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已至八月中旬,秋意正浓。

    因着宋嘉欢才喝了太医院配制的解药不久,余毒尚未完全清除,身体还很虚弱。

    昨日外祖母和舅舅们便为了她,将中秋家宴摆在了梅园。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此刻夜幕降临,天边圆润的月亮的确亮得好似烛灯。

    洋洋洒下一片温暖光辉,驱走了零星带来的冷清。

    宋嘉欢披着披风趴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星星,手指一边轻轻抚着右手旁叠好的嫣红纸花。

    不知是余毒未尽还是为何,她的眉眼不经意地微蹙,暴露了内心的焦躁。

    距离她中毒已经过去十二天了,此事将英国公府众人吓得不轻,是以在她未完全康复前,她连门都不能出,还得日复一日地喝着苦得要死的药和补品。

    可她怎么能这样干等着?

    孙嬷嬷被抓起来,如今尚不知生死,虽有谢筠保她,可谢筠的权力如何大得过太后。

    倘若出了意外,她的苦肉计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唉。”

    她轻叹了口气,小声嘟囔着:“戌时已过,你人呢?”

    她细细凝视着掌心被托起的精美纸花,纸花被人叠成了芍药的样子。

    艳丽不失大气,栩栩如生,却隐隐透着一股淡雅且令人心安的玉檀香。

    她戳了戳花瓣,这花就像曾盛开在佛像前,久经了香火的洗礼。

    可是佛前只有纯净的莲,怎会允许种下这种艳而不俗的花?

    不过,谢筠手艺倒是不错。

    她敛眼轻笑了一声,为了不让府里的人担心,特别是要防止那两个聪明的舅舅看出什么,昨日她便趁着府里热闹,让玉珠偷偷给谢筠捎了口信。

    谢筠那么聪明,又与少乾表兄关系颇好,想来能有办法带她去都察院私狱再走一趟。

    结果她左等右等也没得到回信,只好先一步睡觉。

    待到次日醒来,无聊地拆解着窗边小几上多出的纸花时,她才忽地反应过来。

    只见花蕊间不经意地写着“戌时候”三个字,清隽有力的字迹一如其人。

    “郡主在等臣吗?”

    忽然,一道极清极润的声音传入耳中,打断了她的思绪。

    宋嘉欢猛地抬眼望去,只见谢筠不知何时站在了庭中的梧桐树前,温润平静的视线遥遥与她对上。

    此时满园一片安静,叶落秋黄,因着盛京偏北,夜里总是凉的刺骨,处处都好似因此充满着颓然的失意。

    皎皎月光倾下,唯有他一袭白衣负手静静站在那里,矜贵高雅的身姿像是日光下雪山上的青松,于温润中夹杂着令人却步的清冷,让人无法忽视。

    “你...你怎的突然就冒出来了?”

    “臣不能失约于郡主。”

    宋嘉欢闻言弯眼笑了笑,不可否认在看到他时,心底奇怪地升起一抹欣喜雀跃,但她堂堂昭阳郡主怎会轻易表现出来。

    是以她拢了拢披风,又端着在外故作清冷倨傲的样子,朝他点了点头,起身绕过屏风出门走到庭中。

    她不喜人多嘈杂,所以梅园照顾她的人少之又少。

    但此刻见园中无一人,四喜正在小厨房做糕点,玉珠被她派去萧少思那里取话本,那其他人呢?

    许是她狐疑的眼神太过明显,谢筠挽唇,“方才打叶子牌时,少乾兄输了桓老夫人许多钱,中秋佳节又刚过,许是府中各院的人都被叫去讨要好彩头了。”

    “许是?”

    宋嘉欢撇了撇嘴,她才不信呢。

    少乾表兄与少远表兄纯纯是这府里隐藏的两个狐狸,精于心算,棋牌这方面鲜少输给别人。

    以往为了外祖母高兴,他们便恰到好处地输点钱讨个乐子,这回输的钱能给全府的人发好彩头,想来不是个小数目。

    随即她提裙走到谢筠面前,偏头打量着他,眉眼一如既往的清俊温润,亦让人打探不出任何心思。

    “你是...咳咳...怎么说服少乾表兄大出血的?”

    少女梳着简单的发髻,偏头时发间的珍珠随之俏皮地晃了晃。

    一席浅粉束腿简服衬得那张大病初愈的脸颊,越发白皙,也越让人心生怜惜。

    “近日恰好得了《绿洲吟》的琴谱,臣便与他打了个赌,寻个由头赠予他。”

    恰好?打赌?

    这话自谢筠口中轻描淡写地说出,好像带着几分理所应当的意味。

    不过这人向来如此,世间万事在他眼中都是风轻云淡的小事。

    宋嘉欢揉了揉脖子,压抑住嗓间想要咳嗽的冲动,朝他眨了眨眼睛,轻声道:“那我们走吧。”

    谢筠却没有移步,视线缓缓落在她轻薄的银红绣金披风上,意有所指道:“夜深天寒,牢狱湿气重,郡主不如换件披风。”

    宋嘉欢闻声握了握手,手心果然凉得似冰,她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转而回了内室。

    过去因为她落入冰湖导致身体寒气太重,便跟着表兄他们练武,好不容易才让身体恢复如常。

    如今被她这么一整,又回到了原点。

    “也不知道这次要花多久时间,才能让这副身体弥补完亏空的气血。”

    她嘟囔了几声,换上带着帷帽的披风,又留了一句话给玉珠。

    当两人站在她以往最喜欢偷溜出府的墙下时,望着那高且厚实的墙壁,宋嘉欢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望向谢筠。

    谢筠微微勾唇,不紧不慢道:“正门侍卫不可擅自离守,便只能委屈郡主了。”

    不轻不重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却听得宋嘉欢直咋舌。

    她本就经常翻墙,且这面墙也是之前谢筠亲眼目睹她翻的那面墙,何来委屈之说?

    这厮分明故意而言!

    但她更为震惊,谢筠这种翩翩公子居然也会翻墙?那场面简直难以想象。

    莫非是要踩着她的肩膀翻墙?

    谢筠神情淡然地迎上她揣测的目光,无需多想便能明白她的意思,却并开口解释什么。

    宋嘉欢“咳咳”两声,为难地看着他,“我大病初愈..咳咳...自己翻墙已是勉强...咳咳......”

    这样委婉地说,想来谢筠聪明人,应该会明白她的意思。

    他本就是自由人,从大门出去也非难事。

    谁料谢筠轻轻挑了挑眉,佯装思索片刻后,朝她走近了两步,温润的眉眼染上丝丝笑意,看向她时颇为认真。

    “如此,那臣便得罪了。”

    语音刚落,只见几缕漆黑发丝掠过谢筠的月白锦服,又轻轻蹭着她的脸颊,鼻尖瞬间被一股清贵淡雅的玉檀香萦绕。

    宋嘉欢感觉腰肢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扶住,天旋地转间,自己已经落入到谢筠温暖有力的怀抱中。

    不等她开口呵斥,谢筠已然抱着她,脚尖轻点石墩和墙顶,随后轻巧地落在了英国公府墙外,将她放下。

    一举一动皆克制有礼,眉眼温和如常,无一丝旖旎之情。

    月色下的谢筠看着就像不染烟火的谪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宋嘉欢怀疑他故意为之的话不知怎的就停在了舌尖,她收起自己看愣了的眼神,讶异问道:“你不是不会武功?”

    谢筠抚平袖口褶皱的动作顿了顿,他自是会的,否则仅凭墨云和墨竹二人,他如何能躲得过那么多次追杀。

    但他鲜少外露,唯有不动声色地暴露自己的“弱点”,才能诱得他人放下戒备,她此番行事又何曾不是如此。

    “骑射剑道曾是太学必修之课,臣略知一二。”

    宋嘉欢点了点头,这个倒是事实,且谢筠这种天才学什么会什么,倒也不足为奇。

    两炷香后,马车从都察院后门驶入,宋嘉欢戴上了帷帽,又一次站在了私狱门前。

    想起那日牢狱中所闻,她不由得攥紧了双手,夜风拂过,寸寸肌肤都染上了凉意,凉得她止不住颤抖着。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这夜太黑。

    她深吸了口气,胸口间翻涌的气血终于平静许多。

    那日之后,与湘云的对话和幼时的梦魇一起,化作新的梦魇夜夜纠缠着她,而今她再次来到这里,亦是为了结束这一切。

    只是谢筠这次并没有站在门外看着她进去。

    他推开门,回身看向她时,那双茶褐色的眼眸被内室的莹莹烛光,映照得越发温柔。

    也让她心底的郁气随之缓和不少,“你...也要和我一起吗?”

    “今日官吏休憩,里面黑如漆夜,郡主可介意由臣引路?”

    当然不介意了,左右她是信任谢筠的。

    清浅的咳嗽声回荡在空荡的私狱里,宋嘉欢伸手推开了右侧长廊上最里的牢门。

    正中被铁链锁住脚踝之人闻声,猛地抬头看向她。

    浑身虽未有血迹,但头发凌乱,瞳孔舒张,眼神迷茫中带着惶恐,神情下意识布满戒备,显然像是体验过什么极致的恐惧。

    待到宋嘉欢摘下帷帽,那人神情才恢复如常,眼泪倾泻而出。

    “郡主,求您放了奴婢...天地可鉴,奴婢绝未向您下毒,奴婢冤枉啊郡主......”

    宋嘉欢置若罔闻,偏头坐在一旁早已放置好的玫瑰椅上,等她絮絮叨叨哭诉完,她才抬眸静静看着她。

    娇艳的脸上浮上几分冷意,她不疾不徐道:“我当然知道你没下毒。”

    孙嬷嬷闻言怔了片刻,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应是掉入了别人栽赃的陷阱中。

    恨声开口道:“奴婢时刻谨记亲王妃之言,待郡主一向尊敬,定是有人从中陷害奴婢,望郡主......”

    话未说完,见宋嘉欢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副事事尽在掌控的样子,她终于反应了过来。

    恐慌与绝望瞬时铺天盖地席卷了全身,她不可思议地颤着唇,“是...是您...您居然自己...给自己下毒......”

    宋嘉欢应声点了点头,“还不算太笨。”

    “为何?!”

    “为何?”

    宋嘉欢冷笑一声,眸色渐沉,带着森冷的肃杀之气,“自然是要让事事谨慎、唯袁王妃是从的你,名正言顺地落入本郡主手中,让她也体会什么叫做提心吊胆啊。”

    孙嬷嬷愕然不语,从前见过她高贵冷傲的样子,见过她恣意跋扈的样子,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戾气横生的样子。

    大概揣测到她想做什么后,莫名的恐惧让她下意识紧闭着嘴,垂首不再看她,她始终坚信袁王妃和太后绝不会让自己有事。

    “咳咳。”

    湿冷的环境让宋嘉欢嗓间一阵阵的瘙痒,不由得咳出了声。

    余光瞥见右手边冒着热气的茶盏,升腾的热气带着几分脱尘清香,与这间牢房格格不入。

    她勾了勾唇,谢筠总能不动声色地预料到她会如何,她敛眼浅喝了一口,温热顺滑的茶水总算舒缓了身体的不适。

    随后抬眸,淡淡地看向闭口不言的孙嬷嬷,“若你还在奢望有人会来救你,那本郡主还是劝你大可不必。”

    “前些日子我放了些烟雾,倚兰苑便对你已经有了一分疑心,而今你又擅自下毒将她们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她们只会想办法杀了你。”

    闻言,孙嬷嬷震惊地看着她。

    原来早前她们种种莫名其妙的行为就是为了让袁王妃起疑心,让她成为弃子,更是在为下毒一事做铺垫。

    知晓这一切已无法挽回,她自嘲一笑,“以前只当郡主蠢笨无知,没想到心机深沉毒辣至极,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过奖,比之袁王妃还差了几分。此番你锒铛入狱,不知可想念你那刚刚怀孕的女儿?”

    忽视她愤恨的眼神,宋嘉欢故意顿了顿,“哦,我想起来了,听闻你下的毒是从她的房间搜出来的,如今也和你一样被关押了起来。”

    “不可能!这是莫须有的事情!”

    “分明你是故意栽赃陷害!你心肠恶毒如蛇蝎!你恨我还不够,居然还拿青儿她们无关的人来威胁人!......”

    孙嬷嬷的眼里满是恨意,眼角衰老的皱纹也挡不住她想冲上前杀了宋嘉欢的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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