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夜深天更寒,长街归于平静。

    巡逻搜查的官兵手持火把,融在一起的明亮烛光映在青石白墙间,越显气氛肃穆。

    冷夜中只闻长戟划过地面的刺耳声音,掺杂在整齐的脚步声中,令人不由得居而思危。

    英国公府亦灯火通明,御医所乘的马车停在大门前。

    宋嘉欢愕然看着下人们行色匆匆,心中闪过一丝不安,连忙提裙往萧玉的院子跑去。

    院中的门大开,透过雕花小窗清晰可见屋中几人的身影,隐隐好像还有抽泣声。

    她笔直地站在游廊里侧柱子前的梧桐树前,大半身影被树冠阴影覆盖,无人注意到她,她却忽地有些不敢上前。

    “郡主!”

    四喜惊喜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不待宋嘉欢转身,她已经小跑到她面前。

    喜悦和担忧同时涌上心头,明明唇是上扬的,可四喜的眼中却盈满泪花。

    她握着宋嘉欢的胳膊来回打量,在手指触碰到她湿润的长发时,还是没忍住,低头哭了出来。

    “呜呜...奴婢找了许久也找不到您,就知道在这里会等到您...呜呜......还好等到您了...”

    四喜哭得小声,但能听出她格外伤心,宋嘉欢心下一暖,抬手含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这不是没事吗?别哭啦。”

    四喜抬眼见她身上披着柔滑宽大的狐毛白氅,袖口衣摆处皆绣着精致的金银云纹,猜测到这应是谢筠的衣物,稍稍放下了心中沉重的巨石。

    毕竟像谢大人那样的人物,有他在,郡主定然是安康无忧的。

    宋嘉欢侧首看了眼厢房门前的人,低声问她:“玉儿姐姐怎么样了?”

    四喜擦了擦泪,“今日萧小姐被困在着了火的画舫上许久,至今还在昏迷,御医说她并无大碍,只是吸了不少烟气,又受了惊吓,要静养些时日才行。”

    宋嘉欢浅浅舒了口气,抬脚往厢房走去,四喜却拉住了她,摸到大氅下湿透的衣物,她心一紧。

    音量不自觉也拔高了几分,“那您又遇到何事了?今日也没下雨啊,您这是掉水里了?”

    “嘘!”

    宋嘉欢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她的嘴,“是...是河边太湿了,我...不小心滑下去了,没事没事,别大惊小怪!”

    “是么?”

    男子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若有若无的乖张凌厉感,仿若近在耳畔。

    宋嘉欢暗道不好,头也不回便想继续往前走,下一瞬胳膊已被人死死攥住。

    随后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带着转过身,顺势落入霸道微凉的怀抱中,鼻尖细嗅能闻见淡淡的血腥气。

    宋嘉欢惊慌地眨了眨眼,一时言语堵塞,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霍道玄彻底疯狂了!

    这是萧玉的院子,不远处还有走动的下人,梧桐树阴再大,也无法完全掩盖住两人。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抱住她,完全不懂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

    宋嘉欢气急,抬脚狠狠踩了下去,霍道玄依旧纹丝不动。

    “喂喂喂!霍道玄你注意点!”

    闻声宋嘉欢更觉五雷轰顶,颤着睫毛侧眼看去,只见萧少远正抱胸散漫地倚在游廊的柱子旁。

    神情看似很不满,眼中分明又带着几分暧昧的笑意。

    霍道玄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指尖掠过湿润柔滑的长发,眼瞳一凝,沉声道:“这里风大,郡主落水后吹不得。”

    说这话时,那双漆黑的眸淡淡扫了眼四喜,眼中的不满和压迫感十足。

    四喜咽了咽口水,还没从方才两人的拥抱中缓过神,会意又立刻上前为宋嘉欢整理好对襟。

    宋嘉欢咬牙瞪了一眼霍道玄,“我无碍!我要先去看玉儿姐姐!”

    萧少远已经走到她面前,无奈地点了点她额心,“你若再受凉生病了,大家只会更担心。”

    “可玉儿......”

    “不用担心,等你暖好身子再来,她约莫就醒了。”

    宋嘉欢拢在大氅下的手脚凉得似冰,闻言将信将疑地看了眼厢房,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了。

    萧少远轻叹口气,拍了拍霍道玄的肩膀,“下次可别这么冲动了,那丫头吃软不吃硬。”

    霍道玄敛眼握拳,薄唇抿出一丝凉意,素日阴冷狠厉的眸心掠过一抹怅然阴郁。

    “失而复得的滋味,你不懂。”

    萧少远:......

    廊檐上画着千里江山图的灯笼随风转了转,将零碎的光亮洋洋洒在霍道玄身上,也越显他的孤傲孑然。

    “当你拥有一件珍宝,却无法触手可得,随时提心吊胆她会变成别人的。”

    “你便会只想将她日日锁在身边,对你一人展笑。”

    霍道玄嗓音微哑,带着几丝若有若无,好似沉沦其中的迷恋之意。

    听得萧少远眼角一抽,扫了眼他那有几处颜色泛深的玄衣,腰间佩刀悬而未摘,念及他办案途中匆匆赶来,也就没与他争辩。

    转而换话题问道:“今夜行刺之人都抓完了?”

    “并未,残余之人趁乱应是隐在民房之中,剩下的活口也只剩三人。”

    萧少远诧异地挑了挑眉,“谁还能从你手下逃走?”

    霍道玄撇开眼,负手冷声道:“行刺的有两拨人,城中又有内应,逃走何难之有?”

    只是可惜,谢筠没死。

    萧少远微微眯眼看着他,想到河岸边被高手斩杀的几名刺客,还有宋嘉欢身披的大氅,心下了然。

    抬眼见萧少乾自厢房走出,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朝他道:“你有分寸便好。”

    ******

    萧玉醒来时,外面的天依旧漆黑一片,透过窗能看见院中又下起了零零散散的小雪,屋内却温暖如春。

    她忍不住咳了几声,手心立马被人握住。

    “玉儿姐姐,你感觉好点了吗?”

    对上宋嘉欢清亮温暖的双眸,萧玉这才从迷茫无措中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她不知想到什么,心中慌乱得如密密麻麻的针刺了进来,想说的话在看见父母和兄长时,又噤住了声。

    她朝宋嘉欢浅浅一笑,嗓音微哑道:“我好多了。”

    宋嘉欢鼓了鼓嘴,轻轻为她擦干了眼角昏迷时流下的泪珠。

    英国公夫人陈氏松了口气,柔声道:“先别说话,等喝了熬好的冰糖雪梨后,缓缓再开口。”

    小火慢煮的雪梨散发出清润香甜的味道,萧玉先用清水漱了几遍口,才小口地喝下,嗓间顿觉舒服许多。

    坐在一侧上的萧少乾则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眼中似有担忧,但更多的还是心疼。

    “今日皆因我的疏忽,让你受苦了。”

    萧玉轻轻摇了摇头,“哥哥离我那么远,又怎能料到会有此事发生。”

    她敛眼看着几丝垂在胸前泛着焦黄的发尾,语气清冷又道:“是有人将我关在了房间里,让我一时出不去。”

    萧少乾眉峰紧蹙,“那你可看清了锁门的人?”

    萧玉摇头,当时她喝了点百合羹后,因为被风吹得头疼便进房想歇息片刻。

    谁知等自己再醒来,竟是被明火炙烤而醒的,惊慌中,她却怎么都推不开门。

    想跳窗时,巨大的支柱又直直砸在前方挡住了路,她心中只余绝望。

    萧少乾思索一番,沉声道:“我当时在岸边问过司马姑娘,她说你就在后面的船上,可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平白耽误了时辰...”

    他顿了顿,立马明白了什么,眼中寒意渐生,“那她说了谎,她定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

    “什么!?”

    宋嘉欢猛地抬头,一脸怒意,“我就说那个司马玉如一天天的自恃清高,其实一肚子坏水!”

    “上次在丽华宫,也是她胡说八道故意陷害玉儿姐姐!”

    闻言,陈氏紧蹙眉头,冷笑一声,“当家主母是个破落大族的庶女,自然也教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日后也不用与她们来往了。”

    陈氏一向端庄沉稳,鲜少会用过重的语气批判人,可见也是被司马玉如做的事气得够呛。

    “正是正是。”

    宋嘉欢故作严肃地看向萧玉,“明日我便去左相府找她算账!”

    萧少乾无奈地抿了口茶,意味深长道:“她会说她只是一时惊慌没看清。”

    谁说她是去质问她了?!

    宋嘉欢摸了摸鼻尖,她自然是要偷偷摸摸去,再一不小心弹个火星到司马玉如的院子里,让她也尝尝被火燎的滋味。

    怕心思被看穿,届时他们定会阻止,她只好扭头数着珠帘上的圆贝,一脸无辜。

    一直面色阴沉的英国公萧致抬眼看着萧玉时,眼神变得温和慈爱,他缓缓开口:“今日你受苦了,且先好好休息。”

    “但你受的委屈,为父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萧玉眼眶泛酸,低眉乖顺地点了点头。

    父亲向来不善言辞,却也从未让她受过一点欺负和委屈。

    陈氏坐在床边,爱怜地抚着她的发顶,“莫怕,都过去了,一会点了安神香就不做噩梦了。”

    真的不会做噩梦吗?

    萧玉不由得抓紧了手心,梦中全是焦灼的熊熊火焰,将她整个人团团围住,燃着的浓烟木屑顺着火势弥漫在整个房间,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到处都是火,还有残木断柱不断掉落在她身边,耳边一直绕着木材燃烧的“噼啪”声。

    见她走神,眼底布满了惶恐,陈氏揽着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一如小时候哄她睡觉一般。

    心中却越发难受,怕自己当面哭出来,之后低声嘱咐了几句便跟随英国公一同离开了。

    “二房三房都来看过了,留了许多东西,祖母那边明日再说,你别担心,先好好睡一觉。”

    萧少乾说完便也准备起身离开,萧玉见状立马叫住了他。

    “哥哥,四殿下他...可有受伤?”

    萧少乾脚步一顿,转眸看向她,眼中划过一抹犹豫,想到河边树下,四殿下将怀中的玉儿交给自己时说的话,摇了摇头。

    “殿下武艺高强,身姿轻巧,自是无事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萧玉终于松了口气。

    也许她迷迷糊糊间,看见他为她抬手挡住掉落的那半截木头的画面是错觉。

    萧少乾不动声色地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见她和他发烧时菁菁担忧他的神情没太大区别,顿觉有点头疼。

    只好清了清嗓宽慰道:“四殿下的恩情英国公府必铭记于心,父亲也知晓,自会答谢,你不必感到压力。”

    “对了,维桢也来看过你了,但因若彤受了惊吓发烧,他一时也走不开。”

    萧玉闻言神色浅淡,没有多说,只点了点头。

    目送萧少乾离开,宋嘉欢立刻八卦地看着她,一脸的焦急,“难道今天是宋嘉懿救你出来的!?”

    萧玉点头,不知是屋里的灯烛太亮,还是地龙过热,让她心中莫名泛起一层如温泉水般淡淡的暖意。

    她依稀记得迷糊时,宋嘉懿在她耳边轻声说的那句“也好,这下你便永远不会忘了我。”

    如他所言,她的确永远也忘不掉在自己就要放弃时,他破门而入的样子。

    在他身前是灼热火光,身后是寒凉暗夜,他就像一道亮光紧紧环住自己,隔挡了所有危险,也直直跌入了她心底。

    可是...这种情绪对当下的她而言,是不该有的。

    宋嘉欢闻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想到宋嘉懿打小就爱使坏唆使的样子,还有后来月色下他挽弓时,一脸的冷傲不羁,她便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冲入火场救人的样子。

    但毕竟也算救了萧玉,这时候她可骂不出来。

    遂而磕磕巴巴道:“额...倒还算...小看了他?原来也有点...善良。”

    “但...不多。”

    说完,她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少乾表兄和玉儿说起此事的时候,神色分明都有些奇怪。

    都怪那些该死的刺客,不然她也不会掉河里,更不会错过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萧玉觉得有些累了,便拉着宋嘉欢一同躺了下来。

    宋嘉欢左手撑着脑袋,好奇又问:“对了玉儿姐姐,虽说少乾表兄当时在岸边,但船上不是还有桓维桢他们吗?他们难道都没发现你?!”

    “许是忘记了。”萧玉敛眼淡淡回道,这也只是猜测而已。

    但她永远忘不掉隔着燃烧的纱窗,绝望之下,她遥遥看见远处小船上,桓维桢和司马玉如并肩而立的身影。

    心凉也不过一瞬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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