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临近年关,盛京连下了两天的雪,皑皑白雪为这座百年城池增添了几分清冷感,今年的天也比往年更冷了些。

    可越是寒冷,梅花开得也越香,浮薇阁中的梅树是宋嘉欢母妃怀她时亲手所种,叶少花多。

    如今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傲然迎着寒风,没有绿叶衬托,也开得清丽斐然。

    宋嘉欢抱膝坐在窗前,静静看着院中的情景。

    玉珠正在清扫着梅树前的薄薄雪层,丝毫没注意到树上的积雪因风掉落。

    眼看要落在盘起的乌发间,只见一双大手稳稳接住了雪块,只有零星雪粒落在她的脖颈上。

    她颤了一下,回身看向来人,见是阿蛮,舒眉笑得分外甜蜜。

    惹得宋嘉欢不由“啧啧”两声,直叹这画面比话本写得还要美好。

    若非是天气太冷她懒得动,定然是要提笔画下来的。

    右侧书桌前,正在翻阅账本的萧玉闻声也看了眼窗外,笑道:“你打算何时放他们二人成亲?”

    宋嘉欢侧首看向她,“喂喂喂!我可没有拦着,是玉珠说要等我嫁人后,她才能放心出嫁。”

    “那看来阿蛮还得再等等。”

    萧玉边说边笑吟吟地朝她挥了挥手中的账本,“估计得等到咱们小郡主学会了算账,玉珠才能放一半的心。”

    “休息好了吗?你打算什么时候继续看呀?”

    这连一盏茶的时间都还没到呢!

    宋嘉欢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忽觉为了管好从宋卿云手中抢来的胤亲王府庶务,求萧玉来小住,教她算账掌事有些失策。

    谁能想到玉儿姐姐平时看着和和气气的,教起人来丝毫不留情,恨不得一股脑将自己会的都教给她。

    毕竟人各有所长,教她习武舞鞭她定是欢欢喜喜的,可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目她只会倍感头疼。

    她也就有些小聪明而已,哪能跟玉儿姐姐这种学什么会什么的才女比。

    话说回来,萧玉自定了亲后,便跟着外祖母和舅母学习如何持家管账,看着比从前更加稳重大气。

    一举一动都隐隐透着从容的压迫感,美人如画,抬眸含笑看向她时,似清弘一般的眼眸自带灵气,如深谷幽兰敏雅脱俗。

    她连连感叹,也不知道桓维桢走了什么大运。

    萧玉见她乖巧地坐在身侧,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认真朝她道:“欢欢,其实你很聪明的,不要受到亲王从前对你的批判影响。”

    “学会管账并不只是为了成家所用,亦是能让你学会如何在一团乱中理清逻辑和思绪。”

    “姑姑还有祖母给你留了许多铺子田庄,还有你的封地和俸禄都不能全靠他人来管。”

    “待我出嫁之后,再想帮你只是怕分身乏术了。”

    宋嘉欢将头轻轻靠在她肩上,轻声道:“我懂的。”

    “我总想着那桓维桢配不上你,不,是世间都少见能与玉儿姐姐相配之人。”

    “想到你要将自己的未来一生和他捆绑,我就不爽。若是你喜欢他便罢了,偏偏你对他没有男女情意。”

    萧玉看着窗外一同扫雪的二人,想起那日林场断崖边,紧紧握住她臂膀的大手,心底渗出丝丝酸涩。

    她敛眼低声道:“傻不傻,人生无常,哪能让你事事都占着好处。”

    “又想嫁给心爱之人,又能让父母亲人满意,还要过得平安顺遂,哪有那么好的事一起发生。”

    这话不知是在跟宋嘉欢说,还是在告诫自己。

    宋嘉欢猛地抬起头,义正言辞道:“有!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我会帮你的。”

    “如今宫里就剩宋嘉懿没有定亲,你无需再担忧将英国公府牵连到储君之争中。”

    萧玉没有作声,正因如此,她才担忧啊。

    前些日子,只要她出门,势必会在书局、玉坊、酒楼的某个地方遇到四殿下。

    哪怕遥遥对望一眼,也足够让她的心不自主地慌乱起来,逼得她只能减少出门次数。

    沉默片刻,她侧首看向宋嘉欢,弯了弯眼道:“那你呢?”

    “你近日躲着谢筠是为哪般?我倒好奇,谢大人那般斯文温和之人,是如何惹你生气的。”

    “我会躲他?!错觉!”宋嘉欢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

    萧玉没有拆穿她的少女心思,好笑地将被自己压弯的发丝撩至耳后。

    温声道:“英国公府是英国公府,你是你,你若真的喜欢他,无需考虑那些。”

    “我是这么想的,父亲母亲、二叔还有祖母她们也是这么想。”

    “比起朝中未知的局势,我们更希望的是你能真正开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见宣纸上全是被宋嘉欢乱画出来的花草乌龟,处处透露出孩子心性,她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下轮到宋嘉欢沉默了,她趴在桌上懒洋洋地翻动着账本,踌躇了半天,才缓缓开口:“我就是不服气。”

    “不服气他总是能轻易掌控我的心思,我在他面前什么都藏不住,也看不透他。”

    “你说,我这样岂不是很容易吃亏。”

    萧玉点了点头,“这点我之前提醒过你。”

    宋嘉欢叹了口气,下巴无意识沾染了点点墨迹,“由此看来,我们的确不合适。”

    萧玉却若有所思地想着她的话,片刻后,她好奇地问道:“那你在他面前吃过几次亏?”

    “额......”

    宋嘉欢咬唇,绞尽脑汁想了想,猛然发觉自己还真没有吃什么亏。

    她不过帮了他一次,他便帮了她数次。

    他看似克制有礼地待她,却又于无声处,用平等尊重的方式指引她。

    见她又默不作声,萧玉托腮轻笑几声,“情爱之事太复杂了,既然参不透就别想了,当下快乐最重要。”

    语音刚落,四喜推门而入,朝两人笑着行礼道:“英国公府送来了新鲜的羊肉和菇子,说是让两位主子烫着吃。”

    “再配上谢大人前日送来的梅花清酒,正合适呢。”

    四喜说得轻快,一双圆眼亮晶晶的,好像已经看到暖和明亮的房间内,升腾而起的热气。

    这幅馋样惹得萧玉忍俊不禁,侧首见宋嘉欢眼神飘忽,耳尖泛起了丝丝红晕,更觉好笑。

    见她想要打笑自己,宋嘉欢连忙扯开话题:“对了,二舅舅启程去漠北的日子定了吗?”

    萧玉点了点头,眼中划过一抹担忧,“旨意还未下,宫里透露消息说最迟年初五就要走了。”

    “这么快!”

    宋嘉欢震惊地在心里掐算日子,今日是腊月二十,那便是只余半个月了。

    萧玉轻叹了口气,看着窗外又开始飘落而下的鹅毛雪花,不出一个时辰,院中又要覆上积雪。

    “说起来,本该这两日就去的,但北边的官道积雪难清,运送粮草衣物不方便,只能等到年后天气好点再启程。”

    今年的天比之前要冷得多,路难走,北方的游牧民族日子难过,只能趁乱抢掠,最苦的还是边境的百姓。

    宋嘉欢默然思索着她的话,漠北的胡人就像除不尽的苔藓,令人厌烦。

    她忽地想到什么,凝眸看向萧玉:“那这次的粮运总督是谁?”

    “呃...约莫是四殿下?”

    宋嘉欢倒吸了口凉气,不自觉瞪圆了眼睛,“他他他...真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不过细想下来,也的确在意料之中,粮草和御寒衣物关乎边境百姓官兵能否过好这个寒冬,必须要让值得信任的人监运才行。

    如今楚王退居深府,蜀王因着长信侯的事老实了段时间,宋嘉裕的册封典礼和婚礼紧挨着,他要准备。

    那就只有宋嘉懿最合适了,这可是个烫手却令人羡慕的官职呢。

    此时雪至,风更大了,萧玉起身关上了窗户,余光见桁上挂着红似烈火的狐皮大氅,敛眼浅笑几声。

    “说起来,我来之前,少思也闹着要去漠北,被二叔好一通骂,还罚他抄了一百篇大字。”

    闻言,宋嘉欢漂亮的眼尾一弯,笑得有些幸灾乐祸,“怪不得他这几日不来找我玩雪,原来是挨罚了呀。”

    “可这个时候正冷着,他非要跟去干嘛?”

    萧玉回首,“惦记他赚了大钱的皮毛生意呢,说是要去那边看看还能不能做。”

    说罢,见宋嘉欢两眼一亮,眼神由好奇变为感兴趣,她顿觉自己说错了话。

    ******

    太师府内。

    墨云正抱着剑坐在连廊的拐角处,飘然落下的雪将庭中的绿植浅浅覆住,宛若一片碎开的翡翠白玉。

    里面的草木有不少是老太师从各地移栽过来的,很是耐寒。

    不像内院花园中的那一批,娇贵难养,连带着公子和四殿下今日来了之后,也被拉去看护它们。

    思索时,一阵脚步声从前方响起,他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墨竹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一边朝他走来,走近后便能看见他那张总是冷着的脸被风吹得泛红。

    墨云强忍笑意,挑眉道:“你今日送得还挺快嘛。”

    墨竹神色沉沉,“难寻的颜料总比精贵的吃喝用品轻一些,自然送得快。”

    “那倒是。”墨云点了点头,又问:“那昭阳郡主可曾让你传什么话吗?”

    闻言,墨竹皱眉,“还是那个包子脸侍女出来拿的,不仅什么都没说,还捂嘴看着我笑得莫名其妙。”

    想到这里他更气,掀袍坐到一旁,“这些日子,公子想给昭阳郡主送东西,为了掩人耳目,顺带还让我给英国公府和王家也送了东西。”

    “昭阳郡主一次礼不回便罢了,连句话都不让我稍,以至于每每跟公子回话时,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果然是越美丽的女子,心思越难猜!”

    墨云笑而不语,悠然地看着庭中的落雪。

    心中吐槽墨竹果然头脑简单,公子乐意送,郡主愿意收,他们乐在其中,又岂是他个没喜欢过人的榆木脑袋看得透的。

    内院花园前的亭子中,石桌上红泥炉里燃着的炭火“噼啪”作响,将上方紫砂壶中的茶水烧得滚烫。

    幽幽而上的水汽夹杂着淡雅的清香,见茶水如腾波鼓浪,谢太师又加了二沸时舀出的一瓢水止沸。

    宋嘉懿跟随谢筠迈入亭子,华美的紫袍上还残余几片未拍尽的雪花。

    他大大咧咧坐到对面,随即叹了口气,“外公,我次次来,不是拔草就是浇水。”

    “你不心疼我就算了,就不怕我一不小心折了您爱花的叶子?”

    谢太师“哈哈”笑了几声,反问道:“那你折过吗?”

    宋嘉懿摇头,“既是您的珍贵爱物,我又怎会粗心大意。”

    谢太师含笑点了点头,赞赏道:“殿下心细仁善,能待无情的花草耐心,日后也能待有情的百姓仁厚。”

    话中不掩期许和肯定,宋嘉懿起身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

    两人对话间,谢筠已经端起茶壶,将茶水缓缓倒入了茶盏中。

    茶水清明滚热,一边品尝,一边看着庭外漫天雪花纷扬,颇有情调。

    谢太师却叹了口气,“自下雪后,官道不好走,导致漠北的消息也不能尽快传来。”

    “我们只知胡人作乱,百姓官兵缺少御寒衣物,却只怕实际情况更为严重。”

    宋嘉懿应声回道:“可漠北兵力充足,应付起来应该不是太难。”

    一旁谢筠指腹轻抚着茶盏,抬眸淡声回道:“难。”

    “这两年朝廷逐渐为减少边关军饷,放许多人解甲归田,而胡人中的鞑靼部落势力却日渐增强。”

    “如今天寒地冻,将士们再缺少衣物粮草,一旦大规模开战,漠北几城难挡三个月。”

    “不错。”

    谢太师接着他的话道:“且此番由你监运粮草看似是好事,有心的人怕是不会让你这么顺利,毕竟那边是霍家把控。”

    “好在跟随你的是兵部尚书萧镇,此人稳重敏锐,早年在漠北随老英国公与鞑靼交过手,也和漠北官兵关系匪浅,有他在,军心尚且能稳住。”

    “我只是算着,此番一去,也不知你能否在开春前赶回。”

    宋嘉懿讶异地看着他,“外公为何这么说?”

    监运粮草一事其实也算是他们当初顺水推舟,算计那几人得的果。

    看似复杂艰难,一旦完成,他有信心在漠北建立一股支持自己的势力。

    且想到那晚断崖边,少女含泪的眼睛,他就更不能拖到开春后回京,他怕自己来不及握住她。

    谢太师将两人的神色收入眼底,略加思索一番才开口:“因为若外敌作乱,内敌趁机勾结,说开战便会开战。”

    “一切都是未知,只愿殿下无论何时都要记得做好两手准备。”

    宋嘉懿剑眉蹙了一瞬,见谢筠眉目从容淡漠,他随即懒散地倚着椅背,长叹了口气。

    “若能带上阿筠表兄一起,我大可以高枕无忧,可惜啊可惜。”

    闻言,谢筠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抹漫不经心,抿了口茶。

    “原以为让我守在盛京,看住他们,对殿下才是高枕无忧...”

    不等他说完,宋嘉懿连忙附和道:“对对对,我正是这么想的。”

    宋嘉裕和宋嘉辰吃了那么大的亏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何况他手中还有那份官员名单。

    他一旦离京,他们定会暗中使绊,拔掉他在朝中插的钉子。

    但有谢筠在,他们的伎俩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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