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想不想我

    瞎子从卧房走出。就见阳关道手里捏着两块红肉,看形状大小,和那泄泄拉拉的样子,应该是用来凑称的边角料,上面还连着皮,只是那皮……阳关道将多余的血抹在衣服上,又用手蹭了蹭那东西,感受着它柔软弹滑的质感,他更加确定,“这不是猪皮,也不是牛皮,这是人皮。这……是人的肉……”

    屋中目目相对,一时气氛诡异,鸦雀无声。

    正当时,本就开着的大门又叫什么人从外面踢了一脚,“咣当”一声砸在门框上,回弹了两下。男人五大三粗,拎着腰绳迈步进门,还未见人便先闻其声,大喝着,“袁幸运!你他娘的终于回来了!你上哪去了?你是不是想赖账啊?你今天不给我……”

    话说一半,来人终于看清铺中众人,呆在原地,又见吴春雨一身红衣官袍,腰间令牌反光,想也没想转头就往外跑去。

    余光还停留在阳关道手中的人肉上,刘贵枝拔腿就追,还没跑出铺子却突然站住了脚,想起了那个没用的男人,“别让他跑了!”,她朝着巷口大喊。

    男人还在心中奇怪,她跟谁喊话呢?一扭头刀就已经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柴有味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帅气一点,一开口却还是想吐,呕了两声,扶着架在对方肩上的刀狼狈起身,擦擦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牛大奔,好久不见啊,想不想我们啊?”

    *

    那一天的集市,根本没人在卖东西,也没人在买东西。那条八百年不曾被注意过的小巷,第一次收获众人的目光,总算体验到了备受瞩目的滋味,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刘贵枝为何会知道这件事——她只能说,纯属意外。

    永慈寺英勇缉凶那一日过去已久,衙门终于腾出功夫,决定给刘贵枝办一个表彰仪式。仪式的主要流程有:一,张师爷讲话。

    二,张师爷亲手题字,将刘贵枝的名字写在本月见义勇为榜榜首。

    三,刘贵枝谈见义勇为心得。

    四,刘贵枝领奖。奖品,一整袋生姜。

    “生姜?”回廊下看热闹的衙役揣起手,“这刘姑娘当真新鲜,要这么多姜得吃出多少火啊?要点银子多实在啊?”

    身边人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是瞎公子的主意。他说如果没有姜,刘姑娘一定不来。”

    “瞎公子这别是挡人财路吧?谁会不要银子要一袋生姜啊?”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身边人说着对院子里已接近尾声的表彰仪式抬了抬下巴。

    那目光的尽头,刘贵枝面无表情念完了瞎子精心为自己编写的见义勇为心得,看到那一整袋生姜,眼神终于翻出了活人的光芒。

    也就是这个时候,院门被猛地推开,柴有味一身是血冲散看热闹的众衙役,正好站在那袋生姜与刘贵枝中间,惊恐万分,“先生!不好了!尸体!”

    刘贵枝的手还没碰到麻袋,就被柴有味一个跨步撞到了一旁,听到这一句话,她亦是惊恐抬头,瞎子就跟在柴有味身后,怀里还抱着一个圆滚滚的包袱,同样浑身是血。

    在他们的身后,前院的两个门房一前一后拖进两卷草席,草席展开,正是他们自袁氏肉铺带回的两具尸体。

    *

    “再问一遍,最近见没见过袁幸运?知不知道他去哪了?”

    “没有没有没有……还要我说多少遍啊老爷,那纸条你们不也看见了吗?我要是知道他跑哪去了,我还用给他门缝里塞纸条吗?今天我也是去找他的啊?”

    “和袁幸运到底什么关系?”

    “就……合伙做点小本生意啊……”

    “什么生意?”

    “卖猪肉。”

    “卖猪肉要什么急单?”?

    “那人急着吃肉不行吗?”

    “临州人,会特意要袁幸运铺子里的猪肉?他急着吃肉他还跑到这儿订肉?他就不能在家门口买肉吗?”

    “那……就是有呗,就是有客人想吃这一口呗,人有钱,你管呢?”

    老衙役深吸一口气,重重合上眼皮,忍无可忍:“牛大奔,你从前也是在衙门里待过的,虽然不是文职,但你好歹也得懂点吧。镇口货物进出都是会有记录的,我们没在里面找到和袁幸运有关的任何一次记录,你这是还想帮袁幸运多添一项漏舶贩私的罪名啊?”

    听到这里,牛大奔第一次把脸转过来,不再用下巴看人,“我们从前也在衙门里待过,所以你不更应该了解我们吗?老沈,你觉得……”

    他一字一顿,盯着老衙役的眼睛,比起不快,更多有些伤心,“你觉得,我们是会干坏事儿的人吗?你也觉得我们只会杀人?”

    牛大奔是三年前离开衙门决定改行的。相比袁幸运,他在衙中待得要久一些,那个时候柴有味已经进衙了。所以这一回,除了老衙役外,他也认识对方。

    柴有味对牛大奔的评价是,刽子手中的高手。

    整个行刑班中,他是手法最干净利落的一个,死在他刀下的罪犯往往都比较痛快舒服。虽然听不到真实的反馈,但柴有味猜,死在他刀下应该是最不疼的。甚至曾有一度,衙门中的死刑犯甚至会偷着给自己送钱,求他给自己安排用牛大奔下刀,这件事,给当年刚入衙门不久的柴有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与小小的震撼。

    老衙役开玩笑时总说,想死在牛大奔手里,那得排队!

    当年坐在一起开玩笑的人,如今却坐在刑房的两头。

    牛大奔离开衙门的时候,众人喝过一场送行酒,席间老衙役喝得七荤八素,胡说八道,柴有味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他说牛大奔是自己一辈子的兄弟,这一桌人全是他一辈子的兄弟。牛大奔以后不管走到哪里,他都会拿他当朋友,关心他的吃住。可事实却是,那天酒醒后,老衙役就再没和牛大奔见过面,就算听说他和袁幸运有联系,也不知道两人究竟联系到了哪一步,是不时见面喝场酒的关系,还是抱在一起做些见不得人的生意的关系。

    现在再想,某种意义上,老衙役当天是真的在胡说八道了。

    这一场审讯,持续了将近一个下午的时间。

    听到最后一个时辰的时候,刘贵枝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因为在她看来,那已逐渐偏离了一场审讯该有的初心,老衙役除了反复问那些牛大奔死也不会说实话的问题外,全都在和牛大奔算旧账。

    审讯的影子刘贵枝没看到,倒是看了一场有关兄弟情的辩论。牛大奔怨气冲天,将衙门众人指责了个遍,说到激动处甚至泪流满面。坐在他对面看他哭的那个,还天真地以为只要解决这些旧时矛盾,对方就能顺着自己的问询说出真相……

    一系列原因,导致此时此刻,那间潮热的刑房中根本没人在思考该如何利用审讯技巧撬开牛大奔的嘴,不过是浪费时间。

    于是她悄悄离开了墙角,回到了院子里,那里,小衙役陪着阳关道,正在进行一场血次呼啦的“街头杂耍”。

    “从肉铺里的肉板下面发现的。”擦完身上的血渍,柴有味站在人群最后,正在悄咪咪和刘贵枝说话,“一般肉铺,剁肉的案板下面都是空心的,里面能放些顺手就拿的东西,袁氏肉铺的案板下面却是封死的,看起来问题很大。我撬开一看,果然大有玄机。”

    他说着看向人群正中的几人。

    最边上的小衙役正小心翼翼转过眼前的骷髅头,那就是瞎子一路抱在怀里的“圆鼓鼓”的真容——一颗“圆鼓鼓”的头。

    要说这东西能有多奇怪,小衙役哪怕已经吐了好几回,回过头来却依旧忍不住抱着这颗精巧又新鲜的人头欣赏——干枯坚硬的骨头上竟长出了像皮肉一样的东西,有棱角,有眼窝,甚至有毛孔,栩栩如生。若不是能看到那里面并无真实的血肉,说这是一块还没腐烂干净的头骨都有人信,只不过味道闻上去要死板一些,毫无生气。

    听阳关道说过后小衙役才明白,原来这玩意儿叫肤蜡,专门糊在脸上用来易容的——当然,一般来讲,活人的用法是易容。死人的话,用来修复腐烂的皮肉效果最好。

    不光这一块骷髅头,阳关道在那两具尸体上也发现了不少同样的肤蜡,哪烂了填哪,死了一个月的竟还能像活人一般活灵活现。

    除此之外,用料最多的还当属两具尸体的脖子。阳关道从那上面抠下来的油蜡都能做两根蜡烛了,原因随着脱落的油蜡逐渐显现,众人不禁发出唏嘘的声音,原来那两人的脖子都是被砍断的,做肤蜡的人巧手回春,不光用厚实的油蜡将断裂处补齐,更是在皮肉深处用劲道的草绳将断裂的两半缝了起来,针脚精细,蜡也抹得到位,这工艺,但凡用在正处,老字号都不知道开了多少年了。虽然刘贵枝暂且还想不出来这样的手里能做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比那些冲在前面的衙役们慢一步,虽然知道死人了,但被挡在人群之后,根本看不见尸体长什么样子,此刻站在瞎子身旁,听柴有味形容完一切,还来不及想些什么,手里就被塞进一个竹篮。

    她伸手去摸,一团湿乎乎的麻线团,上面插着几根银针,下面还散着些顶针剪刀类的工具,俨然是个巨大的针线包。手再拿起来,已是一片鲜红。

    不用想也能知道,这就是袁幸运缝补尸体的工具了。

    与此同时,院子里,衙役们正三两个正站在阳关道身后,随着他一道验尸,小衙役站在最前面,正翻着手里的笔记,确认接下来该走的流程,老衙役和柴有味还在里面审牛大奔,他作为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头一次自挑大梁:“验尸……”,他边说边用笔在纸上打勾,“然后是……确认死者身份……”

    念完,他如临大敌般抬起头,勉强把脚伸到最长,用脚尖掀开了第一张草席,不认识,没见过,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掀开第二张,好像有点眼熟,他转了个方向,还有些疑惑间,身后一股力道推开人群,指着地上的尸体大呼一声,“这不是肖家宝吗?”

    声音从后方传来,不一会儿就招来了一整院衙役。随着人群逐渐聚集,尸体“肖家宝”的身份也逐渐被坐实——肖家宝一个月前就是在这儿被砍掉脑袋的,负责抓捕他的人此刻站满整个小院,他们绝不会忘记这张脸。

    “肖家宝?”瞎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就是上个月,因为杀了老东家一家的,那个被斩首示众了的肖家宝啊!他的事儿还被贴上前两天那通告板了,肖郎中的儿子,得了肺痨,没两天活头了的那个!”随着人越聚越多,瞎子的问题很快被身边人解答。

    瞎子和刘贵枝皆是恍然大悟,终于想起了那天读过的通告板。那上面,肖家宝的事迹可是位列第一。其人是个杀死了老东家一家五口的穷凶极恶之徒,于上月初被捕。后来几人也是听路人提起才知,他还是镇上名医肖郎中的独子,这个肖郎中,似乎也正是在多年前帮袁幸运作证,证明癭症不会传染的那一位。

    “那个在口供中曾明确表示担心衙门会在取消斩首示众后对罪犯动用私刑,将罪犯折磨致死的……那个肖家宝吧?”柴有味惊,嘴中嘟囔,“可他……不是被斩首而亡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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