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婿

    人间的衙门在忙,地府的小鬼儿也没闲着。

    流囹始终没有出现。

    按地藏的说法,范小舟的名号近期早已传遍了阴间的大江南北,刘贵枝也已经听话给流囹烧了信,可很多天过去了,流囹却始终没有出面,依旧下落不明,无迹可寻。寻找范小舟的任务,至今进展为零。

    牛马都很着急,纷纷分析起原因:一个说,也许人家太忙了,还没看到消息;另一个说,说不定人家改变计划了,近期手下勾魂的名额已经满了。

    瞎子跟他们都不一样,他有更大的志向,他压根没在想这件事,他正在惦记的事儿,牛鬼马面听完笑得夜里都睡不着觉——如果把此刻的牛马瞎刘四鬼比作一个小家的话,刘贵枝是全家的依靠,如同当家老爷一般的主心骨角色,那瞎子简直就是把自己嫁进了刘家的小媳妇。

    而嫁进刘家后,瞎子为自己定下的第一个新的鬼生目标,那就是干掉牛头马面和蛇神,成为刘家的长婿。

    为此,他特意仔细观察了牛头马面与蛇神多日。

    以下是他的成果:

    第一个是牛头。牛头力气大,又是第一个跟在刘贵枝身边的,“嫁进刘家”的真正意义上的“长婿”,大多数刘贵枝不在的时候,马面都会倾向于听他的命令,他也会十分自如地称马面为弟,是“三婿”中当之无愧的老大。

    不过搞定他很简单,只要稍微聪明一点就行了。刘贵枝从前那么有劲儿,一定不需要也不会喜欢劲大的,瞎子只要在关键时刻稍微展现出一丝智慧,便能将他比下去了。

    第二个是马面。马面的确要成熟一点,说话做事比较匀称,刘贵枝很少对他露出嫌弃的态度。换句话说,如果有一日牛头真的失宠了,最可能成为新一代领导二鬼的“长婿”的鬼,非它莫属。

    不过这也不是问题,因为马面为鬼呆板固执,回答问题总要翻着一本条陈,说话空洞无物,没有一句能听的,就算真的成为了“长婿”,也很快就会因为解决不了任何实质问题而被取代。

    男鬼最了解男鬼了,刘贵枝不知道它们都是什么样的鬼,他还不明白吗?

    为此他已做足了准备。

    实施方向一共有三个。

    第一,展现头脑。平日里点子要多,要有生活的智慧。如果有可能,最好把范小舟的案子解决了,她一定开心。

    第二,展现外表。虽然成鬼后容颜有损,但好在他皮肤光滑,表情生动这些他还是做得到的。她一定喜欢。

    第三,适当展现弱点。不如牛哥强壮,不如马哥稳重,所以更需要刘贵枝的教导与关心,这样的话有意无意要多说。她一定能懂。

    有这三个杀手锏,他一定能成为刘贵枝的枕边人,成为唯一一个可以与她同床共枕说心里话的夫婿,唯一一个可以在危机时刻成为她坚实后盾的夫婿,更是唯一一个会陪她走到世界的尽头,走过世界的尽头直到永永远远的——她的爱人。

    他,会是刘家的长婿,日后也会是刘贵枝唯一的夫婿——即,现实中刘贵枝最看重的一只鬼。

    “噗——”,许多天后,牛头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差点笑喷,“刘家?”

    他环顾四周,拍拍身后燕子楼院墙上的大洞,头顶落灰如雨,他摊手,“就这?也能叫家?你说的好像刘家有多少人一样!”

    瞎子被牛头笑得脸一阵红一阵青,表情不快。

    见状,一旁马面哭笑不得,不住摇头,“怪不得……所以你才被轰出来了?”

    随着这句话,它的目光转移到了瞎子身后紧闭的大门上。

    夜入三更,燕子楼外的大街上,两只脚切实站在大街上的,也就瞎子一只有记忆能显形的“人”了,连续三日获得入室侍寝资格的他,终于还是被轰了出来,此刻自尊散落一地——当然,只是他认为的“自尊”。

    侍寝?

    牛头不敢相信,有一天他还能在眼前这个早已四处漏风的燕子楼前听到这个词,瞎子不会以为,真的有鬼想和刘贵枝睡在一个屋里吧?

    瞎子疑惑。

    “太烦了,翻个身说你吵,砸吧嘴说你恶心,万一不小心,你打了个呼噜……”牛头“哼”得一声,一副你摊上大麻烦的表情,很快给出了解答,“那就完蛋了,第二天不打你都是好的!这么多事儿,哪有这大好夜色,绝美星光好啊!反正也感受不到冷热!”

    他说着一敞怀,头顶的确是星光闪闪,这是它们做鬼的,唯一可以走出房顶的机会。

    瞎子听得两眼发直,半个时辰前,对此一无所知的他,还坐在床下沾沾自喜地和刘贵枝讲着心里话,“哎……真羡慕牛哥的身子骨,大冬天也不怕冷,能在外面躺着看星星,我一冻就病。”

    床上,刘贵枝正在闭目打坐,面无表情没说话。

    一炷香前,瞎子已经坐到了床边,趁着刘贵枝还在闭目,紧急揪了两撮碎发,又有新的感悟,“哎……其实我觉得马哥挺好的,虽然有时候古板,有时候爱说废话,有时候还爱多管闲事,但他心不坏。”

    床上,刘贵枝幽幽睁开眼,泛出犀利的目光,“他多管什么闲事儿了?”

    瞎子无辜:“姑娘不知道吗?马哥一直很操心衙门的发展,自己在本子上写了很多独到的见解。”

    刘贵枝闭眼,面无表情重归沉默。

    一盏茶前,瞎子平躺在靠外的一边,望着房顶外的星星,心情不错,“其实……我不在乎,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都无所谓,只要——”

    他拖长声音,手向一旁找去,“你心中有我。”

    手都摸到床边了,依旧空空如也,瞎子觉得哪里怪怪的,一偏头,刘贵枝竟不知何时站在了床边,此刻正揪着自己的衣领,用和善的语气问,“想换个更宽敞的地方看星星吗?”

    开门,关门,瞎子站在大街上。

    *

    “什么?!你把我操心衙门的事儿告诉她了!”时间回到大街上二鬼听瞎子复述房中遭遇,马面发出一声惊呼,“她生前和衙门有大仇!她最讨厌的就是帮衙门做事的人!你不知道吗??”

    瞎子一声轻咳,心虚抬头看星星。

    牛头苦笑,片刻后还是决定把话说开,抱手站了出来,“瞎兄弟,实话跟你说好了,在我们这儿,没什么长婿,如果非说有,而你又要一定想做的话,那我们都愿意支持你,不会和你争的。”

    瞎子眨巴眼睛,听得一愣,向后收脖子,和三鬼拉开距离,“什么意思?”

    牛头更想笑了,“意思就是没人和你竞争,你完全可以随意。”

    他说着分别拍拍马面和蛇神的胸膛,慷慨道,“我们都是兄弟,是朋友,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儿动歪心思。”

    “小事儿?你们觉得这是小事儿?”

    牛头摊手,“当然,不过是个女子,她想爱谁都行,反正我们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可期盼的了。瞎子,怎么说你生前也是个男人来的,怎么活得这么窝囊?还’长婿’?这世间根本就没有’长婿’这个词!”

    他边说边长叹一口气,仰面感叹,“鬼生都已经这么艰难了,我们没必要彼此伤害了吧……你要爱她,我们全力支持。”

    瞎子傻眼,依旧不敢相信,“可……她可是财神啊,你们对她……”

    ——难道就没有一点敬畏讨好之心吗?

    后半段话不好听,终是被瞎子吞进了肚子里,可牛头却还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不禁一声冷笑,这些年若论二鬼对刘贵枝的心思,讨好的确是有的,但敬畏真是一点也没有,何况是如今正有一屁股债追在身后的时刻。

    虽然这么说不好,但只要看如今面对流囹一事,刘贵枝的态度就能知道牛头这么想也不冤。

    烧信已过去六七天,六七天,流囹始终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回信,眼看着又要临近地藏召唤的日子,刘贵枝可有为这事儿操心过?

    闲下来的时光,她永远在对着镜子调整发髻,醉心胭脂水粉。

    被人逼着都干不动的事儿,那只能是因为她发自内心的不关心。

    马面摇头惋惜,记性不好的他,转脸已经忘了和瞎子的仇,只顾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瞎兄弟是真不懂她,她那个样子,哪是好好当神的样子,这样的财神,跟着她最多也就贪点蝇头小利,何必动真心?”

    瞎子皱眉,心中错愕——几鬼间氛围竟是如此融洽!

    “不然呢?”牛头挑眉,十分不屑,“我们又不是女子。”

    一旁马面跟着也是一声叹息,动动两只马耳,自以为体谅道,“说到底也是因为我们都心疼她,地藏阎王到底是阎王,不通人性,贵枝娘子一个女子,要和这样的狠角色周旋实在是不容易,所以我们倒也不需要她有什么大作为,更不用她真的成为金光罩万鬼的大财神,她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只是可怜了我们,找不到流囹,完不成地藏的任务——”牛头接过话,一声叹息,“还得跟着挨骂,这杀千刀的流囹,怎么还不出现啊!”

    “啊——”牛头的声音响彻云霄,与此同时,云霄“呲啦”擦出一道火花,什么东西漏了个缝,缝里掉了个东西。

    牛头嘴还没闭上,东西就糊脸上了,还好是张纸,砸不出毛病。他把纸拿下来一看,是一封信。

    半霎那后,三鬼惊醒,几乎异口同声:“一封信!”

    *

    地狱来信,万众瞩目,四个奇形怪状的脑袋破天荒凑到了一起。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不在吾手中,范小舟记忆被偷,兄弟自缢,大逆不道,不可受也。别等吾,天杀的人间吾已待不下去,准备去死,勿扰。

    天寒露重,望君保重。

    流囹】

    “噗哧”,读完信,瞎子一下就笑出了声,“去死”?流囹一个死人,还能怎么“去死”?这笑话也太冷了。

    一抬头,三鬼面色凝重,冷眼看他,看起来比听他讲争宠时还要不快。

    这是彻头彻尾的拒绝,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拿着这东西去找地藏,一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没鬼能笑得出来。意识到这一点,瞎子乖巧闭上了嘴。

    “他奶奶的!这下完蛋了!流囹都不知道范小舟的魂儿在哪……”任务泡汤,牛头气得挠头。

    一旁马面却接过信,反复读着这四个字,觉得有些古怪。“兄弟自缢……”

    “喂。”良久,他微微低头,嗓音深沉,打断了牛头的抱怨,莫名道:“流囹不肯带着范小舟来帮我们的忙,那我们去找他是不是也一样算完成任务?”

    地上郁闷盘腿而坐的牛头气笑了,“你说的轻巧!我们要能找着他还用得着给他写信吗?”

    话说一半,他突觉不对,一抬头,头顶瞎蛇二鬼正齐刷刷看着马面的方向出神,他再一扭头,马面双眼竟泛着诡异的绿光。

    “瞎子。”他问,“贵枝娘子知道你晚上装瞎的事儿吗?”

    瞎子冷不丁被刺中心事,面露苦涩,不情不愿,委屈撇嘴,“还没告诉她。”

    “那就是了。”马面自信仰头,假模假式深吸一口气,“哪怕是魔鬼,没有天眼,没人告诉她的事,她也不应该知道。”

    兄弟自缢……

    牛头恍然,一个翻身从地上坐了起来,“对啊!地藏只将范小舟的消息散了出去,从没提过范大成自缢的事,同为魔鬼的流囹,按理应该不知道范小舟有兄弟自缢的消息啊……那这么说——”

    蛇神瞳仁缩成一条线,开口自带阴森,很快接过话,“——这么说,流囹很可能就在镇上?”

    “不,不仅在镇上。”马面却摇头,转头又问,“瞎子,衙门可有把范大成自缢的消息放出去?”

    瞎子眨眨眼,就他所知,范大成是昨夜三更时分被柴有味救下,等第二日镇民出门上街的时候,范家已被衙役们收拾干净,没有热闹可看了。单就此看,只过去了一天,目前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出去,除了衙门的人,知者甚少。

    马面得到满意的答案,露出自信的笑容,“呐,这么看,不光在镇上,还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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