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夜色茫茫,天边好似抹上了一团浓墨,唯有一轮弯月挂在上面,银辉浅浅,沙沙作响的树叶声被人群吵闹的声音掩盖。

    瓦楼后的民房都相互贯通,外表看似朴素无奇,推开一看,里面皆是极尽繁华的装饰。

    罪魁祸首们混乱中大部分都逃之夭夭,华衫金腰带在夜色中匆匆掠过,独留受到惊吓的少男少女们衣衫裸露,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鲜少有人注意到有两人逆势而为,此时宋嘉欢比谢筠先一步走到最近的民房前。

    听到里面女孩低低的抽泣声,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气,抬脚用力将门踹开。

    里面肥头大耳的人刚戴上面具,腰带还未系好,隐约漏出了白花花的肉,在身后冰冷漆黑的刑具衬托下,令人作呕。

    他慌忙收回往外走的脚步,往后退了半步,“你...你们是谁!?”

    宋嘉欢冷笑一声,抄起一旁的花瓶狠狠朝他砸了过去,“我是你大爷!”

    裂开的瓷片飞溅而起,谢筠早就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她身前,玄色袍角挡住了飞来的瓷片。

    看着满头鲜血,晕倒在地的人,他剑眉微动,认出了他的身份,却并未多言。

    缩在床脚的女孩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稚嫩的脸上涂抹着的艳丽胭脂,被泪水冲刷露出白皙的皮肤。

    纤细的脚踝被铁环紧紧扣住,她浑身青紫,一脸惶恐地看着两人,一边往后缩了缩。

    只喃喃道:“我听话,别打我......”

    宋嘉欢这才认出她便是方才马厩处为哥哥求情的女孩。

    她只觉得鼻尖泛酸,弯腰将铁链打开,随后脱下鹤氅披在她身上,温声道:“我是来救你的。”

    许是闻到了温暖清香,女孩紧紧牵着她的袖口,像是得到了最后一点生机,“求您救救我哥哥...他被带走了...求您.....”

    “好。”

    宋嘉欢轻柔地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牵着她看向谢筠,“我们得快点。”

    一间间房门被打开,那些人眼里仅存如死灰一样的绝望和迷茫,比夜色还要暗沉,让宋嘉欢心底的怒火烧得越发猛烈。

    可惜她去的时候,不少人已经仓皇离开了,她连问罪的机会都没有。

    刺骨的冷风在转角处戛然而止,地处东侧的一处院子里,沿着屋子外沿堆满了干草枯枝。

    火把升起的火焰被风吹得摇曳摆动着,火光映在女子妖艳可人的脸上,将那双秋水美眸衬得愈发凶狠。

    可细看隐约能看到她眼底蕴含着一丝犹豫不忍。

    想到方才自己居然被人摆了一道,她愤愤地咬着红唇,猜测出他们必是盛京的人,且绝不是大理寺的寻常之辈。

    若这一切在今晚曝光于天下,牵连之人哪一个都不会放过她,此刻外面已有官兵往这里奔来。

    大厦倾颓,她必须要断了这些人的生路,不然她便没有活路,她不敢赌那人是否会保她。

    思绪流转不过一瞬,女子用力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神色已经满是决绝,随后摆了摆手,冷声道:“烧了吧。”

    燃着的火把掠过冷寂的晚夜,勾出一道刺眼的亮光,将要落下时,只闻软鞭划破长空的凌厉声猛然自他们身后袭来。

    火把被细长的软鞭牢牢绕住,随后转了个方向落到了女子面前,险些烧了她轻薄的裙摆。

    “如娘子貌美如花,倒是生了颗好狠的心啊!”

    来人嗓音清冷不掩其中的怒意,月色透过面具跌入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灿若繁星,看向她时却冰冷漠然。

    如娘子眼瞳一缩,阴沉着脸往后退了两步,挥手示意身侧的两人上前。

    厉声道:“杀了他们!”

    锋利的弯刀划破空气,又打了个转,朝宋嘉欢和谢筠狠狠砍来,知晓谢筠武艺勉勉强强,宋嘉欢一把将他推开。

    顺道侧身躲开迎面而来的弯刀,随后又甩出软鞭牢牢拴住了砍向谢筠的那把弯刀,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余光见如娘子暗自捡起了只余零星火苗的火把,她连忙朝谢筠道:“别管我,先救她们!”

    谢筠怔了一瞬,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尚有余力,自右袖中朝如娘子甩出一把匕首。

    只闻“咻”的一声,黑金匕首狠狠扎穿了她的手背,鲜血横流,让她吃痛,不自觉地松开了火把。

    见谢筠神情淡漠地打开了关押的房门,回身时,借着清冷月色,一双茶褐色眼眸看似如水清透,可眼底的冰冷和疏离让人不敢直视。

    如娘子看向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惊慌,此人极善伪装,心机深沉,甩刀的力度可见其武艺不俗,可在接触过程中她却并未试探出。

    且眼下定是醉梦窟有与他接应之人,否则他们不会这么被动,此刻的她自心底涌出了一股绝望。

    因为她很清楚那个人是不会为了大局而来救她的,她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罢了,她死了更好,那便没有人会追查到他身上。

    被关押的少男少女浑身伤痕,可是都在求生欲的刺激下纷纷往外逃离,哪怕院子中还有两个杀手,他们也不曾停下过求生的脚步。

    此时宋嘉欢已经被两人逼到了墙角,她有些气急地咬住下唇,思索着该如何躲过迎面而来,带着凌厉冷风的弯刀。

    她本来也是逞英雄,自己底子虽好,但是在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人手下,终究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扛不住。

    眼看弯刀越来越近,身后便是墙角,她无路可躲,呼吸一窒,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何,她脑海里浮现出的是英国公府、梅园、还有那日碧空之下满天烟火的场景。

    不远处,谢筠见状眼瞳一凝,将左袖中暗藏的匕首甩出,直直插进了其中一人的后心,那人圆目一瞪,弯刀掉落,整个人瞬间倒地。

    随后趁着旁边那人愣神的间隙,他轻点脚步,跃到宋嘉欢身侧。

    刀锋划破皮肉的声音传入耳中,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鼻尖绕着清浅的玉檀香。

    宋嘉欢意识到了什么,细密的长睫颤了颤,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谢筠玄色的肩头,抬眸时,她慌乱的神色刚好落入那双温柔双眸中。

    月色清冷,偏偏在他回首间,眼中的温柔清晰可见,宛若四月的春水,令人动容。

    明明握住刀锋的掌心渗出了鲜血,正“滴答”着掉落到地上,可他眉宇间不见一丝痛感,见她无恙时,眼底掠过几分庆幸。

    随后只见谢筠制住那人,左手握着不知从哪里捡起的长剑,利落地挽了个剑花,将那人逼得连连后退。

    不待宋嘉欢诧异,院中又跳下来五个黑衣人,个个手持锋利弯刀,朝两人砍来,身法一看就不俗。

    宋嘉欢顿觉不妙,两个人她都打不过,何况又多了五个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转了转眼睛,思索着和谢筠从哪条路线逃跑比较合适。

    思绪流转不过片刻,余光却见谢筠已然左手握着带血的长剑,玄色衣诀翻飞,带着一股幽冷的凛然森气,利落从容地拦住了他们想要靠近她的步伐。

    银辉洒在他一闪而过的白狐面具上,若非能看见那双琉璃般的眼眸,宋嘉欢几乎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谢筠。

    这哪里还有平日里眉宇温柔,沉稳高华的样子?

    分明就像是暗夜中嗜杀的死神,一招一式看似随意雅致,却在细节处透露出狠厉无情的杀意。

    他身姿轻挑,数次突破对方的剑阵,左手挽的剑花轻易地划破了一人的喉咙,那人却还没反应过来,捂着喉咙的手渗出大股鲜血,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夜风寒凉,方才舞鞭出的汗被这么一吹,让宋嘉欢不自觉捂紧了胳膊,心底生出一股奇异之感。

    谢筠,不是武艺不精吗?

    难道是她又自作多情了?

    不等她细想,忽听“咻”地一声,一支银剑划破月色,重重飞入一个刺客的肩头。

    “都不许动!”

    随即,又见数支利箭稳稳落在众人外围的空地上,裂开的石板溅起浅浅的粉末,一时院中的几人动作皆停了下来,往上看去。

    唯有谢筠不疾不徐收回了探出的长剑,腥热的血气似乎让他不适地微微蹙眉。

    他应是想朝宋嘉欢走来的,可那脚步却在抬眸对上她的眼睛时,顿了顿。

    他看到素日那样明媚傲气的眼睛,此刻在月色下看向他时,浮起一层浅淡的迷茫和疑惑。

    却像一把不显眼却致命的柳叶刀,直直插到了他心口。

    谢筠一时有些不敢再看,敛眼时,握剑的手不自主地用力攥紧。

    若非情况危急,他想自己该是一直瞒着她的,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算不了欺骗不是吗?

    过去的日子里,若他不伪装,不掩藏自己的武艺,又如何能迷惑那些人,如何数次死里逃生?

    可当他看到她一次次误会他武艺不精,毫不犹豫地为他挡下危险后,他到底做不到违背本心,继续隐瞒下去。

    因为不知何时,她的重要远过于任何目空一切的掌控和算计。

    也因如此,此刻谢筠才会犹豫,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可以主导很多事情的发展,他可以从细微处洞察人心,可他却不能掌控宋嘉欢的心思。

    谢筠再无方才在赌场上从容淡泊的心态,他的心里已经出现不敢对赌的陌生情绪。

    而想到接下来的事,他暗叹了口气,她那么聪颖,想来定会注意到的。

    也许她会因此重新审视自己,会失望甚至厌恶,可那又怎样呢?

    那日春色下飞扬的嫣红裙衫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此刻他心底深处的贪恋和私欲正在不断叫嚣着,让谢筠的眸色不禁有些晦暗幽深。

    从她惊艳决绝地踏入他枯燥的人生后,他便做好了绝不放手的准备,他绝不会让她脱离自己。

    所以下一刻,谢筠扔掉了长剑,淡漠的眸色变得清朗坚定,朝她缓步走来。

    左右今夜事已毕,他低头对她浅浅勾了勾唇,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郡主,没事了。”

    这短短的片刻思绪挣扎,全被房檐上身着黑金斗篷的为首之人收入眼中,只见他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里布满了道不明的情绪,随即化作一声轻叹。

    院中的几人全都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四周房屋上满是带着鎏金面具,浑身充斥着杀气的人。

    数不清的弯弓利箭正对着他们,还不知暗色中还有多少蓄势而发的“黄雀”。

    “你们主上已伏法,速速就擒。”

    语音刚落,只见有两人飞身落到院中,其中一人朝如娘子笑了笑,随即点了她身上的穴。

    “倒是让我们好找,原以为你会自杀呢。”

    如娘子身子已经无法动弹,她敛眼看着地面,心底涌出的后悔、犹豫、痛苦、不舍...各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的确是该死的,所有人都想让她死,那个人视她如讨宠猫狗,一定也想让她死,可她就是不想死,不让他们如愿。

    她也不会逃,她已经能预料到自己逃不掉,那还不如再换个保护伞躲着,左右自己也无情无义地在泥泞中苟活了二十年。

    眼看她将最后一个被押走,却见院中又走来一人,一席红衣衬得他面冠如玉,带着羸弱的病色。

    怎会是赵琛!?

    如娘子眼神一凝,细看他眉眼,哪还有她曾见到的做小伏低和浪荡,而是赤裸裸的狠厉和厌恶。

    她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原来赵琛日日饮酒看戏、散漫颓废,装作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竟是障眼法,他定然因为那事恨透了月和公主和那人,所以才会暗自投靠他人。

    此刻她心底泛起一阵后怕,还好她当初并未对他多有苛责,否则日后只会生不如死。

    随后她又不知想到什么,斜眼见押送她的并非是朝中官兵,个个高大,带着鎏金贴脸面具,分明是暗卫的样子。

    她瞬间了然,怪不得这些人不紧不慢地赶来,原来是故意放走那些官员,且只针对她,想来也是为了捡个把柄罢了。

    有了这些把柄,那些参与此事的官员,那人好不容易建立的朝中暗网全要完了。

    她虽红尘俗世中的一名卑贱女子,却也素闻朝中储君之位争得火热,今日过后怕是风云更甚,额间不知何时渗出了冷汗。

    如娘子僵硬地被推搡着离开,她不敢与赵琛对视,亦不敢过多猜测方才之人的身份,毕竟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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