被有心之人下了何物，才会突然吐血......”
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却也听得众人胆战心惊，昭阳郡主风寒久不见好，吃喝又是从公中拿的，显然是有人动手脚。
随即狐疑的视线接二连三地落在袁王妃脸上，她不由得攥紧了手。
维持着面上的担忧和不可置信，她清了清声道：“欢欢自幼时落水后便体寒，陈年旧疾一时难好我也很担心，眼下还是先等太医诊治才知详情如何。”
宋嘉欢听不清她的话，半眯着眼靠在萧玉身上，只觉得好累好想睡觉，可身体四肢袭来的疼痛又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想到还未交代完成的事，她愣是使劲掐着自己，不让自己现在晕倒。
耳边声音越来越嘈杂，光与暗交替在她眼前晃动，她察觉到自己躺在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中。
萧瑟的秋风从脸颊上凉凉拂过，让她清醒了几分。
“...咳咳...少远表...兄，你能不能找到......”
“别说话！”
萧少远此时正抱着她往后院厢房快步走去，他本就会武功，是以走得比其他人快了许多。
看着怀中面色苍白，唇角被血染红之人，生气与心疼交织盘旋在心头。
他不明白这丫头为何总是将自己弄得一身伤。
明明她那么聪明，却又总是对一切不屑一顾，那么不小心。
宋嘉欢才没管他的话，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用力揪着他的衣襟，“找...谢筠......”
萧少远脚步放缓了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哪怕心中疑惑丛生，却还是在看到她渗血的嘴角时，点了点头。
转弯就是女宾休憩的院落，萧少远顿住了脚步，看着好似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的白衣身影。
犹豫了一瞬，他走到谢筠面前，低声唤着宋嘉欢。
“谢筠就在呢。”
宋嘉欢硬撑的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闻言眼睛亮了几分。
扭头看向前方，一片模糊中，她只看得到谢筠那双温暖从容的茶褐色眼眸。
她朝他扯了扯嘴角，“...谢筠...咳咳咳...别让孙嬷嬷...死......”
“等我醒来”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她便再也抵抗不住脑里铺天盖地袭来的黑暗，一头晕了过去。
罢了，谢筠那么聪明，一定会明白。
萧少远抬眸疑惑地看着谢筠，见他神色比往日更加清冷淡漠，就像是海上暴风雨欲来前那般平静，没有多说什么。
欢欢绝非无理取闹之人，个中隐情现在并不重要。
同样，他也清楚谢筠的为人。
遂而只道：“这件事应该对她很重要，还请谢大人竭力相助，人情尽可算我英国公府萧二郎头上。”
静静地看着他们走后，谢筠抬起自己的手，茶褐色的眼里流露出一丝迷茫，只见他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那股自他知道此事后，从心底泛起的恐慌延展到了四肢，至今不曾退潮。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害怕，这种感觉就像是心尖被拴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抑得他几乎不能喘息，可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害怕的情绪？
他曾为了逃脱父亲掌控，独自面对过十几个杀手，他曾自高崖上掉落生死未卜，他亦曾被身边亲近之人用刀指着。
可他都未怕过。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引起这种感觉的因素，所以算定他们会路过此处，他便在此等着。
直到看见萧少远怀中少女奄奄一息却还硬撑着，就像是随时会随着秋风一起飞走的落叶。
一如那个冬天他母亲病入膏肓的样子，他才恍然大悟。
他在害怕会失去她，她不知何时已经在他心底生了根，发了芽。
耳边传来嘈杂声，他转身走到不远处的假山后，唯有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石头时，他才觉得自己放松了些许，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素日温润如玉的公子此刻依靠在石壁上，泛黄的藤叶轻轻落在他月白的锦袍上。
他就像是濒临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希望一般，清隽的眉眼难掩不安与紧张。
他仔细回味着宋嘉欢所言，联想到方才发生的事情，这才发觉哪里不对。
眼前她咳血的样子挥之不去，就和前任工部侍郎一模一样。
当初他在青城寺所捉的女僧曾透露过，她被袁王妃胁迫暗地里给胤亲王妃下过慢性毒，只要用量把控好便不易被发觉。
可宋嘉欢的症状像是一下子用了极大的量才会如此，袁王妃城府极深，怎会当众让她有事，将矛头指向自己。
且宋嘉欢让他保那嬷嬷不死，也就是说那嬷嬷知道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怕有人会灭口。
既然那嬷嬷是袁王妃身边的老人，她想知道的便只能是陈年旧事了。
这种毒连他都未见过，也就是只有袁氏的人才知道如何配制，而袁氏不太可能自爆死路。
但除此之外，还能有谁......
思及此处，谢筠猛地抬眸，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无法遏制地自脑海中蹦出。
想到宋嘉欢方才坦然无惧的眼神，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怒意和心疼交杂在一起，浅浅萦绕在眉眼间，谢筠几乎要被她气笑了。
若真如他所想那般，那她当真是无法无天。
居然以身做饵，丝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也敢用。
可是没办法，他能怎么办呢？
谢筠无奈地捂住眼睛，第一次切身地感受到束手无策，此刻他除了顺着她的思路走下去，好似别无他法。
既然她能把握自己有机会醒过来审问，那他便助她将这把燎原之火烧地更烈一些。
“公子，前院现在恢复如常，几位大人还在等您。”
墨竹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旁，看着公子缓缓放下了捂眼的手，眉眼间又恢复成往日的温润疏离，心中虽诧异却不敢多问。
“涉事之人现被关押在何处？”
“大理寺卿令人将她们关押在了侧院，墨云在那边守着。”
“让墨云继续看着，你即刻动身去南疆找到云生，带回盛京。”
墨竹抿了抿嘴，只字没提昭阳郡主，可又事事与她有关，公子这么多年难得的人情味都给了她。
罢了罢了，左右也已经习惯了。
......
春和日暖下，庭中的桃花开得远看宛若一片粉霞，花瓣随风轻柔落下，停驻在小姑娘小巧的鼻尖。
“阿嚏！”
正在荡秋千的小姑娘忽地打了个喷嚏，连带着发髻上莹润的珍珠也晃了晃，她随即揉了揉鼻尖，嘟囔道：“母妃，好了吗？”
伴随着浅浅的笑声，只听女子柔和的声音响起，“好了，快来看。”
小姑娘立刻跳下秋千，小跑着想去看，谁知眼前突然模糊，她停下来揉了揉眼睛，再睁眼却发现自己在厨房中。
外面蝉鸣声断断续续，而在闷热的厨房内，一人背对着她正在揉着面团。
她上前扯了扯那人的裙摆，“母妃，长寿面什么时候能吃啊？”
那人转身弯腰看着她，墨发高挽，娇美如花的脸上有点点汗珠，她含笑刮了刮小姑娘的鼻梁。
“小馋猫，再等等。”
她抬手擦掉了自己眼角莫名出现的泪珠，乖巧地坐在一旁看着母妃。
不一会鼻尖闻到香味，她惊喜地看着母妃放在自己面前的玉白瓷碗。
那双娇美明亮的眼睛在看向她时包含着似水柔情，看着小姑娘小口地吸食着长寿面，女子轻笑几声。
“这下不哭了？有母妃陪你过生辰不好吗？”
小姑娘偏头想了想，虽然她看到宋卿云生辰时被父王举高高，还收到了她一直想要的布老虎，心里觉得很难过和委屈。
但是宋卿云的娘没有母妃漂亮温柔，也没有母妃会画画，会做好吃的。
母妃是天下最好的母亲，所以好像有母妃陪着她就很好了，父王忘了便忘了吧。
宋嘉欢想伸手抱抱母妃，抬头却见场景一变，四周是茂密的树林。
耳边风声呼啸，还夹杂着兵戈相交的争鸣声，而母妃就在不远处。
只见银光一闪，母妃奋力挡在了一人面前，长剑穿过她的前胸，鲜血染红了名贵的烟罗裙纱，她缓缓倒了下去。
宋嘉欢哭喊着冲上前去，荆棘和枝丫划破了她的脸颊，而她只顾着伸手想要去抓住母妃，可是无论如何也够不到她温暖柔软的手。
疼痛自心尖迅速充斥着整个身体，使她止不住地颤抖着，嗓间涌上来一股腥甜的血液。
她倒了下去，眼睁睁看着母妃消失在眼前。
“哇”的一声，自口中吐出了几大口鲜血。
一串串泪珠模糊了双眼，她只能捂着胸口，一手伸向母妃的方向，喃喃道：“...母妃...好疼...我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