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幽暗烛火下,宋嘉欢只是怜悯地看着孙嬷嬷叫嚣着发疯。

    等她噤声才冷漠地开口道:“盛京城里权力大过一切,本郡主自是可以随意处置你们,但......”

    她顿了顿,放下茶盏,起身倨傲地觑了她一眼,“本郡主同样有能力保你们周全,你看...你这不是还好好地活着么?”

    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不知为何,让人莫名信服,亦是孙嬷嬷入狱以来听过最动听的话。

    她像泄了一口气似的,耸拉着身体。

    “郡主想让奴婢如何?”

    “两件事。其一,待到五日后的庭审时,事无巨细地说出袁王妃这些年作恶之事;

    其二,如实说出当年与湘云接头,威胁她向我母妃下毒之人现在何处。”

    第一件事本就是意料之中,孙嬷嬷知道自己躲不过,可第二件事是秘闻,且湘云后来不是死在了青城寺后的深山里吗?

    宋嘉欢又是如何得知的?

    不对!

    她既然有能力对自己下和当年一样的毒,自然早就知道了湘云隐居在青城寺一事,所以这张大网不知何时早就布置在她身边。

    少女面若朝瑰般娇艳高贵,可心思深沉至极令她不自觉打了个惊颤。

    她笑得凄惨,在心里斟酌了一番道:“权贵视我等如蝼蚁,郡主虽与他人不同,但想要奴婢背叛袁王妃,还请您以昭阳郡主之尊发誓,绝不伤害奴婢女儿一家。”

    倒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宋嘉欢嗤笑了一声,哪怕她做尽了恶人的样子,她还是一眼看出了她的本性。

    “好。”

    “现以昭阳郡主之尊允诺你,若你如实相告那两件事,本郡主便放过你女儿一家。”

    孙嬷嬷用力闭了闭眼睛,沉默片刻,再睁眼时神色果决。

    “李嬷嬷很早便离了亲王府回了老家,详细地址奴婢并不清楚,只知她是黔中北边县城人士。”

    “是么?”

    宋嘉欢有些疲乏地揉了揉额心,为了有根有据地将她们一个个打倒,让一切真相大白,她那么厌倦阴谋诡计,却还是费尽了心思,以身做饵。

    而今听到孙嬷嬷依旧掺假的话,只觉得人心丑陋得令人作呕。

    郁结和烦躁缠在心头,她控制不住地大咳了几声。

    浑然不知牢房外,一人隔着墙,平静漠然地看着对面的灯盏,脑海中的理智正死死压制着他不要乱了分寸。

    宋嘉欢冷冷地看着孙嬷嬷,“你除了女儿再无亲人,不知逢年过节悄悄寄的东西是给谁?”

    孙嬷嬷大惊,这事只有袁王妃和她知道,而青儿曾经看到过她寄东西,她便顺嘴提了一句,不曾想也成了宋嘉欢拿捏她的一把利刃。

    她绝望地哭出了声,只能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李嬷嬷的住址。

    随即挣开被解开过的绳子,跪下使劲磕着头,一边求饶道:“郡主您大人有大量,当年对前王妃下毒之事,奴婢只是知晓,但从未参与,青儿更是一无所知,求您放过......”

    腥红的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滴落到青石板上,宋嘉欢的眼底却透露出无情和厌恶。

    她走到她面前,清亮的嗓音此时像是被滔天恨意染透,令人生寒,“放过?”

    “那你们勾结下毒,以日日咳血的撕心裂肺之痛毒害我母妃时;

    寒冬腊月将幼小的我推到冰水参半的湖中,让我差点死掉时;

    暗地造谣抹黑我的名声时,可曾想过放过?可曾念及无辜?可曾憎恶过自己的丑陋?”

    桩桩件件孙嬷嬷都知晓,甚至参与过,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得如此田地。

    从前她还幻想过有朝一日,要亲眼见证不可一世的昭阳郡主,跌入泥潭的样子。

    而今才发现自己多么可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牙齿因为恐惧死亡而止不住地嗑出了声响,她自知已经多说无用,只余下一颗求死的心和对女儿的牵挂。

    宋嘉欢察觉到在这种阴暗环境下,眼睛已经开始有些模糊,身体也逐渐发软,随之转身走到了门前。

    头也不回道:“你本就该死,但若想你女儿一家能活下去,便等到审讯完再死。”

    牢房外的甬道猝然灌入了一阵凉风,宋嘉欢推门后强撑着身子,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可眼前之景已是天昏地转,就在她控制不住地要倒向一边时,谢筠及时扶住了她。

    一如那日在皇宫里,扶住了差点扭伤的她那般,温热有力,于克制守礼间让人心安。

    耳边好似传来谢筠带着几分担忧的清冷嗓音,她刚想开口道谢,余毒袭上心头,再加上郁火心结并发,让她猛地吐了口血,黑暗瞬间吞没了她,再无意识。

    倒下那一刻她居然侥幸地在想,还好谢筠在,不然直接磕到青石板上,没准能把她疼醒。

    夜色沉沉,墨云正守在马车前无聊地打着盹,昨日才从南疆回来,他日夜兼程觉都没睡好。

    迷糊中忽见谢筠怀抱一人朝他走来,顿时精神万分。

    待到看清怀中毫无生气的人时,似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回太师府。”

    墨云会意驾起了马车,云生昨夜才到太师府,看来今日便要支起他的药箱看病了。

    太师府位置较偏,建得不大却十分雅致。

    谢太师挂着虚无却荣耀的头衔,不愿再看到右相府里的乌烟瘴气,更不愿沾惹是非,是以府内侍从也极少。

    此刻月悬高枝,府内一片安静,众人早已陷入了沉睡,唯有檀院亮着灯火。

    只见内室里一席彩色粗衫束裤之人,肤色偏黑,眉眼却极其干净如高山清泉一般,腰间还挎着不大的木箱。

    他侧首看向身旁负手之人,为难地挠了挠头道:“这位贵女看着跟神女似的,脾气居然这么差,都中毒发烧了还这么闹腾。”

    “你们盛京都道男女有别,你看她这样我可怎么把脉施针?”

    谢筠神情淡然,视线透过不远处轻薄的帷幔,落在床榻上呢喃哭泣的人身上,清冷隐忍的眸底好似激起了一层涟漪。

    他随即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掀开帷幔,拾起被宋嘉欢踢掉的被子,重新又为她盖上。

    余光见她本来毫无血色的小脸此时因为发烧,红如胭脂。

    双眼紧阖着,鸦羽般的长睫被泪水染湿,眼尾泛红,泪痕一层未消一层又现,唇瓣也被咬得的渗出了血丝。

    “母妃...咳咳...别过来....”

    “...别走母妃...我保护你....”

    “...也将我带走吧...”

    从将她带回来到现在,她低声哭泣着说的只有这反反复复的几句话。

    想到方才云生靠近为她诊治时,她戒备抗拒的样子,像是一只受伤惊恐的小兽。

    一股莫名的情绪自心尖散开,酸痛难忍,仿佛让他也亲身感受到了少女所经历的痛苦。

    他单膝跪地,迟疑片刻,还是抬手轻轻覆上她发烫的额头。

    许是闻到了熟悉温暖的香味,又许是他的掌心温凉舒适,她居然没有像方才抗拒云生靠近时那样抗拒他。

    谢筠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忽感手背传来冰凉柔软的触觉。

    原来是宋嘉欢不知何时寻到了他的手,随后紧紧握住放到耳边,用脸轻轻蹭了蹭。

    “母妃,你还有我...我不怕......”

    她无意识嘟囔着,语音还未落便已经沉沉睡去。

    谢筠勾了勾唇,无人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似水温柔。

    他回首看向一脸诧异的云生,薄唇轻启,“可以过来了。”

    见他神情冷淡平静如常,云生只好忍住心里的好奇,待到诊脉结束,他摊开扎满银针的布袋,里面升起一股浓烈的草药味。

    敛眼沉思后,他取下几根,朝谢筠道:“她这是余毒未尽,又遭冷风吹才会高烧晕过去,我现在为她施针止痛,谢公子可千万看好她了。”

    待到施针完毕,谢筠起身时腿部已如密密麻麻的针刺般麻,好在他没什么痛感,故而只蹙了下眉头,没有在意。

    随后朝云生轻声道:“多谢。”

    云生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咧嘴笑时牙齿白而亮,“当年若非谢公子舍身相助,我们整个寨子都要被那土皇帝拉去当士卒炮灰,大恩无以为报。”

    “而今我不过救她一命,本就是我身为医者的分内之事,谢公子无需多礼。”

    说罢,他又重新背上了自己的药箱,走到谢筠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面带几分愤懑。

    “此毒毒性依量而定,量轻则使人气血乱窜且不易被看出,重大却能让人咳血致死,倒像是黔中那边的一种名叫‘姝色’的血毒。”

    “研制此毒之人当真恶毒,不让人死得痛快,反倒让人的心肺日日遭受灼烧之痛,再吐尽气血才能解脱。”

    谢筠默然不语,片刻后才缓缓问道:“能否除尽毒性?”

    “当然!幸好这次带上了我的解毒丸,不然依照你们宫里那群太医的慢性子,她起码得再断断续续痛个三年。”

    闻言,谢筠瞳孔微微一缩,微抿的唇线不经意间显示出他内心不为人知的深沉心事。

    云生忙着配药没有注意,他将一方木盒递给谢筠。

    “这解毒丸药性大,让那个冰块脸将它和我的药方一起用小火熬制两个时辰,再给那位睡着的神女喝下,能补气血还能缓和药性。”

    被称作冰块脸的墨竹刚一迈入,便听到了此话,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恭敬地朝谢筠道:“公子,太师在前院等你。”

    谢筠微微点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床榻熟睡之人,吩咐道:“你去熬药,着一女婢看好昭阳郡主。”

    墨竹应是,没好气地看了眼得意的云生 。

    要不是墨云怕他意气用事,耽误公子大事,代他去了南疆找这小子,他定是要一路好好折磨他,看他还敢不敢露出这般仗势的嘴脸。

    云生才不管他满不满意,扭头屁颠颠地跟在谢筠身后,“谢公子,正好我也要去前院休息,咱们顺路。”

    夜幕之下安静无声,路边的灯盏都做成了莲花形状,一排排荧荧烛光宛若银河。

    此刻园中谢太师素日种的花花草草,被衬得使人犹如置身于深山幽谷中,看得云生啧啧称奇。

    侧首见谢筠神情清冷淡漠,想到他方才所见,到底没忍住自己八卦的心,低声问道:“方才那神女可是谢公子心悦之人?”

    轻缓的脚步猛地顿住,谢筠看向他,清俊眉宇微蹙,露出了一丝鲜少有过的疑惑。

    “何为心悦?”

    云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讶异地看着他,“谢公子学识深厚,难道未曾读过《诗经》?”

    见谢筠不语,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背手朗声道:“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此话虽文绉绉的,但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心悦嘛,自然是心见她时愉悦,见她难过时心疼,为她忧心,为她打破自己的原则,像个冲动的...愣头青?”

    云生絮絮叨叨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浑然不知谢筠因为他的话,心中瞬时宛若狂风骤起,本平静的湖面激起惊涛。

    愉悦、心疼、冲动、忧心......

    每个词都像是步步为营的棋子,那么陌生,却能精准地将他这么久以来,隔绝于世的防线击溃。

    一瞬间他又恍若烟花绽放在耳边,璀璨夺目,听不见任何声音,好像天地间只余他和她隔江遥遥相对。

    原来不是人情往来,不是利益纠葛,而是他心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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