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腊月二十四,一场小雪过后,天蓝得像翠鸟背上的蓝羽。

    适逢全国上下官员放假,盛京城的东西两街比往日更为热闹,瓦舍楼台皆张灯结彩,处处管弦。

    坊巷、马行、香药铺席、茶坊酒肆,就连高悬的灯笼都画了新样式,万街千巷,尽皆繁盛浩闹。

    这一日,萧玉终于愿意给宋嘉欢放了假,念着她明日便要回英国公府,宋嘉欢扯起她便往外走。

    不出意外,两人还是先去了浮生阁。

    朝堂风云变幻,许久未出门,就连浮生阁说书的民间诡事和朝闻八卦也俨然换了个风向。

    先是有人借老话本《醉金枝》暗讽月和公主谋害驸马,还是醉梦窟的幕后黑手,面慈心毒。

    后又有人说起漠北起乱,有人趁机在边境互市倒卖棉花木炭,朝堂下令严抓狠打。

    有人则忧心战乱不断,恐被波及至家国动荡;有人感叹储君迟迟不定,便连盛京都算不得安稳。

    也有人宽慰他们,道当今圣上清明,边境有霍将军坐镇,朝中有左右相和六部共同把控。

    且听闻寒露之后,圣上在都察院谢筠大人的进言下,严明吏治,百姓的委屈有人听得进去了,就算会有动荡,也有为民的好官顶着,操不了心。

    话题变化之精彩,引得宋嘉欢连素日最爱的焦糖果子都没吃几个。

    她抿了口茶水,懒散地靠着椅背,不由感叹道:“终于不是以我为中心的八卦奇闻了,听着就是舒坦。”

    萧玉侧眼,笑道:“怎么听你语气还有点遗憾呢?”

    “你也知道我向来都是焦点,突然被人忽视,自然是有些不习惯的。”

    说罢,宋嘉欢又扫了眼楼下激情讨论的人群,不知是酸涩还是怅然涌上心头,让她有些疲乏。

    “从前我总以为我这身份走哪儿备受关注也是正常,今日却才明白,市野百姓只关心吃饱穿暖,管你谁的八卦,都只当听一乐呵。”

    “他们不在乎真相,只在乎有不有趣,待到下个新奇的事情出现,他们转眼便会忘记之前的揣测,继而兴奋地投入进去。”

    她顿了顿,起身往前伏在栏杆上,指了指楼下正中的台子,自嘲笑道:“而我之前还趾高气扬地为此生气较真,现在想想只觉得可笑。”

    萧玉一怔,心疼地抚了抚她的发顶。

    “你才不可笑,可笑的是他们不辨是非,可笑的是袁氏心肠歹毒,到头来全成一场空。”

    说这话时,萧玉忍不住生气地瞪了下方一眼,眉眼捎带了几分无奈。

    其实她们都明白,就算别人当做乐子,说忘就忘,但日后世人提起昭阳郡主,也只记得她性情不羁放荡,做了许多骄纵桀骜的事情。

    没人记得这之中的弯弯绕绕,也没人在乎是不是真的发生过那些事。

    好在宋嘉欢的情绪总是来得也快去得也快,闻言只不满地挪开萧玉搁在自己脑袋上的手。

    好歹她也算是个高挑的人,怎么一个二个都喜欢摸她的头!?

    忽地,她的视线落到了对面走廊上相对而立的两人身上,顿觉刚压下的火气又直冲脑门。

    女子身着瓷蓝团花纹袄裙,素日冷凝的眉眼被领口的雪白绒毛衬得温婉了几分。

    她好似在很细心地听着男子说话,挽唇浅笑时越显敏秀,正是左相嫡女司马玉如。

    而她对面的桓维桢身着青色锦袍,长发被一根玉簪简单束起,言笑盈盈时清秀俊雅。

    当真是才子佳人,好一个般配的画面。

    宋嘉欢咬牙白了两人一眼,刚想掩上帘子,却见萧玉已然发现了他们。

    她想说点什么,又怕萧玉乱想,一对眼珠圆溜溜地转来转去,时不时抬眼打量着萧玉神色。

    萧玉见状轻笑一声,“你何至这幅样子?”

    “桓维桢欠打!”

    宋嘉欢看向走廊,颇为不满道:“自你入胤亲王府后就没见过他的身影,原是有佳人在侧忙着呢。”

    萧玉神情浅淡,眼中并未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我俩的联姻本就是形势所迫,且不说我还未与他成婚,便是成婚了,他愿与谁交际我也不会管。”

    宋嘉欢了然,见他们走下楼往外走去,一时兴起,拉着萧玉的手腕也跟了上去。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道两旁样式多变的灯笼被点亮,与远处运河上的游船交相辉映,远看宛若条条游动的长龙。

    今日宋嘉欢给阿蛮和玉珠放了假,珍珠则带着四喜去了好食楼。

    此刻只有她们二人,牵手穿梭在来往的人群中,吸入的空气虽凉,面纱下的嘴角却止不住上扬,她们鲜少能有这般畅意的时候。

    夜幕零星点点,运河的画舫上歌舞笙箫,管弦声萦绕着青水人群,悠扬闲雅,时不时还能看到耀眼的打火花表演,为盛京城添了几分烟火气。

    岸边摆摊吆喝的人越来越多,错落有致地沿着两岸呈开。

    两人最终停在了棵柳树前,萧玉挽着宋嘉欢的胳膊直喘气,理完自己凌乱的发尾,还不忘帮她簪好发饰。

    而宋嘉欢只顾着踮脚叉腰往前面打量,见桓维桢和司马玉如停在一处摊子前,咬唇思索片刻,不等萧玉歇好,拉起她继续跟了上去。

    那小摊旁边的鲜花饼摊前,正好有块较大的木质招牌,刚好将她们的上半身全部挡住,侧耳细听也能听清桓维桢的声音。

    宋嘉欢朝老板扔了块碎银,示意他不要多嘴,又得意地朝萧玉扬了扬眉,一副“我真机智”的骄傲样子,惹得萧玉忍俊不禁。

    下一瞬,只听司马玉如夹杂不满的声音传来,“...这《风雅颂》乃是庾大学士的心血之作,你怎可私下抄写覆版!?”

    “还用这种粗糙的草纸,简直是玷污了这上面的文字。”

    宋嘉欢与萧玉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从招牌后悄悄探出头,想看个仔细。

    只见司马玉如正微昂着头,眉眼间绕着一股傲气和不悦,桓维桢也是微蹙着眉看着摊主,似有话想说。

    那摊主面容俊秀,穿着洗的有些发白的青色棉衣,墨发仅用一根木簪挽起,看起来朴素至极。

    在对面两人低调不掩奢华的华服衬托下,越显寒酸,眉宇间虽有一丝窘迫,但仍脊背挺直。

    宋嘉欢有些疑惑地打量着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只听他不卑不亢地回道:“在下只是想抄书补贴点家用,并无他意。”

    司马玉如冷哼一声,眼角含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桓公子说你也是听过庾大学士讲课的人,还是明年的考生,为了点铜臭之物便践踏恩师的心血,也不知道平日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周围之人闻言都看了过来,一时议论纷纷,引得那人的面色不禁泛起几丝红晕,肉眼可见的有些无措。

    一旁的桓维桢终于也开口了,他轻叹了口气,语气不难听出其中的惋惜。

    “苏贤弟如若生活窘迫大可来桓府找我,你我曾是同窗,我不会至你于不顾...”

    “你实在不必为此折腰,埋没了恩师心血。”

    宋嘉欢恍然大悟,她就说那人怎么有些面熟,原是之前揭穿李怀安阴谋的学子苏煜啊,倒是巧了。

    苏煜脸色微僵,心头涌上说不清的酸涩,他虽家道中落,但到底也是大族之后,有手有脚,自不愿舍了脸面求别人施舍。

    抄书赚钱是他们这些家中艰难的学子们的共识,一本书抄下来虽赚的钱不多,却能同时兼顾学习和养家两条路,何乐而不为呢?

    而今当昔日曾同窗过的友人和高门小姐居高临下地批判自己不该抄覆版,更不该为铜臭之物玷污恩师作品时,他只觉得百感交集。

    他不明白自己自食其力何错之有?却也不得不怀疑自己这样是否真的对得起腹中的诗书?高雅的诗文用廉价的草纸誊写便是侮辱吗?

    思索间,一个小巧逼真的金葫芦轻快地落在他面前的草纸上,一瞬间耀眼极了。

    伴随而来的是女子清冷倨傲的嗓音,“《风雅颂》是吧,给我也抄上十份。”

    苏煜猛地抬头,只见他曾日思夜想过的人已然走到了摊前。

    垂肩的青丝随风舞动,额心一抹嫣红花钿,衬得面纱之上的眉眼似雪中蔷薇,娇艳清冷,通身华贵装饰也盖不过她一颦一动的姝色芳华。

    刚才想回答桓维桢的话在见到她时全化作了云烟,眼中早已看不见其他。

    司马玉如冷眼看着宋嘉欢朝自己不屑地弯了弯眼,她一见她就不舒服得很,侧眼见萧玉盈盈走来,更觉头有些疼了起来。

    桓维桢并没有注意到她变幻的神色,而是唇角含笑地看着萧玉,神情柔和极了。

    美人眉眼如画,清雅高洁。

    数日未见,此刻陡然在热闹的集市中相遇的惊喜化作丝丝思念之情,如炸开的火花,让他鲜少感到有些无措。

    只好柔声道:“真巧。”

    萧玉微微颔首,不待她开口,司马玉如朝宋嘉欢凉凉说道:“郡主不好诗文,喜欢金银之物便罢了,怎可掷金要求学子为你抄覆版文章,自己买一份便是。”

    宋嘉欢双手抱胸,冷笑一声,“我有钱任性,就喜欢看覆版的书,与你何干?”

    “此书一不是你所著,二非你所誊写,司马姑娘倒是颇有闲情,与别人同游的路上还要多管个闲事。”

    “你!”

    “别人”二字宋嘉欢说得特别重,显然是意有所指。

    司马玉如看了眼一侧不动声色的萧玉,心中顿觉有些许愤然。

    她当然知道萧玉和桓维桢定了亲,可她也对桓维桢的诗集有所了解,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如清风绿竹般让人觉得舒适。

    她向来对这等有才情之人是另眼相待的,因为她也有自己的傲气和资本,唯有这等才子才配与她并肩而行。

    可想到谢筠待她冷淡,她自是不服气的,所以方才她故意与桓维桢偶遇聊天,她不信他也会没有触动。

    她讨厌萧玉和宋嘉欢,自然也不想看到桓维桢要娶了她讨厌的人。

    她清了清嗓,“想来是郡主无法理解,我只是爱惜文章罢了,不忍见庾师心血被人糟蹋。”

    宋嘉欢见她这幅自恃多读了几本书看不起别人的样子就烦,也不管桓维桢在场,白眼快翻上了天。

    见她想吵架的气势高涨,萧玉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心,拦住话头,眉眼含着浅淡的笑意看向两人。

    “司马姑娘,不是人人都如你我一般,出生便拥有富裕的家境,我朝还有许多人家境贫寒,买不起昂贵的书籍,抄书既可温故知新也可以养家,这种行为并不过分。”

    司马玉如微抿着唇,思索一番才回道:“那又如何?他也算庾师的弟子,《风雅颂》问世还不到一个月,他便做覆版,可见是个贪财狡猾之人。”

    闻言,苏煜不禁握紧了拳头,他下意识看了眼宋嘉欢,见她神色平淡,稍稍松了口气。

    在在意的人面前,总归是不想丢了面子的。

    萧玉不语,扫了眼桓维桢的神色,见他似有赞同,心中弥漫起一股极淡的失望,她也说不清为何。

    大概是祖母和父亲从小便教育过她,身为萧氏嫡女,富贵是祖辈打拼的,她不能将这些看作理所应当。

    即便身处深闺,也不能不懂一点世事和民生疾苦,最后成了个脚不沾地的娇小姐,那与笼中金丝雀又有何异。

    随后她敛眼浅笑几声,缓声回道:“庾大学士桃李满天下,也曾说过学识不分贵贱,若能有更多的人学到他的衣钵,想来他定然也是高兴的。”

    “对!”

    宋嘉欢傲然地瞥了两人一眼,“怎么?自己学不会,还不让别人学,真是比我还小心眼呢。”

    见她这般明讽他们,桓维桢不由得皱了皱眉,可思及萧玉所言,觉得自己今日是有些咄咄逼人。

    随后朝苏煜拱手淡声道:“今日原是我误会了,日后若有任何困难,你都可来桓府找我。”

    苏煜跟着回礼,语气不卑不亢,“多谢桓兄好意,只是眼下离春闱越来越近,在下还要复习,恐没时间。”

    桓维桢没有在意他言词中的拒绝之意,转而认真地看着萧玉,“方才司马姑娘说少乾他们在画舫等我,正好我们碰见了,不如一同过去?”

    宋嘉欢见他眼睛都快长到萧玉身上了,眼珠转了转,“咳咳”两声,朝他摆了摆手道:“我没玩好,我可不去,你们先去吧。”

    玉儿姐姐难得出来一次,她虽看桓维桢不爽,却也不能阻挡两人交流感情不是。

    萧玉无奈地斜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既然兄长也在,她便没什么好避讳得了。

    侧眸见司马玉如也想跟着过去,宋嘉欢连忙拽住了她的袖口,一副纨绔的无赖模样。

    指了指相反的方向道:“我方才好像见你哥哥在那边找你,你不找你哥哥,跟着去见别人兄长作甚?”

    司马玉如气急,偏偏她又是郡主,她也说不得太重的话,顾不得素日的隐忍冷傲,冷脸扯开她的手。

    气得连喘了几口气,嘲讽道:“郡主真是霸道。”

    说完也不愿再听她声音,赌气般扭头往她指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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