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你能不能说点人话！”

    然而这位棕发绿眼珠的、看起来像人类的灵体，也就是附身了安德鲁的假安德鲁还是我行我素，只说：“他来了。”

    说完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跑远了。

    这时卡特兰托才注意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向着祈祷室的方向跑来，远远地只能看到那个身影的耳朵有一点尖，似乎是个半精灵。

    他走近了，卡特兰托才看清他的长相。

    褐发褐眼，眼形像小鹿但眼窝挺深，皮肤相当地白，两颊有一些浅肤色才容易长出的日晒斑点。要不是他身形纤柔且有一对月桂叶形的短尖耳，看起来都跟人类基本没区别了。

    不好的预感袭来。

    “你的开锁工具好用吗？”褐发褐眼的半精灵问。

    糟糕！

    那是卡尔在她来到辉耀城宫殿前交代过她的无数中暗语中的一种，刚刚那个黑发精灵是一个都没问，面前这个褐发半精灵倒是问了一个。

    总是暗地里嘲笑卡尔脑子不行，结果卡特兰托她自己倒是降智了。

    但卡特兰托不能表现出任何不对，她只能假装一切正常地回答：“别提了，连贫民窟废弃建筑的门都打不开。”

    褐发褐眼的半精灵嘴角微微一弯，进门关门打开地下室的门一气呵成：“写完给我。”他指的是辛西娅的一切动向。

    卡特兰托一边用加密语言写着辛西娅的动向，一边在想那个黑发寸头淡紫眼珠的家伙怎么也有地下室门的钥匙？

    “安全屋”怕是早就不安全了。

    卡特兰托捏了捏两眼之间的鼻梁，写下了最后一句加密语言的信息，将纸张从本子上撕下来递给褐发半精灵，什么也没说就跑路了。

    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卡特兰托想了很多：虽然因为那个黑发精灵造成的失误确实十分重大，但她本来就在做着反水的准备，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卡尔知道她造成了重大失误，那么卡特兰托肯定是会被快速灭口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装作无事发生才行。

    就先这样吧。

    *

    萨尔弗莱诺刚刚下课。

    和当初接受训练的卡特兰托一样，他的教室也是他的宿舍——或许是因为在辉耀城宫殿那段时间滴水不漏的表现让卡尔相信了他可以控制好他的魔法，所以萨尔弗莱诺现在才总算不用住在密室里了。

    现在蕾珂莎已经离开了她的课堂兼萨尔弗莱诺的宿舍，但萨尔弗莱诺并没有马上就开始休息，他在沉思，他也觉得他需要沉思。

    下一步怎么办？要不要直接告诉布拉坎卡尔的目的？她可信吗？

    退一万步，如果他打算瞒住布拉坎，布拉坎也一定会产生疑心。

    除非卡尔把他撵过去就是为了警告布拉坎：你在被暗中监视着，不要想着搞任何小动作。

    ……但布拉坎搞得出小动作吗？

    平心而论，在目前被卷入事件的几个倒霉蛋里，布拉坎绝对不是最没脑子的，但也绝对不是最有脑子的，更何况他们所有人都凑不齐一副脑子。

    布拉坎并不比卡尔聪明多少，尽管卡尔已经够蠢了，尽管他、卡特兰托也不见得多聪明，可能就连辛西娅也不太聪明。

    结束了毫无结论的沉思——其实更接近睡前拖延，萨尔弗莱诺还是磨磨蹭蹭地熄掉了讲台和课桌上的灯，摸黑回到了睡觉的小隔间里。

    梦里他捡到了一叠小说稿，小说稿里写了他们的故事的另一种可能，所有人都随波逐流，直到灾难来临，一切都来不及了。只有布拉坎，她的结局令人羡慕，至少在写那叠小说稿的人眼里是令人羡慕的。

    作者的署名很奇怪，ZhizhiLuo，发音抑扬顿挫，来源也不可考，这个名字的语言体系应该不属于塔勒维尔世界的任何一种语言。

    ZhizhiLuo喜欢布拉坎，总是借着布拉坎的“内心活动”表达她自己的看法，尽管那些“内心活动”基本都与当事人的言行反差极大。

    萨尔弗莱诺很清楚，布拉坎不可能有那么重的戾气，戾气重到总觉得所有人都在“嫉妒”她。

    ZhizhiLuo好像恨死了除布拉坎以外的塔勒维尔女性，但又偏偏对布拉坎本人真正的内心世界毫无了解也毫无兴趣。

    醒来的时候还是凌晨，萨尔弗莱诺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把这段梦境中与那叠谜之小说稿有关的记忆都锁了起来，期限四年。

    因为那位ZhizhiLuo的想法让他感到迷惑，迷惑到如果不将与小说稿有关的记忆全部锁起来，他的思维就会陷入混乱。

    用科技较高的文明的话来说，就是“CPU都给干烧了”。

    *

    现在，让我们将时间稍稍倒流，回到萨尔弗莱诺还在进行毫无结果的沉思的时候，也就是卡特兰托刚刚离开祈祷室的时候。

    卡特兰托还在为那个骗了她代号和消息的黑发粉眼珠精灵而感到害怕，这个角色在《白与金的布拉坎》中是从未存在过的，当然那个后来来的交接人也是从未存在过的。

    她不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后果。

    如果她对未来没有预见，肯定早就抛下一切偷偷溜走了，就跟一周目的中后期时一样。但卡特兰托必须坑死卡尔，否则到时候所有跟人类混居的精灵和半精灵都得死。

    一周目的时候她就是对这破工作忍无可忍所以没几年就不告而别，在大清洗开始后才又潜回去想要暗杀卡尔，失败了。

    这么想着，卡特兰托皱着眉头回到了宿舍，深夜时没人能在光线昏暗的地方看清她的表情，所以她不必为了不暴露身份而刻意控制面部的肌肉走向。

    *

    黎明的辉耀城已经渐渐喧嚣起来，卡特兰托和黛西站在辛西娅公主的寝殿门口，要估摸着她快醒了再进去。

    每一天都是如此，每一天都在想“这破班我就非上不可吗”——尤其是只能向接头的人提交一些鸡毛蒜皮的消息时。

    一周目的时候她不知道这样下去的意义是什么，不是对别人来说的意义，是对她自己来说的意义——也就是“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又无聊地活”。

    现在，卡特兰托还在想着“到底怎么才能进展到可以开始试图坑死卡尔”的时候，黛西拍了她肩膀一下，提醒她一天的工作又要开始了。

    卡特兰托不喜欢在折腾头发上花时间，所以她头发的长度一直都在肩膀左右或过肩一点，天热时扎成一个短马尾。但她在蕾珂莎的魔鬼训练下也能很好地打理辛西娅那头华丽的白金色波浪长发了。

    只看《白与金的布拉坎》中写过而她只有模糊记忆的一周目，她也知道辛西娅想要既不影响行动又足够彰显贵族身份还晃眼一看跟一般的矮马尾似乎并没有太大区别的复杂发式，也能给辛西娅换着花样梳出各种既精美又不累赘但从来都是一种风格的发型。

    但不得不说，当初进行魔鬼训练的时候，这也是卡特兰托学得最崩溃的课程之一。

    毕竟她就是因为嫌长发洗后难以晾干、又嫌寸头需要经常修剪所以才一直保持着肩膀左右的头发长度的。及肩发不用经常理发，天热时扎个短马尾不会糊脖子，清洗后也不会太难晾干。

    卡特兰托对折腾发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最多将前额鬓角的碎发收拾成细辫拢到马尾里，学习更复杂的发型处理方式尤其是各种各样的垂尾式盘发梳理方式对她来说实在是堪比酷刑。

    给辛西娅梳着头的卡特兰托突然想到，卡尔那头白金波浪形的长发似乎也不是直接扎成矮马尾的，而是跟辛西娅一样的又编又盘又挖洞、一看就知道梳理过程异常复杂的盘发式矮马尾，如果全部放下来说不定也不止是过肩的长度了。

    贵族们也够会折腾给他们梳头的侍从……好吧也不全是，凯拉和她的老弟的发型倒是都挺简单的。

    这就罢了，那些大贵族们一个二个还特别高估自己的智商，这场内斗在卡特兰托看来从头到尾都是在草台班子的舞台上一本正经地过家家，只不过是以所有异族的生命安全为赌注的一场过家家。

    而且谁知道辛西娅以后会不会也做出跟卡尔一样的事呢？卡特兰托不敢肯定辛西娅会不会也做出跟卡尔一样的决定，只能赌把卡尔坑死就能终结那场危机。

    *

    当清洁大队抓住辛西娅独自去往训练场地练剑的时机赶紧过来打扫辛西娅的寝殿时，卡特兰托眼尖地发现了那个黑发粉眼珠的精灵少女依然在那个队伍里。

    有那么一瞬间，她稍稍偏过脑袋，粉红色的眼珠子盯着卡特兰托，嘴角微微地弯了一下。

    就那么一瞬间，非常短的一刹那，卡特兰托却觉得就跟过了几个世纪一样漫长，冷汗从她的毛孔中冒出，像一群兔子般争先恐后地从地洞中奔跳而出。

    “跟你说了别大热天穿高领，偏不听，你看都出汗了，别告诉我你要这样减肥？”黛西见她满身冷汗，以为她是热的。

    卡特兰托干咳一下，只得顺坡下驴：“我就是为了减肥才这么穿的哈哈哈哈……”

    才怪嘞！

    正在打哈哈中，那个黑发寸头粉眼珠的精灵女孩突然灵巧地窜到了卡特兰托面前：“我都知道了。”

    卡特兰托整个半精都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