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就没法在天黑前把不会魔法的艾西斯从铁匠铺带回家里了。

    而且尤利乌斯今天还必须比平时更早改完作业，因为他还没忘记昨晚答应过艾西斯的集中力提升药水，他还得去一趟实验室。

    不管怎样，尤利乌斯是不敢任由不会魔法的艾西斯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跟平时一样，拖拖拉拉地一直加班到深夜才回家的。

    尽管艾西斯对她身为铁匠的臂力向来都十分自信，她总说她随便抡一下锤子就能让歹徒脑袋开花。

    不知努力了多久，尤利乌斯听到了来自学校里的钟楼的钟声，一共四下，明示着下午第二节课的开始。

    他匆匆带上教案和课本赶往八年五班的教室去了。

    在这个巫师学校的低年级组，每个年级都有六个班，每个教师都得负责两个班的授课，就连班主任也一样。

    而高年级组则成了“走班制”，每堂课的课室都不一样，也不分班了。所有学生都得背着一天的课本和作业满学校跑，不能再把所有教材都存在座位下面的暗柜里。

    可惜尤利乌斯目前的教学水平不足以让他能去教高年级组，只能在低年级组焦头烂额。

    好在八年五班没什么问题学生，至少没有塞维亚那种油盐不进的家伙。

    五班的课堂秩序也比六班要好一些，尤利乌斯一堂课下来没有任何生气吐血的感觉。

    下课之后，他想了想还是先去了一趟实验室，调出了说好的集中力提升药水，装在一个质地相对细腻的白色陶瓶里，瓶口用成分最干净最安全的蜡封住。

    这才拿着一陶瓶的集中力提升药水回了药剂学教研组的办公室。

    尤利乌斯小心翼翼地将陶瓶放在不会被磕碰到的地方，开始批改起了剩下的作业来。

    放课后的时间还很早，塞维亚离开学校后也没有立即回家。而且她也很少一放学就回家，她有时会去市立图书馆，有时会在街市中看似无目的地闲逛、实则观测她想搞明白的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当然，这“无关紧要”是对大多数人来说的，对塞维亚来说，世界上就没有什么问题是“无关紧要”的。只要是她想搞明白的问题，都是重要的问题。

    在去往市民区一间铁匠铺的路上，塞维亚又路过了玛格丽特主教的传教现场。此时广场上的人依然不多，只有一些一看就还在上学的年轻人聚集在这里。

    塞维亚只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多做停留。

    没有人能搞懂塞维亚的行为逻辑，因为连塞维亚她自己都搞不懂。她只知道她有很多想搞明白的问题，却不知道她为什么想搞明白那些问题。

    塞维亚只是直觉般的往那间铁匠铺走，在敲门并听到“请进”后径直打开了铁匠铺虚掩的门。

    艾西斯头也不抬，将一把匕首放入水箱里淬火，淬火结束后才抬头看了看来客。

    是个非常眼熟的人类半大孩子。

    “你是……尤利乌斯的学生吗？”艾西斯对这家伙是有些印象的。

    塞维亚说：“是我，我叫塞维亚。”

    艾西斯瞬间想起了这家伙是谁，她还记得尤利乌斯刚刚工作时经常被这孩子给气得吐血……

    此时刚刚结束勉强集中注意力状态、脑子还不太清醒的艾西斯无法控制自己的嘴：“我记得你，是那个把尤利乌斯气吐血过的孩子。”

    刚刚说完才觉得这样有点不客气的艾西斯状似无意地将工具与货品都放到一边，抱着脑袋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啊抱歉！刚刚可能脑子糊涂了，说了些过分的话。”

    然而塞维亚是真的不知道艾西斯为什么道歉：“我是把先生气吐血过啊。”

    艾西斯觉得这个小孩有点怪，于是又说：“我以为你会把这个当成什么可耻的秘密呢。”

    然而塞维亚是真的不明白：“可耻，是什么感觉？”

    艾西斯感到有点无言以对。

    反正现在也没有精力立刻马上做下一个匕首，艾西斯决定稍微休息一下，看看这孩子特地找她是为了什么。

    塞维亚随手捞了张矮凳坐下，说：“那些人的烈阳长剑吊坠是不是你做的？肯定是，因为提比莉娅做的铁制饰品不可能那么难看。”

    提比莉娅就是那位把十岁时的艾西斯捞去当了学徒的半精灵铁匠，在艾西斯自立门户前，她也是鲟鱼城唯一的铁匠。

    铁匠提比莉娅当然不怕艾西斯自立门户会导致她破产，而且她确实也不可能因此就破产。提比莉娅的订单工费一直都比艾西斯的要贵不少，因为她的手艺确实比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精灵要好太多。

    艾西斯的客户手头都比较紧，因为她太年轻，太缺乏经验，所以难免手艺一般，只能靠相对便宜的工费来吸引经济状况比较困难的客户群体。

    提比莉亚年轻时跟艾西斯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水准，铁器的订单也是差不多的价格。

    所以塞维亚一眼就看出了那些人脖子上挂的烈阳长剑吊坠是艾西斯做的。

    艾西斯也没有否认：“是我，这种细小的东西是最难搞的。”

    塞维亚没说话了，但也没走，而是坐在矮凳上以观测和探究的神态，打量着这个简陋的铁匠铺。

    而艾西斯早就听说了她的古怪，所以也不奇怪她为什么一放学就来了这里，只自顾自地拿起材料制作起了下一件货物。

    订单们还拿着镰刀在背后微笑呢。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来订购武器的人实在太多了？”

    塞维亚这样问，艾西斯虽然也觉得奇怪，却也顾不上回答。

    等到艾西斯终于淬完了又一把匕首，感觉已经烦躁到无法再集中注意力了，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说：“我可能察觉得比你还早些。”

    塞维亚还在四处打量着：“你本不该告诉一个并不熟悉的人你早就察觉到了很快就可能会发生的大事。”

    艾西斯单手撑住下巴：“可我还是告诉你了。”

    塞维亚用手指头卷着她蓬蓬卷卷的淡褐色头发，说：“听说在一些大城市的学校，已经有学生因为信的宗教不一样而天天互殴了。”

    至少会在人前以无神论者自居的艾西斯夸张又僵硬地说：“啊？这真不是在找借口打架吗？”

    褐发的年轻女巫脸上出现了一丝诡谲的微笑：“你很快就能明白了。”

    塞维亚在这里呆了蛮久，当她走出铁匠铺时，迎面就是抱着教案和课本、攥着一陶瓶药剂的尤利乌斯。

    “瓦西里奥先生——”塞维亚看起来轻松又愉快，“我们说不定就要见证历史了。”

    “……”

    尤利乌斯记得预言术理论是高年级班的课程，而且即使是高年级班也只教得起理论，因为谁也无法承担擅自预言的后果。

    塞维亚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又说：“不是预言，是推测。”

    金发的青年教师兼半吊子巫师不愿细想，只说：“早点回家，连环杀人犯还没落网呢。”然后绕过塞维亚径直走进了艾西斯的铁匠铺里。

    他将那装着集中力提升药水的陶瓶放在铁匠铺里的桌子上，说：“今天先回家吧，说好的药水就放这里，你明天开始每天只喝一小口就够用了。”

    艾西斯默默将又一把匕首淬好，这才收拾好东西，说：“那回去吧。”

    当他们一起回家时，塞维亚仍然站在铁匠铺的门口，她看起来是在欣赏夕阳，但眼中却是空的。其实她什么都没在看，而且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知道你在这里，修女妮娜。”塞维亚其实也没有确定这一句对不对，万一她的判断是错的呢？

    然而事实永远都那么土，修女妮娜确实在这里。

    她从街市的隐蔽处走了出来，依然一副端庄宁静的样子，好像她不是在跟踪谁，而是真的只是路过这里的而已。

    “我以为这是你们进行传教最好的时间。”塞维亚稍稍偏过头。

    妮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我只是修女之一，我不在那里，还有别的修女，还有玛格丽特主教在那里。”

    塞维亚伸了个懒腰：“我知道你叫妮娜，你不知道我叫塞维亚。”

    妮娜的嘴角微微一弯：“我现在知道了。”

    塞维亚没有问妮娜为什么要跟踪她，因为那没有必要，而且她感受不到危险。

    塞维亚虽然在痛觉上迟钝异常，又没有一般人的感情，却唯独在感知危险上异常敏锐。

    血橙色的夕阳光芒缓缓流淌着，她们此时看起来就像原本认识的两个人在黄昏归家的路上遇见然后寒暄闲聊一样。

    然而塞维亚只知道修女妮娜的名字叫妮娜，妮娜现在甚至才刚刚知道塞维亚的名字。

    “我很擅长观测一个人的微表情。”妮娜毫不拘谨地说，“上午的时候，你在这里，就像一个好学生在听历史课。”

    塞维亚懒洋洋地靠在墙上，说：“嗯，因为我知道上古时的精灵们信的是另一种多神教。”

    妮娜依然是一副让人无法判断真正想法的样子：“哦，其实我也知道。但是，比起过往的荣光，更重要的还是解决眼前的危险，不是吗？”

    塞维亚屏息凝神，紧紧盯住妮娜身后的方向，却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