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袁氏一族被贬为庶人流放边疆、工部侍郎当众斩首的圣旨传遍盛京时,盛京将将步入十月。

    天冷得路上的青石板好似都泛着淡淡的寒气,院里的山茶花却开得丰盈娇艳,宛若天地间最后一片彩霞。

    “啧,没意思。”

    宋嘉欢正披着瑰红色织金牡丹披风倚在软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着时兴的话本,怀里还抱着个汤婆子。

    之前中的余毒虽解了,她的身体却不如之前耐寒。

    是以二舅舅特地勒令她无事不准去马场骑马,更不准随意出府,她快无聊地要生出蘑菇来了。

    萧玉掀开帘子,见她发呆看着窗外,没忍住笑出了声,“二哥真是料事如神,你果然拿着话本在发呆。”

    “那他可算出来我什么时候能去骑马?”

    萧玉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这倒是难,毕竟有二叔口谕在,他如何敢算?”

    她顿了顿,又道:“你且先养好身体,过几日便是秋猎,二叔定会让你一起去的。”

    提到秋猎,宋嘉欢一颗沉寂的心猛然鲜活起来,她鲜少能出京骑马游玩,每年都是趁着秋猎,过足策马射箭的瘾。

    许是时间过得太快,以至于她差点忘了这回事。

    随后宋嘉欢坐起身来,轻轻揉了揉疲乏的眉心。

    这些日子她虽鲜少出门,但该收尾的事情也都做好了,外面的消息她还是清楚得很。

    心中思索片刻,朝萧玉轻声问道:“对了,袁氏的人什么时候启程去北边?”

    萧玉怔了怔,黛眉间萦绕着抹不开的怒气,“听闻是明日,只可惜袁王妃不能和他们一起,她明明才是罪魁祸首!”

    宋嘉欢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圣旨压了这么久才发下来,圣上定是受到了太后那边极大的压力。

    这不圣旨刚下,慈宁宫那边就传来太后身体抱恙的消息。

    其次便是楚王,他大婚没多久,储君还未定,这下少了妻族的助力,想来对他的影响也不小。

    朝堂一时就像投了鱼饵的湖面,连明面上都热闹了起来。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英国公府的推波助澜。

    她那天跪在两位舅舅面前将事情托盘而出,事情已经快要了结,她不想舅舅们还被蒙在鼓里,反正该担下的她都担下了。

    虽然不出意外地被狠狠骂了一顿,但有了这个提醒,袁氏更别想有什么好下场。

    果然不出几日,昔日繁华如烟的袁氏一族,瞬间就如倾倒的大厦,溃不成军。

    思及至此,她的眼眸暗了暗。

    说来也可笑,她那好面子的父王从未待她心软过,却对那对母女心软得很。

    先是保了宋卿云不受牵连,如今袁王妃被贬为庶人,他仍然没赐死她,而是将她关在了胤亲王府偏远的冷房中。

    不过也好,正好给了她机会去添一把火,让袁氏亲眼看着自己一无所有。

    心思流转不过片刻,余光忽地瞥见萧玉将一方食盒放在桌上,那双明媚的眼睛一亮。

    她随即“咳咳”两声,好奇道:“今日那个桓若彤怎么没跟着你来了?”

    “路上遇到二哥出府给祖母买果子,便跟着一起去了。”

    宋嘉欢心中窃喜,点了点头道:“也好,她天天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问题,每回来都烦得我脑袋嗡嗡直叫。”

    说罢她不禁撇了撇嘴,为了让外祖母开心,她不好随意地下她的面子,所以也只有少远表兄能管得了她。

    就她那嫡亲兄长桓维桢,这些天时不时往英国公府跑,眼睛都快长到萧玉身上了,哪还有心思管她?

    一旁的萧玉将食盒打开,鲜香热气升腾而出。

    宋嘉欢快步坐到桌前,只见淡青莲枝汝瓷碗里放着三朵雪白的山茶花,浸在金黄的汤汁里,格外好看。

    “尝尝,这是今日桓维桢送来的小食,说是南边的厨子用鱼泥做的,吃起来细腻滑嫩,还挺精巧。”

    闻言,宋嘉欢也不客气,端起碗一边小口地吃着,一边打量着萧玉的神色,大方坦然,没有一点女儿家的羞涩之意。

    犹豫再三,她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那他这么日日来,你见了他可欢喜?”

    萧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勾了勾唇,“说不出来欢不欢喜,只是顺其自然罢了。”

    左右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既然这已经是长辈们为她精挑细选的婚事,哪怕没有什么期许可言,但也许已经是她最好的安排。

    思索间只见宋嘉欢凑得更近了些,八卦地看着她,“那玉儿姐姐可有过见到谁…欢喜的时候?”

    萧玉心思微动,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竹林中,剑眉星目的紫衫少年懒洋洋地依靠着长竹,朝她似笑非笑的样子。

    日光越过他张扬又潇洒的身姿,拉出长长的影子,他笑得那样恣意坦荡,莫名就被她深深记在了心里。

    然而他们之间注定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萧玉敛眼摇了摇头。

    “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的人,我看谁都一样,无所谓欢不欢喜。”

    宋嘉欢眼珠一转,没注意到她语气中不易察觉的黯然,而是咽下口中的鱼泥,鬼鬼祟祟地扫视了一圈。

    十分诚恳地朝她问道:“那玉儿姐姐可知道为什么见到一个人会很开心,而且对他还有股莫名的信任和依赖?”

    萧玉抬眸,狐疑地看着她,“你见到谁会开心?”

    “谢筠啊。”

    萧玉倒吸了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喜欢谢筠?!”

    宋嘉欢微微蹙眉,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点了点头,“如果按照你说的,这种感觉就是喜欢的话,那便是吧。”

    “我喜欢谢筠。”

    萧玉咬了咬唇,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突如其来接收的信息量太大,她实在没猜出宋嘉欢的这份情丝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心中知晓她本就是率真热忱之人,所以以往见她待谢筠有几分不同时,只当她是报答谢筠的解围之情。

    可现在看来,这报恩之情未免发展的有些奇怪了。

    谢筠虽名满天下,备受文人墨客追崇,表面看着温润淡漠。

    但她总觉得这样的人心思太深,难以猜测,欢欢在他面前跟透明人没啥区别。

    祖母总说欢欢定要嫁个好拿捏的人家才能不受委屈,如今看来倒是事与愿违。

    她都被人拿捏了,却还没发现呢。

    她又忽地想到前些日子,在梅院的梧桐树下,少女荡着秋千,男子一席玄衣,负手含笑看着她的样子。

    素日冷峻狠厉的眉眼在看向她时,总是多了几分温柔和爱惜,那对漆黑的眼眸好似隐忍着想要靠近和呵护的复杂情绪。

    可惜,欢欢总是大大咧咧,竟然从未察觉到。

    此刻看着她明媚含笑的桃花眼,萧玉心中莫名有种自己的珍珠,被人抢走了的感觉。

    她抬手将她散落的发丝轻轻挽到耳后,嗓音温柔轻和,“那你到底喜欢谢筠什么?”

    “首先,他很好看吧。”

    萧玉不可置否,谢筠的样貌刚好结合了王谢两族之精华。

    皮相清隽温润如玉,眉眼却淡漠疏离,给人一种猜不透又不敢随意亵渎的感觉。

    可霍道玄也不差啊,五官生得深邃俊美,与盛京男儿的柔和骨相多有不同。

    不过总是泛着冷意,看着的确是不近人情了些。

    宋嘉欢又掰着手指道:“他很聪明。”

    是挺聪明的,年纪轻轻不靠家世便官居从三品,成了皇帝近臣。

    一上任便接二连三地破了多起贪污、敛权结党之案,拉了那么多大官下马,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

    可听少思说霍道玄在漠北也是军功显赫之人,虽然现在成了玄衣卫佥事,手里布满鲜血,但不聪明他能坐稳那个位置吗?

    “最后!”

    宋嘉欢认真地看向萧玉,眼中满是依赖和信任,“我名声不好,背离世人推崇的女德规训,他却从未看轻于我,反而尊重我的想法。”

    “我性情倔强倨傲,厌烦与不熟之人多语,他却能懂我的意思,总能找到合适的时机慢慢引导我。”

    “玉儿姐姐,放眼大宋无数男儿,还有谁能如谢筠一般,知我懂我尊重我呢?”

    萧玉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倒是实话。

    世人所谓的琴瑟和鸣,如果仅靠一时的新鲜感和热烈,是不可能长久地维持下去的。

    唯有从一开始便理解包容尊重彼此,才能在以后的日子中,游刃有余地相处下去。

    欢欢看着大大咧咧不近人情,实际上却比谁都看得透彻。

    萧玉含笑看着她,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随后问道:“那谢筠的心意你可知晓?”

    宋嘉欢闻言一怔,目前好似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可是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吧,不然干嘛说她是重要的人呢?

    不自在地“咳咳”两声,她摸了摸鼻尖道:“自然如我一样,毕竟本郡主貌美如花,身份贵重,得人爱慕也是常事。”

    萧玉没有拆穿,谢筠为人如何,长兄比她更清楚,寻个机会问清楚便是。

    只是,说到身份贵重,她又不得不提醒她道:“眼下宫里宫外争得热火朝天,谢筠明眼看着就是四殿下的人。”

    “你身份贵重特殊,可要想清楚而为之。”

    “那是自然。”

    宋嘉欢朝她眨了眨眼睛,“我只是想确认我的心意,不然它总像朵杵在那里要开不开的花苞,看得人心急。”

    “至于这花开了之后怎么样,便是更远的事情了,我现在还不想多做设想,因为没有意义。”

    萧玉挽唇抚了抚她的发顶,英国公府想慢慢从朝堂抽身,但也非一朝一夕之事。

    若欢欢真的有意,祖母和父亲都绝不会拦着她。

    可偏偏欢欢懂事至极,从不愿麻烦她们为她多做什么。

    宋嘉欢不情愿地挥开她的手,撇了撇嘴道:“你们每次摸我头顶时,总让我感觉自己像只小狗。”

    萧玉“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好笑地点了点她的头,眼看天色渐晚,她还要回院绣嫁妆,起身便想离开。

    谁知宋嘉欢拉住她,故作可怜道:“与我一同去寿安堂吧,我想明日回胤亲王府,外祖母那里还要你帮我圆场呢。”

    “你回去干吗?那地方晦气。”

    萧玉鲜少说这种重的话,可见也是被气得太狠。

    宋嘉欢知道自己在昏迷的这段日子,胤亲王曾来看过她两次。

    但大舅舅也圆滑得很,怕他在外祖母面前说漏了嘴,硬是忍着心底的怒气,以探讨棋画为由,将他带去了茶楼。

    许是亲王府的事情太乱了,他便没有再来了。

    可她却是要回去的,她还没有亲眼看着袁王妃绝望的样子,不够痛快!

    萧玉也只是心疼她,心知她意已决,便没多说,点了点头。

    “也好,祖母前些日子担忧你病情,吃不好睡不好,如今你要离开,也该让她看你活蹦乱跳的,才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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