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沿着盘旋的阶梯往下,可听到骰子在瓷盅中摇晃的声音,大大小的叫喊声在幽暗温暖的环境下异常刺耳。

    澄黄的灯亮将众人弯腰投注的身影折射在墙壁上,宛若一只只形态丑陋的巨兽。

    透过面具,似乎能看到有人哭着解开自己的传家玉佩,有人笑着揽下桌上的金银,也有人故作高深地俯瞰全场赌局,很少有人发现身边多了谁或少了谁。

    身着浅粉纱裙的女子托着托盘在人群中来回走动,轻薄透明的纱布飘逸荡起,隐隐可见她们姣好的胴体。

    宋嘉欢蹙眉看着在场之人,云锦、蜀锦、蚕纱...不同的衣料透露出他们自何处而来。

    她在心中暗惊,实在没想到在盛京附近,在这样喜佛的地方,暗夜中还藏着如此声色犬马的场所。

    怪不得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思索间,谢筠已经坐到了中央的一处赌桌前,此时他面前摆放着一千两的筹码。

    见她愣在原地打量四周,那道温润的视线越过面具,轻轻落在她身上,好似下一瞬他就会过来将她牵走。

    宋嘉欢连忙微微颔首,站在他身后,心中默念了三遍“我是侍卫”。

    不过片刻,已经有堆叠如小山的银票摆放在谢筠面前。

    哪怕处在幽暗灯火中,他微靠着椅背,依旧看上去那么气定神闲,丝毫不避开庄家猜忌的目光。

    宋嘉欢眼角一抽,敏锐地感受到周遭的人或嫉妒,或憎恨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没办法,赢得太多了。

    若庄家能赢是靠暗箱操作,赌徒能赢是靠运气,那谢筠大概是靠他那双善于洞察人心的眼睛,还有就是能于吵闹声中分辨骰子的耳朵。

    然而她此时心中疑惑得很,为了打消跟随而来的婢女的怀疑,装作极好赌钱的样子玩几局便罢了。

    可谢筠现在这样大出风头,分明是想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到他身上,她一时摸不清他到底要做什么。

    眼看谢筠赢得越来越多,庄家终于坐不住了,他默然打量着谢筠,随后一婢女俯身在他耳旁悄声低语。

    片刻,他轻扣着桌面,嗓音阴冷难测,“贵人自何处来?”

    谢筠淡淡开口道:“我记得贝场不问出处。”

    那人大笑了一声,点了点头朝他走来,“天下往来皆为客。”

    “我家主子还未曾见过贵人这般的良才,不知可否这边请?”

    谢筠并未拒绝,起身负手跟着他穿过人群。

    这一层烛光晦暗,人员众多,无人注意到他隐在宽袖中的手,正稳稳握着宋嘉欢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近。

    隔着丝滑的布料,她隐约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热,带着安抚之意,既然他并未开口,她便忍下了心中的好奇。

    自贝场出来后,宋嘉欢猛然发现瓦楼之后还有几座楼阁相连,在冷寂安静的壇城中并不显眼。

    那人将他们领到正对瓦楼的楼阁二层里侧,恭敬地敲了敲房门。

    媚似无骨又极其勾人的声音从里面响起,“进。”

    谢筠侧首浅浅看了眼宋嘉欢,随后推开房门,宋嘉欢紧随其后,然而那人却伸手只拦住了她。

    “主子只见这位贵人。”

    何时有人敢拦昭阳郡主了?

    宋嘉欢本想瞪他,可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只好敛眉翻了个白眼,她也不稀罕进去。

    分神间,忽觉自己垂下的手被人紧紧握住,这还是谢筠第一次没有隔着衣袖牵她。

    头顶传来他清冷漠然的声音,“她与我一起。”

    “可是...主子不......”

    话未说完,谢筠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紧紧牵着宋嘉欢的手,转身离开。

    “慢着。”

    顺着那道妩媚的声音看去,只见一女子挽着绣金披帛缓缓走到门前,水红纱衣轻透,隐约露出她大腿和胸脯的春色,肤如白雪,令人遐想。

    她慵懒地半倚着门框,媚眼如丝,上扬的唇角含着妖娆的笑意,“客人都到门前了,怎么能撵走呢?”

    那人连声称是,贪恋的视线在她高耸雪白的胸脯上打转。

    女子置若罔闻,反而颇有兴趣地打量着谢筠。

    玄衣玉冠,长身玉立,淡淡看向她时,琉璃般的眼眸看似平静淡然,却如千山皑皑白雪般冷寂疏离。

    霜白的月光落在那双薄凉的唇上,哪怕不知道他面具后的模样,也能感受到他那股丰神如玉的气质中,不经意显露的矜贵高华。

    然而,视线在扫过他身后时定了定,见一身男装打扮的宋嘉欢身姿高挑,眼中隐隐透露着可惜。

    可下一瞬,她又看到了宋嘉欢雪白的脖颈,敛眼朝谢筠笑得妖媚,随即朝两人勾了勾手,转身先一步进去。

    室内燃着甜腻的香,随处所见之物皆是名贵之物,看起来与盛京世家小姐的闺房无甚差别。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内室中隐约可见的铁架,上面摆放着铁环短鞭之类的物件,看得宋嘉欢满脑疑惑。

    “公子赌术不错,竟接连赢了我手下那么多次。”

    谢筠眉眼清冷,“运气罢了,不知如娘子找我何事?”

    闻言,那女子黛眉微挑,讶异地看着他,“你知道我?”

    是啊,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宋嘉欢暗暗瞥了眼谢筠,不由感叹自己对他还真是百分百信任,什么都不知道便跟着过来了。

    谢筠只是淡然地把玩着手中的玉佩,“我自幼在赌场长大,对赌术多有了解,逢赌必赢,自认无可相当之人。”

    “可听闻醉梦窟如娘子一双柔手可控骰摸牌,便想来此见识一番。”

    真会编,看他那轻描淡写的样子,隐隐露着几分傲气,宋嘉欢差点都要信了。

    如娘子捂嘴轻笑几声,微微往前顷身,裹在薄纱中的雪白呼之欲出,“那你怎么猜到我就是?”

    “手。”

    “讨厌。”

    如娘子嗔了他一眼,她将雪白纤长的手轻轻放在桌上,“真是巧了,奴家也是听下人说有人赌术精湛,才存了几分过招的心思。”

    “不知公子愿不愿赌?”

    看着她媚若无骨又妖艳如罂粟花的样子,宋嘉欢搓了搓自己掌心薄薄的茧,忽觉她的手用来握鞭也不错。

    谢筠轻“呵”一声,像是被激发了极大的兴趣,双手拢于袖中,嗓音清冷如常。

    “不知如娘子想与我赌什么?”

    “公子赌术精湛,气质不俗,必是家财万贯之人,寻常财物想来也看不上眼。”

    “可惜,我朝商人不可为官。”

    这个倒是事实,都说土农工商,商贾在大宋并不受上层名士所欢迎。

    思索间,只听如娘子又道:“这世道有钱无权算不上痛快。奴家不才,背后的主子乃是盛京天大的官,若公子想谋个寻常官职,也不过随手的事。”

    “不如就以壇城的大小官职做赌注吧?”

    听到这里,宋嘉欢抬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意识到了醉梦窟与其他青楼赌坊的不同。

    别人苦读书十年,甚至集全家所有才能中举为官,在他们这里,只要愿赌就有做官的机会,谁不想尝试一下。

    拿钱买的官能为百姓和大宋做什么好事?不过是又换一波人剥削罢了。

    谢筠眼底依旧淡漠清冷,面上却故作好奇的样子,“当真?我还不知什么样的人,能有任命官职这样大的权力?”

    如娘子眼瞳猛地一缩,下意识戒备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笑声如莺啼,“这可不是奴家能知道的事,公子可还赌吗?”

    谢筠微微挽唇,“赌。那你想要什么?”

    闻言,如娘子媚眼含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坦然从容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男子。

    宛若高岭之花般清贵高华令人望而生畏,也不知他面具下的容貌该有多么惊艳。

    可惜,她是那人众多外室中的一个,注定不能与这样的男子过多牵扯。

    不过,玩玩也不是不行。

    如娘子又往前顷了顷,“奴家年芳二十,尚未婚配,只需公子陪奴家一夜便是。”

    看着呼之欲出的那对雪白凝脂,宋嘉欢深吸了口气,强忍住心底将她扔出去的冲动。

    谢筠只淡淡看着她,茶褐色眸底如幽深的冰湖,没有一丝感情,“如娘子也会做亏本买卖?”

    “能与公子共度良宵,奴家可不亏。”

    谢筠嗓音淡漠如常,“可我只要你的摇骰之术。”

    如娘子顿了顿,含笑的眼底晦暗不明,人有所求才易控制,这位公子若继续那样无欲无求,她倒是要再怀疑几分。

    随即她慵懒地倚着靠背,玉指把玩着腰间轻透的裙带,“可以,你若赢了。我们刚好晚点一起讨论。”

    宋嘉欢冷笑一声,倒还真是个放荡勾人的可人儿。

    室内的香越发甜得让人头晕,见两人已经开始玩起牌九和骰子,她缓步走到窗边。

    推开窗,新鲜的冷空气灌入房间,她这才觉得鼻子舒服了不少。

    “公子的这位可人儿倒是个不老实的主啊。”

    如娘子阴阳怪气的话传来,不等宋嘉欢回应,只听楼阁后院传来皮鞭打在人肉上的声音,伴随着少女的哭喊声。

    一阵阵回荡在冷寂无边的夜里,分外瘆人。

    宋嘉欢定睛一看,只觉得万千怒火自心底瞬间窜起,将她烧得紧紧攥着手心。

    只见院角肮脏的马厩处,躺着的少年衣衫破烂,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满是鞭痕和化脓的伤口,一声不吭地任由面前之人抽打他。

    少年的手指紧紧勾着身旁小女孩的衣袖,那女孩正哭着求男子不要再打他。

    窗户大开,她也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楚。

    “我代...哥哥去...求您...求求您别打他了......”

    男子冷哼一声,抬脚将她踹开,“你还有你的客,晚点再把你带走。”

    “这个臭小子,真是不老实!一顿不打就贱得慌!”

    “能接待贵人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亲生爹娘都不管你们了......”

    不待宋嘉欢听完,一双玉手已将窗户又重新关上。

    “公子可要管束好下人,这里可处处都是惹不起的人呢。”

    女子声音依旧甜媚,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轻蔑之意,可宋嘉欢实在忍不住了。

    前方歌舞喧哗,美如梦幻,后面却这般惨绝人寰,令人作呕。

    她回身与谢筠对视了一眼,随即刻意压低声音,沉声道:“醉梦窟之人皆这般心狠手辣?”

    “呵呵呵——”

    如娘子散漫地挽着散落的青丝,轻描淡写道:“我给他们饭吃,他们不但不听话还敢惹事,不教训一下怎会长记性?”

    教训?人都快打死了,这是教训吗!?

    说完,如娘子看也不看她一眼,走到谢筠身前,红唇微启,“公子,奴家赢了。”

    !?

    宋嘉欢震惊地看着桌面,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就结束了?且谢筠怎么会输了呢?

    只见谢筠抬眸与如娘子的眼睛径直对上,下一瞬,外面传来人群躁动的声音。

    “有人闯进来了!”

    “着火啦!”

    “快走!”

    ......

    四面八方传来人群推搡慌张的声音,宋嘉欢意识到不对劲,余光见谢筠抬手飞快地在如娘子颈后捏了一下。

    她两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谢筠则侧身躲开了她倒下的身体。

    他大步走到宋嘉欢面前,垂首缓缓靠近她束起的发尾,像是极为迷恋般长吸了口气。

    随后推开窗户,朝一脸呆愣的她勾唇笑得温柔,“臣也不喜这里的味道。”

    宋嘉欢的脸颊陡然飞上一片红云,暗叹这厮现在待她越来越没分寸了些,她还怎么与他保持好合适的距离。

    分神之际,谢筠已然将门反锁好,又走到内室的床榻前,俯身轻叩几下床板,随即拿起手边的鎏金香炉,狠狠砸碎了一处。

    床榻露出一方盒子,他取出了里面装的钥匙。

    见状,宋嘉欢瞪圆了眼睛,疑惑道:“你怎么知道在这里?”

    谢筠转身自然地牵住她的手腕,不疾不徐道:“人在遇到紧急危险时,下意识看向的,定是她最重要的。”

    “所以方才你在拖延时间等着我们的人到,趁乱好拿到钥匙?”

    “郡主真聪明。”

    “这钥匙有何来头?”

    “被他们迷晕抢夺至此的人都被关在一处地窖,这是地窖的钥匙。”

    谢筠并未带她从正门而出,而是站在房间的窗前,遥望着四周的民房。

    不同于他们刚来的时候,此时许多房子都亮起了烛灯,月色灯火下,依稀可见有人来回走动,往更远处跑去。

    近处则有高矮胖瘦各样的男子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往外跑,隐隐能看见有人正推着衣着暧昧的少男少女。

    宋嘉欢心中猜测到几分,不由得握紧拳头,“该不会这一片都是他们的地盘吧?”

    谢筠点了点头,点点银辉落入他淡漠的眸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晦涩和不忍,“四殿下的人估计要再晚会才到,这楼中的内应能拖的时间也不久。”

    他顿了顿,隐下心中莫名生出的不安,侧首认真地看着宋嘉欢,“郡主可愿与臣一同将那些人救出?”

    “自然!他们枉为人!”

    想到放才那男子所言所为,眉宇不自觉地蹙起,她又轻声道:“可是你知道地窖在哪里吗?”

    谢筠抬手指向东侧不远处的一处幽暗,“据臣所观察,应是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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