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朵莲花的尽头

    永慈寺中,瞎子也是想了好久才决定带刘贵枝去看能通的房间。

    想了好久?一间屋子有什么可想的?

    刘贵枝觉得瞎子态度有些奇怪,想事到如今这世上怕是早已没有什么东西能吓到她了,于是干脆推开那扇门,吹亮了手里的火折子。

    星星之火,一点点走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东面是窗,窗下放着一张床——冬日里最冷的位置。

    房间深处支着一根晾衣服的木杆——最不容易晒到太阳的位置——上面挂着一个巨大的黑斗笠,看样子是平日里能通换洗所戴的第二个斗笠。

    最后,火光走到了正对着小床的那面墙上,这一下,刘贵枝是真的呆住了。听说这是整间佛寺中最大的一间,的确够大,如果不够大,这墙上也画不下那么多莲花。

    九百多朵莲花,白日里小衙役来前,只有瞎子在身边时,柴有味自己一个人整整数了半个时辰。吓得在前院等了许久的小衙役还以为出事了,一进门却还是被吓了一跳,一如此刻的刘贵枝。

    那墙上好像爬满了红色的虫子,一眨眼,一晃神,它们就好像动了起来,被火光吓得顺着墙面爬到地上,再顺着地面爬到脚上,惹得人头晕眼花,不知要多大的胆子才能看清,那原来不是什么虫子——九百多朵莲花,那是密密麻麻一整墙莲花,每个有拇指大,七瓣叶一个也不少,红色填得饱满,一个搭着一个,一个也没有怠慢。从墙头到墙脚,不知多少个日夜,已蔓延到了地上。

    对此,白日里高震霆是这样对老衙役说起这九百朵莲花的——他也不记得能通是哪一日突然想起在墙上画莲的,一天画一朵,从第一天起就是角落里小小的一朵莲花,好像他早就知道未来还会在这墙上画很多莲花一样。

    高震霆和辰慧理所当然猜测师父应该是在数日子,九百二十三朵莲花,九百二十三天。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日子的尽头代表着什么,第多少朵莲花会是结尾——能通究竟在等什么。

    “莲花根不死,来年又发生。”瞎子背手站在刘贵枝身后,幽幽盯住某一朵小小莲花,道,“莲花叶多,出淤泥而不染,在佛语中,是往复轮回中最不怕邪恶污秽侵染之物。能通把这屋子画成这个样子,只怕是想把每一只走进这屋子里的鬼魅邪祟都锁死……”

    原本还能忍受,听到这里,刘贵枝全身的汗毛彻底都立了起来,忍不住回头打量说这话的瞎子,一双眼看起来还是瞎的,表情也无甚变化。

    片刻后,她还是把火折子从那墙上移走了,决定眼不见为净,“就一定得是等未来的某一天吗?”

    她说着转而在心中算起了日子,“九百二十三日,那就是将近三年。三年前,范小舟画下第一朵莲花的那天,这寺中亦或是范家,说不定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让他开始记录从此之后的每一天,也是有可能的吧?就好比那些无聊的镇民,一直到昨天还能记得范小舟已经’死’了一千天。”

    瞎子的表情却不乐观,“范小舟本人的经历很干净,他从前在镇外的盐场做工——十四年前的事,娶妻是七年前的事,盐场倒灶是六年前的事。范小舟被迫离开盐场,结果被污杀人最终假死是六年前的事。范小舟成为能通是六年前的事,永慈寺在镇上名声大噪是五年前的事。如果这莲花真是范小舟画下的,无论怎么看,三年前于他都是平平无奇的一年,毫无转折可言。”

    刘贵枝无言,亦知再多问也无益,说到底,那到底是不是特别的一天,只有死去的能通一人知道。

    至于能通……她将火折子对准那张空空的小床,被褥之上,似乎还能读出主人平日里最喜欢的睡觉姿势。

    顺着那张床,她一点点摸到床下,那里放着另一双罗汉鞋。

    再从怀里掏出她从钟架上摘下的那一只,三只鞋放在一起,除了左右右不同,当真是一模一样。

    “大小相同,磨损的位置也一样,就连……”瞎子拿起鞋到处摸了一个遍,最后鼓起勇气,小心闻了一鼻子,“味道也一样……应该是能通掉的那双鞋没错了。”

    听到自己的声音,瞎子亦是一愣。

    能通是从钟口里掉落,他脚上的鞋却卡在了钟口外的钟架上——这只鞋,竟出现在了它不该出现的地方。

    再回想费力够鞋的刘贵枝,瞎子惊,“难不成……能通并不是从钟口里掉出来的?”

    刘贵枝不动声色,蹲在瞎子身边,也拿起那两只鞋看起来,平静道,“回想整件事情,难就难在了尸体的位置,钟口下的位置,是完全空心又悬空的,想要将尸体送进去,的确就只有搬梯子和取下撞钟两种。”

    她停顿,接着话锋一转,“但如果尸体其实并不是吊在钟里,而是在钟后木头架子的横梁上的话……”

    那个位置,紧邻着后面二层小楼的,站在小楼的檐顶上,高一点的人,伸手就能够到,矮一点的人,只要在绳子一头绑上重物,再将重物扔过横梁,就一样可以在架子上挂任何东西了。

    瞎子紧紧皱眉,很快在脑海中勾画出画面。

    这么说来,他记得白日里那口钟的确不是正正好好平放在架子上的,而是有些许向前倒。

    如此,从远远站离撞钟的香客们的角度观察,只是看到一个尸体出现在钟下,其实很难说明它是从钟里来,还是从钟后来。

    刘贵枝看那苦大仇深的表情,知他是想到了些什么:“公子看不见,所以不知道,那巨钟的摆放位置十分之巧,几乎可以说,是给凶手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机会。其巨大的身体可以遮挡住尸体,让众人看不到尸体吊在上面的真实方法;其稍稍歪斜的角度,更是让众人根本无法分辨,人到底是从钟里,还是从钟外掉出来的。”

    用这样的方法,凶手从头到尾都不需要钻进那口钟,他只需通过钟架,将尸体吊到钟后,最后等着大典开始后,爬上钟架后二层小楼的檐顶,在钟后割断麻绳,就万事大吉了——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

    割断麻绳后,尸体会贴着木架外侧和二层小楼之间的缝隙坠落,从院中看去,就好像是从钟口掉出的一般。而那二层小楼,因为楼中自带楼梯,且周围没有人住,是任何时间,任何人,不需要发出太大的动静就可以上的。

    “当然,这种做法总归是障眼之术,万一有人在钟下抬头看,就一定会发现尸体的位置有问题,但偏偏,这正对钟口之下的位置,被围栏拦住了,所有人都无法靠近。”刘贵枝说着指了指门口,站在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前院钟下围栏的半个身子。

    知道自己应该看不见,瞎子并未跟着抬眼,回忆道,“可……我记得,后来辰慧小和尚拿钥匙打开了围栏的。”

    那时辰慧急着招呼众人去接马上要掉下来的能通,然而就在打开围栏铁锁的一瞬间,能通掉了下来——刚刚好,一切都刚刚好,再早一点,能通尸体的真实位置就暴露了。

    “是啊……”刘贵枝冷笑一声,话中有话,“所以要不说巧呢?怎么就刚好在小和尚要打开围栏的一瞬间,尸体就掉下来了呢?”

    她收回目光,眼中明亮,“凶手只怕是,当时就在钟架上站着呢。”

    瞎子一愣。

    一整院的香客皆可作证,当时在钟架上站着的人,可只有一个。

    “姑娘是说,那钟匠?”

    瞎子这才想起白日里柴有味曾说钟匠眼熟的事情,猛地一激灵——若真如刘贵枝此番所言,钟匠自不会无缘无故对能通下手,难不成,他真是位旧人?

    刘贵枝看出他所想,眼中放空,忽然又开了口,“嗯……你可有想过,且不说将尸体吊上钟架上的是不是这位吉祥钟匠,单说他的目的——你觉得,他为何会特别将尸体放到那个位置?”

    瞎子犹疑,还没来得及回答,刘贵枝又问,“换句话说,能通的尸体出现在钟上,和出现在这院子里的任何一处角落,到底有什么区别?”

    瞎子茫然偏头,思索后道:“自然是……想要伪造神仙杀人的假象……昨日燕子楼出了那一百座财神像的事情,虽说事情闹得不算大,但多少还是有不少围观的人,此人或许是提前听说了这件事,有意故意将能通的死和燕子楼联系在一起,才会想出这么一招刁钻的……杀人方式……”

    听刘贵枝这么问,他觉得答案应该没有这么简单,迟疑加了个,“吧……”

    “可……”刘贵枝摊手,顺着他的话,着眼于眼下,“除了偏爱猎奇故事的镇民们会在茶余饭后将范小舟的死和神鬼传说联系在一起之外,当真有人把这离谱的说法当真吗?”

    瞎子恍然,从案发到现在,他一路跟着衙门取证调查,看得最清楚——衙门虽不免有些懒惰之辈,但大家怎么说都是见识过不少案子的官府中人,就算闲时会说些神神鬼鬼的故事,也大多只是逞口舌之快,到底不会一上来就说这人是财神杀的,这也就意味着,凶手这一招,除了能骗骗外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于衙门处起不到任何作用。

    然而回想自己这些日子在衙门的经历,以鬼神结案的案件却又的确不在少数,共性只有一,那就是这些案子的凶手全都没抓到,衙役们在清醒破案与糊涂认鬼中选择了后者。

    想到这里,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姑娘的意思是……”

    刘贵枝:“此人或许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选择将尸体吊到座钟上,他明白按衙门破案的方式,只要稍作手脚,衙门寻不到真相自会顺坡而下,财神届时也就顺理成章成为了借口。如此看来,此人应该十分熟悉衙门的行事作风——是不是谁的故人不知道,但却一定与衙门有着某些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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