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下午的天变得阴恻恻的,寒风卷动残云,伴随着小小的雪粒,凉的人止不住哆嗦。

    宋嘉欢紧紧抱着怀中的汤婆子,四喜为她系好的红狐毛大氅厚实极了,却也只是勉强能抵得过盛京的腊月天寒。

    因着方才陪着宋成帝和他新封的贵嫔用午膳,她没什么胃口,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那贵嫔瞧着年轻面生,生的也声甜貌美,可却和宋嘉欢有几分相似…不…准确的说应是和她母妃相似,眉眼洋溢着娇俏。

    见她殷勤地为自己斟茶,言词间不掩讨好之意,宋嘉欢心中很是别扭。

    可为了不让宋成帝看出她知道什么,她只能强扯笑意,一顿饭吃下来,比在胤亲王府还要累。

    四喜时不时侧眼看向宋嘉欢泛白的脸,圆圆的眼里满是担忧。

    余光见不远处的柏树下有个红亭,便轻声问她道:“起风了,离驱傩仪式还有些时间,郡主不若去前面亭子坐一会儿?”

    宋嘉欢懒懒掀了掀眼皮,见天色尚早,点了点头。

    玉儿姐姐要养身体,今日不能陪她进宫,她可真是无聊得紧。

    不待两人走近,只见霍婉清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亭前。

    敛眼等身侧婢女为她掀起遮风锦帘时,秀丽的眉眼间隐隐绕着一抹犹豫。

    宋嘉欢心下好奇,朝四喜勾了勾唇,“今日有好戏看呢。”

    四喜抿嘴不语,有心劝郡主别过去,那霍姑娘只要见着郡主便阴阳怪气。

    方才她还看见月华公主跟前的大宫女为她引路,这两人凑一起,说的定不是什么能让郡主开心的事。

    可见宋嘉欢已然要走近,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她只好连忙跟了上去。

    “…听闻漠北胡人皆是赤发横眉,生的高大可怕,可是真的?”

    “臣女偶尔在平城见过几次,高大之人的确较多。”

    “那平城好玩吗?不是说漠北那边气候差,人也少吗?”

    “平城虽没盛京这般繁华,但做互贸的人多,也算是热闹。”

    “哦…那你身为将门虎女,想必也知道胡人如今的势力如何吧?”

    ……

    里面难得沉默下来,宋嘉欢诧异地挑了挑眉,她竟不知月华何时对这些感兴趣了。

    片刻后,才听霍婉清缓声回道:“听母亲说,前些年他们倒是缩头做人,只是这两年几个部落联合了起来,有些不安分。”

    “便连今秋的朝贡…都只派了几个下属进京。”

    宋容月似是有些惋惜地“啧”了一声,随后放低声音道:“那你说,此番四皇兄运了粮草过去,能否制得住他们?”

    见霍婉清煞眼思索着,一旁为宋容月沏茶的沈心怡轻笑了两声,“漠北天寒缺粮人少,怕是难呢。”

    霍婉清猛地抬眼看向她,素日饱满娇嫩的红唇抿了抿,还是忍不住反驳道:“怎会!?”

    “我漠北将士素来操练有方,只要粮草充足,灭了那些野蛮人根本不在话下!”

    听到此言,宋嘉欢拧起的眉这才缓和了些许,强忍着心中想扇沈心怡巴掌的冲动。

    此刻天空中的雪粒子已变成絮状,落在枯败的残枝上,又被风吹到锦帘上,没一会就化了。

    而亭中却烧着银丝炭盆,厚实的锦帘挡住了呼啸寒风,暖和得连臬上的水仙都结出了花苞。

    宋容月慵懒地由着宫人为她揉捏肩膀,扫了眼霍婉清不满的神色,淡声道:“霍姑娘激动个什么?心怡也只是忧心战事罢了。”

    狗屁忧心!真当人听不出来她语气中赤裸裸的幸灾乐祸吗?!

    宋嘉欢一边拢紧帽檐,一边隔着锦帘朝几人翻了翻白眼。

    只听宋容月又道:“且本宫乃是一国公主,舅舅又常年镇守南疆,自是知道战事开不得玩笑。”

    “今日不过是想着和霍姑娘了解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可以减免伤亡,为父皇解难。”

    霍婉清咬唇沉吟,没有立刻回答。

    她心知,怎么可能有一劳永逸的方法。

    便是有也得让那个办法消失,毕竟这可决定了霍家在漠北的价值能有多少。

    沈心怡与宋容月对视一眼,压下方才被斥责的不悦,轻声又道:“听闻前朝财多国弱,为了不打仗,便送了金银珠宝和皇室女子和亲,才能换的民间休养生息呢。”

    “竟是这样吗?”

    宋容月黛眉皱了皱,长叹了口气,“可惜本宫定了亲,不能为父皇将士分忧。”

    闻言,霍婉清眼珠微动,见她身姿贵气高傲,眼中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瞬间明白了今日两人找她是为了何事。

    不过是想从她口中了解漠北之事,再顺水推舟引出和亲的话题,借着她的口传出去。

    据她了解,如今整个皇家宗亲中,只有昭阳郡主宋嘉欢正是适龄婚配。

    早知宋嘉欢在盛京名声不好,她也不喜欢她处处高人一等的样子,却不知连和她血脉相连的月华公主都在想着,用如此恶毒的法子治她。

    果不其然,沈心怡接着宋容月的话题继续道:“公主也别忧心,郡主县主不也是皇室宗女吗?许能分忧。”

    “那倒也是,可如今适婚的便只有……”

    话没说完,在场之人却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四喜愤愤地跺了跺脚,一边撑着伞一边小心打量着宋嘉欢的神色。

    只见宋嘉欢眯了眯眼,眉头正紧锁着。

    她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人重锤了一下,怒火夹杂着几丝恐慌席卷全身,烧得她整个人都没那么冷了。

    下一瞬,她长吸了口气,上前一把掀开锦帘,冷声道:“怕什么?你退了亲不就可以去和亲了?”

    几人猝不及防看着她突然进来,一时都忘了收敛面上的表情。

    见宋容月瞪了眼自己,沈心怡委屈又小心地低下头。

    她那婢女被宋容月指挥去拿她爱吃的果子,到现在还没回,自是不能在外面守着,不让人进来啊。

    此刻宋容月一见到宋嘉欢,便下意识地坐直身子,不愿被她的气势比下去。

    随后才理直气壮道:“本宫婚事是父皇赐下的,哪能说改就改。而你名声不好,也嫁不出去,父皇那么疼爱你,你去和亲,为他分忧有何不可!”

    宋嘉欢简直要被她这幅厚脸皮的样子气笑了,沉眸上下打量着她时,素日倨傲气盛的桃花眼中布满了怒意。

    以往她俩不和,小打小闹便罢了。而今宋容月居然谋算她的婚事,想借众人舆论逼她去和亲,简直是和她娘一样讨厌。

    她越想越气,连带着嗓音也冷得似冰:“定了又如何!宋容月,你信不信我能有一百个法子,让你这桩婚事毁掉?”

    宋容月听完,“噌”地站了起来,大声斥贵她道:“你敢!?”

    宋嘉欢嗤笑一声,微微昂首淡淡道:“你既知陛下疼爱我,便知只要我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做其他的事易如反掌。”

    她虽是这么说,可手心暗暗冒出的冷汗还是出卖了她,她的底气并不足。

    说来讽刺,经过袁氏一族的事,她清楚地看出来了皇权的至高无上。

    宋成帝待她的好,本质上其实是有限的,也是缥缈的,更不是让人能依赖的。

    随后,她的视线又缓缓落在侧边,见沈心怡颔首不语,眼中戾气越发厚重。

    就宋容月那个脑子,估计也想不出来这招。

    想来是沈心怡还记挂着之前在丽华宫发生的事,煽风点火,借机撺掇她报复自己。

    许是察觉到宋嘉欢想吃人的眼神,沈心怡慌张又低了低头,紧紧攥着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是知道她发火时,那副吓人的模样的。

    然而宋嘉欢神色又变得极淡,看着她轻描淡写地问道:“对了,我记得沈姑娘快要定亲了吧?”

    沈心怡心一紧,连忙抬头,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还…还没影的事。”

    宋嘉欢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听闻还是刑部罗大人家的幼子?”

    见沈心怡的小脸更白,她双眉轻挑,笑得格外肆意张扬,

    “可罗大人家风极严,夫人亦刻板严肃,你说改日本郡主找罗夫人好好聊聊沈姑娘,如何?”

    听似询问,可她那语气又分明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之意,和不可忽视的压迫感,令沈心怡差点没坐稳。

    宋容月见状,自是不愿在自己的地盘失了面子,强忍怒气呵斥她道:“昭阳!你这般仗势欺人,实在是过分!给本宫出去!”

    宋嘉欢敛起唇角的冷笑,微微垂眸扫视着两人,眸中隐隐含着警告和傲慢。

    “今日本郡主把话放在这里,谁敢算计我,我便让她全家都不好过。”

    狠厉的眼波流转,随之定定落在宋容月身上,红唇冷冷朝她吐出一句话:“你知道的,我向来说到做到。”

    说罢,她又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一旁默然不语的霍婉清,抿了抿唇,利落地转身离开。

    出了亭子,外面雪小了许多,唯有寒风依旧冷冽。

    四喜察觉到宋嘉欢心情低落,是以脚步快速地跟在她身后,为她撑着伞挡住飘落的雪花。

    “郡主…不要为不可能的事和不值得的人生气。”

    “不可能?”

    宋嘉欢喃喃道,看着花坛中被雪覆盖住的残破茶花,只余一点红意融于雪中。

    暴风雪将至,谁能置身事外呢?

    寒意从脚底传至心头,使得她冷静了下来,也难得动了动懒散的脑子,细细分析着此事的可能性。

    若真到胡人势力难以把控的一天,以她的名声而言,想来除了英国公府外的文武百官、宗亲世家,没人会不同意她去和亲,毕竟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方式。

    可若想胡人不乱,舅舅他们就势必要留在漠北很久。

    依她看,靠那些已经解甲归田的老将和士兵,要打一两年才能让胡人信服。

    怎么看都是劳民伤财的事,她只能祈祷胡人这次也是小打小闹,乱不起来。

    思索间,忽的看到不远处的腊梅前,霍道玄一席银色铠甲,墨发高束。

    侧面看过去,棱角分明的五官好似比雪粒子还刺冷,正领着几人往东宫方向走去。

    她眼神一亮,也顾不得前些日子对他的避讳,朗声喊道:“霍道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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