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摊前人群散开,叫卖声依旧,刚出炉的鲜花饼散发出的丝丝甜香乘着袅袅白雾,勾起人的馋思。

    宋嘉欢刚想挪脚去买一份,忽闻身侧有人唤了一声,“郡主且慢。”

    她侧首看了过去,见苏煜好似有些紧张地正看着她,遂而疑惑地朝他眨了眨眼。

    苏煜将她方才落下的金葫芦搁在掌心递给她,清声道:“抄十份书册用不了这么多钱。”

    宋嘉欢瞥了眼略厚的原册,按照她被罚写字的时间来算,估计要抄十份也得花上三个月的时间。

    而这居然连一个金葫芦都赚不到,太亏了吧。

    许是她可惜的眼神过于明显,苏煜浅笑道:“抄书不过是费些时间,成本并不高的。”

    宋嘉欢偏头疑惑道:“难道你的时间不珍贵,不算成本吗?若不是抄书,你的这些时间完全可以用来做很多事啊。”

    比如骑马画画、吃喝玩乐,她心中是这么想的,念及人家是学子,志不在此,并未说出来。

    苏煜闻言怔了怔,似是从未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也能算得上珍贵。

    对于家境优渥的人,在备考期间的时间自是珍贵的,因为他们能全身心地投入学习中。

    可对他不算,他还有老家的母亲妹妹需要照顾,还要赚取住宿吃穿的费用,同时还要温习功课。

    他太忙了,忙得从未想过他能有专属于自己的时间。

    自见到昭阳郡主起,有个问题便一直悬在他的心头,苏煜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那郡主不觉得在下身为学子,却为金银之物亵渎了大师经学吗?”

    宋嘉欢轻挑黛眉,反问道:“读书是学进脑子里的,而钱财是用于安身立足的,这冲突吗?”

    “他们故作清高,那有本事他们不吃不喝不花钱,光读书,我看他们能坚持几天。”

    鼻尖的香气越发勾人,宋嘉欢说话时,眼神不自主地就瞥向了旁边摆好的鲜花饼。

    心不在焉地匆匆说道:“反正钱多了你便多抄几份,或者让别人一起抄,抄完看谁买不到送给他便是。”

    苏煜默然片刻,郑重地收起了小巧的金葫芦。

    不小心摸到了袖口处,一直放在那里的刻好的昙花发簪,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整颗心因忐忑狂跳,犹如擂鼓在耳边。

    然而在抬眼看向宋嘉欢时,见她墨发间的珠饰通透如溢彩流光,一看便知是自己买不起的极品,又有些失落地松开了手。

    思绪流转不过片刻,他收敛神色,唇角勾起温柔的弧度,朝她弯腰恭敬行礼。

    “今日多谢郡主和萧小姐帮在下解围,然在下人微言轻,无以为报,若有幸高中,定不忘此份恩情。”

    宋嘉欢见他如此肃正之色,想起他方才拒绝桓维桢施舍的傲骨模样,可见也是个不愿欠人人情的人,与她有些相似。

    便指向又一排出炉的鲜花饼,“举手之劳罢了,你若想感谢,请我吃份鲜花饼即可。”

    苏煜愕然,那鲜花饼不过是寻常百姓无事打的牙祭,他从未想过堂堂昭阳郡主会愿意吃它,误以为她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可等到他买好后,见宋嘉欢吃得满足,眉目不见分毫勉强,倍感新奇。

    昭阳郡主分明是个虽倨傲却率真,有着玲珑心思之人,那些信了诋毁之言的人都看不见吗?

    宋嘉欢不知道他脑中百转千回的想法,正小口咬着有些烫的鲜花饼,甜丝丝的味道在口中盘旋,虽浓却不腻。

    从前她是不屑吃这些小摊小贩卖的吃食的,可自从跟谢筠去了那座低调的酒楼后,她才发现美食全藏在民间。

    只是思及谢筠,她猛然意识到两人好像许久未见,莫名觉得手中的鲜花饼也没那么香了。

    不远处,隔着热闹的人群,有人负手遥望,眉峰如刃,薄唇微抿。

    身旁明亮的灯笼烛光印在他的清隽侧脸上,为那疏淡漠然的眉眼平添了几分清冷。

    茶褐色的眼眸将女子眉眼含笑的样子收入眼底,只觉得身后的万千灯火都好似跌入她的眼中,灿亮得如繁星。

    只是她身侧站的不是他,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拿着细长的荆棘,一下又一下地刺他的心。

    “啧,落魄书生和娇蛮郡主,好一出登对的戏文。”

    “是么?”

    谢筠微微挑眉,神色越发平静,嗓音却格外冷淡,反问道:“难道不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亲上加亲才是佳话?”

    “额......”

    就知道轻易不要惹谢筠,这厮最擅长用淡漠的神情说出最扎心的话。

    宋嘉懿扶额,侧首看向运河上的各色画舫,意味深长道:“今夜可是拿我做饵,你就不能待我好点?”

    谢筠淡淡地看着那个离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漫不经心回道:“殿下自会无恙。”

    宋嘉懿满意地眯了眯眼,一副散漫随性的样子,眸底却不掩兴奋的锐光。

    “走吧,让我看看我的兄长们给我准备了什么大礼。”

    ******

    河上画舫大多分两层,处处张灯结彩,雕梁画凤的船柱前,时不时走过身着罗衣披帛的女子。

    灯火阑珊中,极尽王公贵族的奢靡享乐之态。

    宋嘉懿踏上台阶时,刚好遇到萧少乾一行人往下走,相互见礼后,他一眼便看见了走在最后的萧玉。

    两人视线只隔空短短交汇了一瞬,彼此心里都不禁多了丝紧张。

    眼看她就要与自己擦肩而过时,船身突然抖动了一下,众人皆未站稳。

    见萧玉身斜,就要磕到桅杆上,宋嘉懿立刻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多谢殿下。”

    说完,萧玉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臂,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过。

    宋嘉懿敛眼不语,细密的长睫下,无人看见,他那素来玩味不羁的眸底掠过一抹失落。

    “殿下。”

    走神之际,他好似听见萧玉站在台阶下轻轻唤了一声,猛然回首,只见她身姿娴雅,眉梢微弯正看着自己。

    “今日风大,不宜多饮酒。”

    留下这句看似关心的话语后,萧玉便利落地转身离开了船。

    冷风拂面,宋嘉懿顿在原地,道不清心中的感受。

    站在二层船廊上,俯看另一艘靠近的画舫,桓维桢正低头笑着与萧玉说话,脸上挂着清晰可见的温柔。

    他有些气闷地握了握拳,干脆扭头推开了正中的门。

    此时宋嘉辰正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地听着屏风后传来的琵琶曲。

    见他进来,眼神一凝,随后“哈哈”大笑几声,意味深长道:“四皇弟真是让本殿好等啊。”

    宋嘉懿慵懒地靠着椅背,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勾唇道:“茶水还这么烫,皇兄这不是算好了我会此时进来吗。”

    还是跟聪明人聊天痛快些,哪像那个假惺惺的老三,跟他说什么他都作似懂非懂的样子。

    宋嘉辰用眼神示意周围的人出去,随后房间内只余他和宋嘉懿,还有一用粉纱覆体,身姿妖娆的女子。

    “斟酒吧。”

    女子闻言起身,赤足踏在大红金丝地毯上,脚腕缠着银铃铛,随她走动的步伐轻快地晃出悦耳铃声。

    她缓缓坐到宋嘉懿身侧,纤纤玉手拿起桌上的白瓷莲纹酒瓶,斟了两杯酒。

    抬眸看向宋嘉懿时,媚眼如丝,带着几分欲罢还休的缠绵之意。

    宋嘉懿依旧神色淡然,唇角虽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漂亮的眼底却渗出丝丝寒气。

    见他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一动不动,宋嘉晟端起酒盏朝他轻晃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今日这酒乃是封康大师所酿,你不尝尝?”

    宋嘉懿转眸看向他,见他的神情不像前几日受到长信侯之事影响那般狂躁阴冷。

    又扫了眼纯净雅洁的酒壶瓶身,心下有了计量。

    他端起酒盏,轻笑一声道:“那便托皇兄的福,品鉴一回封康之酒。”

    绵柔的酒液滑过喉间,随之而来的便是浓厚醇香,细品能尝到丝丝清淡的回甜。

    宋嘉懿略微诧异地挑了挑眉,喝过这么多酒,他却也不得不承认,封康才是当世的酿酒奇才。

    见他喝下酒,宋嘉辰扣了扣桌面,粉纱女子又继续为两人斟满。

    待到两人连喝完三杯,宋嘉辰又端起酒盏笑道:“你我兄弟二人多少年未曾像今日这般喝个痛快了,不日你便要远去漠北,今日也当是为你践行。”

    “来,再干!”

    宋嘉懿含笑打量了眼他泛红的面色,显然是有些上了头。

    这酒虽喝着柔和,后劲却极大,连他都有些拿捏不住自己还能再喝多少。

    他忽地想起萧玉方才的话,萧家一行人应在他之前见过宋嘉辰。

    显然是她观察到什么,才会提醒自己不宜饮酒。

    但这酒宋嘉辰也喝了,且他不经意间观察过酒壶的内里,并无机关,那此酒唯一的不对劲便是后劲太大。

    但今日宋嘉辰约他来此,显然是有事要说,又怎会先将自己灌醉?

    眸底的精光一闪而过,他的双眼变得有些迷离起来。

    宋嘉懿单臂撑着头,和宋嘉辰碰了个杯,“今晚风大,皇兄也不怕喝多了头疼?”

    “怕什么,你我难得相聚自是只管痛快!兄弟之中,本殿最看重的还是你。”

    说完,宋嘉辰顿了顿,挥手让女子退下,关门声落。

    他又继续道:“哪像老三那个笑面虎,以前总跟在老大左右,而今见老大势弱,他倒是又攀上霍家的高枝,好不威风。”

    宋嘉懿缓缓放下酒盏,含笑看着他,心中明白今日的重点要来了。

    说起宋嘉裕,宋嘉辰的眉眼是清晰可见的鄙夷嫌弃,他冷哼了一声。

    “你说老三不过是个宫女所生,身份卑微,现下仗着和霍家结势,居然将手伸到了户部,暗中兼并了袁州府四县土地的二分之一...”

    宋嘉懿眼瞳一缩,不动声色地听着他继续吐槽,心中却讶异宋嘉裕真是胆大妄为,竟置去年才颁发的均田制于不顾。

    “...过几日你便要监运粮草,远赴漠北,那边霍家只手遮天,你可千万小心。”

    宋嘉懿回过神来,轻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道:“的确难办,防不胜防的事情太多了。”

    闻言,宋嘉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近低声道:“无妨,我有一计,既能将他一军,还能从中捞点别的好处。”

    宋嘉懿抬眸与他对视,“愿闻其详。”

    “你可知户部清吏司的罗言庭?他的妻妹与霍夫人是一族所出,罗言庭又负责此次粮饷的整理发放。”

    “届时我们只需在这批粮草中动动手脚,栽赃给他,不怕牵扯不到霍家和老三。”

    身为大宋皇子,外敌当前,他竟是想在粮草棉衣中动手脚!?

    宋嘉懿心头怒气骤起,眉梢下压,眼底浮现一股凌厉之气。

    嗓音冷如寒冰,“不知皇兄想如何动手脚?”

    宋嘉辰没注意到他神情变幻,得意回道:“只要将棉衣中的棉花换成古棉,新米换成旧粮便是,咱们还能从中大赚一笔。”

    “咚”一声,酒盏被重重放到桌面上,将宋嘉辰吓了一跳。

    他抬眸不悦地看向宋嘉懿,却被他眼底的刺骨寒意摄住,“你...你喝多了?”

    宋嘉懿冷笑着反问道:“漠北苦寒,还有胡人作乱,再让民兵皆缺了棉衣粮草,皇兄是打算将五城十四县都送给胡人么?”

    “这...你胡说什么!”

    宋嘉辰有些气急,“只是换成陈粮旧棉而已,又不是缺了谁的!”

    宋嘉懿把玩着酒盏,周身涌动着骇人的杀气。

    盛京只是偏北今年都这般冷冽,何况是漠北几城,若仅靠旧棉,官兵如何能够在冰天雪地中抵抗皮毛丰富的胡人。

    更不论陈粮都是存了两年以上的,易生霉又难下咽,谁能吃的进去?

    争权夺势免不了枉顾人命,但是外敌当前,他们身为一国皇储,怎可拿边关百姓和军队作筹码?

    察觉到宋嘉懿眉宇间萦绕的怒气,宋嘉辰也越发不高兴。

    之前舅舅被人摆了一道,连带他也被父皇骂了一顿,舅舅则被软禁至今才得令年后再回南疆。

    可回去了又怎样,手下的一半兵权都被人分走了,又有土司造反,届时他也根本顾不上盛京这边。

    他暗中查过,这之中就是有老三的人挑唆在先,如此耻辱,他怎能不报!

    今日他存了好心想与宋嘉懿合作,他居然摆出这幅嘴脸,都是一丘之貉罢了,真把自己当成这大宋国主不成?

    他刚想开口斥责,只闻“咻”得一声,一支利箭刺穿窗纸,深深射进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随之而来的便是接二连三的飞箭,有不少还是火箭,星星火苗点燃了纱幔,骤起的火焰映照出他眼中的慌乱诧异。

    不对!

    他为了逼迫宋嘉懿今日是计划着借老三的手威胁他一番,可他这还没放信号呢,怎么箭就射进来了?

    宋嘉懿一边跃步躲开飞入的箭,一边观察着宋嘉辰的神色,心中冷笑一声,看来今日的重头戏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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