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星的人撤了。十字交会的路口，裴潜的身影有些萧索。
“说我不舒服，南都财会那边，请两天假。”龚显不敢看殿下的脸色，自觉替裴潜发起讯息。
“你接着说。”
龚显默默上前，声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建安大将军诞辰纪念会那天，齐长礼副督长确实深夜出门了。我们的人跟了上去，没有被发现。”
裴潜眼神晦暗不明：“是去那里了吗？”
龚显点头：“确实是英烈陵园，祭拜将军和笑歌世子。”
“接着说吧，我大概猜到了。”裴潜松了松扣子，语气平静。
“齐部长喝了酒，但人很安静，在墓碑面前坐了很久。”龚显一顿：“您让人一直盯着的那块小小的无字碑，齐大人也祭奠了。”
龚显越发小心措辞：“齐大人虽然没说出声，但我们影像还是捕捉到了他的嘴型，确实说的是[将军、世子、夫人]……”
裴潜不自觉揉捏着挂在心脏上方的徽章：“是姑姑。姑姑失踪这么多年，我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你说，姑姑去世多少年了？”
龚显低声：“经过鉴别，无字碑是十五年前立的。从美长公主，应该就是那时候仙逝的。”
寂静良久，裴潜转过头，露出一种遥远沉思的神色：“鹰巢山院子里的铃兰花，都开了吧。准备锄锨，我要移栽一丛姑姑最喜欢的花，在她的灵位前。”
“殿下，您节哀。”龚显想说点什么安慰：“从美长公主出身南都星皇室，听长辈说公主天资聪颖，灵气洒脱，是我南都星的骄傲……”
裴潜静静听着，一动不动，注视着泛着青辉的铜像：“先国王指婚，将姑姑许配给赵必旋，也就是后来的建安将军。后来，星历385年……武真的话你也听到了……呵……”
“建安将军和笑歌去世后，表彰孤烈，姑姑被先国王赐予了长公主的尊号。就这么又过了五年……那天之后，姑姑就消失了……”
裴潜咬了咬牙。一切很平静，没有人去找，仿佛从来就没出现这样一个人，真是可笑！
……
“父亲？”齐星的眼眸紧缩了一下：“她……”
齐长礼在书桌后坐下，好让椅子给他一个支撑：“我自幼跟随建安大将军，将军的婚礼，世子的出生，一幕幕好像就在昨天。自将军和少爷去世，五年后的一天，从美长公主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奄奄一息。”
“那个时候新闻还没有报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长礼声音低沉，肩膀却佝偻着。
“长公主就是那个时候告诉我，是先国王下的命令，一切都是圈套、是阴谋，为的就是要将军的命，要把北都星最优秀的血脉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看着齐星发白的脸色，齐长礼继续说：“长公主交给了我一个孩子，说她已经安排好一切，必要时候可以随意利用这个孩子。她以将军遗孀的名义留下遗言——北都星将士含冤而逝，要我们这些嫡系血脉，必须夺取帝国军权，让所有参与的背叛者血债血偿。”
齐星嘴唇动了动，没有把话问出来。
“长公主说完就去了。而那个孩子，当时抽搐不止，可能也快……我心有不忍，让人送去了601。”齐长礼双手抵住眼角，疲惫不已。
“这时传来消息，国王和崇嘉公主运输舰发生重大爆炸事故，抢救无效。全帝国立刻进入国丧期。为防哗变，所有地区军权暂时上交首都星！”
“再然后，首都星皇庭空虚，整个皇室内部动乱，谁都想趁乱分一杯羹。万昌当时作为禁军宿卫官，果断平定内乱，声望大涨。”
“南都星皇室有个小女孩和崇嘉公主同岁，经过皇室□□推举……最终延隆公主入主首都星。”
“所以孟孟，是死去的崇嘉公主？”齐星的头微微低下，几缕发丝遮住了眼睛，仿佛承受着无法言说的重压：“是长公主？刺杀国王？”
“齐星，你还不明白吗？”齐长礼厉声——
“建安大将军的仇，笑歌世子的怨，长公主已经报了，以一种极端狠辣的方式。她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策划了一场惊天事故，让首都星皇室断子绝孙，让军舰一千名宫人丧生火海。事后被牵连、被清算的，不知道多少……”
“仇恨，你就放下吧。”
“孟姜也是可怜，她什么都不知道，被下了毒，一辈子全毁了。”
北都星战士的冤魂，竟然是国王权力的踏脚石。自诩天地荣耀的虚伪君王，最终被自己的妹妹亲手送上绝路。而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孟孟，竟是仇敌的骨血……
齐星内心有一团火，想要发泄、想要恨谁。但是又有一团水，淹没了他的心，大仇得报？想哭。
书房里高悬的忠勇嘉令，简直可笑！书桌上摆着的全家福照片，竟是人血馒头。无声的眼泪夺眶而出，齐星的心海波涛汹涌，想砸了门口的石狮子……
“齐星！齐星，你去哪？”
月色如洗，裴潜手捧铃兰，步入英烈陵园的静谧之中。
寒风枯叶，他看到齐星孤独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座雕塑，凝望着那片沉睡的英雄。
裴潜轻声：“星星，你怎么在这？”
齐星置若罔闻。
裴潜默不作声，开始松土，将手中的铃兰小心翼翼地埋入土中，然后静静地坐在齐星旁。
齐星突然开口：“这真特么是一个操蛋的世界！”
裴潜抬起头，目光穿过夜色，凝视着那块无字的墓碑：“我姑姑曾经也这么说。她说，皇室，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是肮脏的。”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齐星的眼里都是迷茫，像风雨摇曳的白杨。
“这个世界就是权力的游戏，每个人都在为欲望而战斗。高明的玩家都会掩饰成‘我这是为了大局’。有时候，这些目的会牺牲掉无辜者，很多无辜者。”裴潜作为皇室子弟，比齐星更能明白其中关窍。
“哈，我操他娘的大局！”齐星心里的火又被勾起： “放弃良知、道德、信仰……这些人，曾口口声声在帝国的旗帜下宣誓，说什么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哈，小民不过是大人的棋子、是蝼蚁！”
“君臣之间的猜忌是永恒的。”裴潜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继续道：“或许，我们需要超越既有秩序的束缚，去创造一种新的秩序。因为，一家独大，权力就会失控。”
“你他妈说人话，老子听不懂！”
“不知道吗？”裴潜轻抚齐星凶狠的眉毛：“你可不是软弱的人，你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但是眼睛写着不服就干。我的星星怎么会不明白呢？又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心呢？”
“就这么想招揽我吗？这种时候，趁虚而入。”齐星打掉裴潜的手，冷道：“孟姜，是你妹妹，你早就知道了？”
“偶然得知而已。”裴潜自嘲地笑了：“你因为建安将军和笑歌，我因为姑姑，我们都该恨她……吗？怎么可能。孟姜，确实是我们的妹妹啊。我们要看顾一辈子的妹妹。”
齐星想起了什么：“对噢，首都星延隆公主也是你妹妹。你确实很难做。”
“孟姜是你未婚妻吧？你更难做。”裴潜回道。
“你他妈终于找到一个让我解除婚约的理由？滚一边去。”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今天是星圣节，整个城市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
“为什么所有人又都消失了？” 孟姜提着两份自制蛋糕，站在火树银花的吉祥树下打哆嗦。
之前和星星约好了，一起在十字街参加节日倒数，裴潜哥哥也说要来。孟姜看着通讯器里没有回复的信息，“哎”了一声。
“让一下。”
一壮A从后面挤过来，孟姜被推了一下，一脚踩到雪水里。
孟姜冻得直打颤，胃开始发出饥饿的召唤。径直走到离自己最近的摊子前。
“老板，这几个、这个，要葱不要香菜。”
“好叻。”胖老板麻利出锅：“106星币。”
孟姜愣住了。这种麻辣烫平时只收20星币，现在价格居然涨到了三位数？这是敲诈！
“小姑娘，这里付款，不还价。”老板拦住了去路。
孟姜退后一步，根本不碰那碗麻辣烫，提高声音抗议：“太黑心了！大家来看看这个106星币的麻辣烫！有没有市场监督员在这里。”
孟姜想借人多维权，有些人停下脚步围观。摊主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没钱还出门，想吃白食啊。”
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过来，议论纷纷。
孟姜的耳朵变得通红，却没有退缩：“我没吃掉一口，也没有走掉，怎么会不给钱？这个价格太离谱了！这个数字……怎么来的？”
摊主见形势不妙，开始耍赖：“大家来看看啊，这个小姑娘，点了一大堆肉菜，吃掉了小半碗麻辣烫，现在居然不愿意付款。还说自己是探店博主，让我倒贴钱。这不是欺负我这个老头子吗。”
“喂，快来啊，有人吃饭不给钱要跑啊。”
一阵哗然。
一双手指修长的手，越过孟姜，轻触未拆封的筷子。孟姜被叶慈悲高大的身影笼罩，看见他眼中面对麻辣烫不可置疑的权威感，心里有点好笑。
“首先，盒子边缘没有汤汁，餐具包装袋未拆，这的确是一碗没有动过的麻辣烫。”叶慈悲公正公平公开：“至于价格，也简单，咱们大伙一起来做个简单算术不就行了。”
叶慈悲挑出一片青菜放在盖子上，微笑：“老板，报价格吧，青菜？”
老板作为Alpha，不需要信息素，就能感知此人强大气场，嘴巴不听使唤地抖动：“5星币。”
“这么贵？一片叶子？”有人惊讶。
叶慈悲：“继续，两个牛肉丸子？”
老板低声：“12星币”
“1个香菇？”
老板：“6星币。”
眼见以离谱物价算完，整个麻辣烫才66星币。
老板喊了一句：“汤底、汤底还要星币……”
“天啊，这个老板真是太无良了。看见小姐姐一个人就虚报价格，太可耻了！”
“他不仅涨价，还哭穷欺骗大家，简直是没有底线！这种人应该受到严厉的处罚！”
“听说他的麻辣烫也不怎么样，真是得不偿失。可怜那些被他骗过的人，大餐的钱吃垃圾。”
叶慈悲一脸“我不认识她”的表情：“这位小姐虽然很美丽，但手拿蛋糕，并没有带拍摄设备，显然不是美食博主，而是一位饥肠辘辘的可怜人。”
“你一没有食品安全许可，二涉嫌违规占道经营，三没有明码标价，四诬陷恐吓诈骗，我已报警，那边，警员已经来了。周边的朋友，你们的眼睛是最好的证明。”
孟姜小声：“你真是，有够浮夸。”
叶慈悲也小声：“跟我走。”
“那老板……”孟姜一回头，老板连人带摊已经被几个警员带走了，赞道：“好有效率啊。”
“是呀。”叶慈悲也笑。
如果不是顾及孟姜，叶三殿下还站在街头跟你搞辩论？做梦！
这么顶嘴？一秒钟，嘴巴堵了，人弄昏，回去折磨。叶三殿下童年时候还喜欢玩一点血腥的拷问游戏，现在大了，兴致散淡，一般人，都是下面人办好。不一般的人，叶三殿下就会绕圈子，用别的事件，玩得他心神俱裂。
小孟姜在，叶三就只能搞“公平正义”那套，哄孩子玩。
“可惜了我的麻辣烫。”
“还短了你的吃的不成？走，带你认人。”
孟姜摇头：“我不去。”
“都你认识的。”
孟姜摇得更狠：“我不去！”
叶慈悲嗤笑：“你别把其他男的放你鸽子的气，撒在我身上。”
孟姜掉头就走，被叶慈悲熟门熟路，半抱着塞进车。
M+包间，叶慈悲推着孟姜进入。孟姜一看，原本正说笑的满桌子人，都站起来了。主位空着，蒋邦军阶大校，站在最末的服侍位置。
孟姜不再闹脾气，赶紧端正站好，敬礼：“北都星文艺团二队文艺兵孟姜，报告。”
鸦雀无声。
叶慈悲也不管孟姜发神经，径直主位坐下。
“封部长好。”孟姜一脸虔诚。
封好这才想起帝国新闻部与文艺部合并了，他的确算得上孟姜的上上上级领导。
封好笑呵呵：“好、好。今天，咳……不用拘谨，都是……系统内的同胞，过节嘛，交流交流感情。”
孟姜听了，这才坐在了蒋邦旁边的空位——上菜位。
所有人看叶慈悲，叶慈悲冷淡：“别管她。”
又加了一句：“把你做的蛋糕拿过来，饿了。”
又冲着蒋邦一句：“给她找个毛拖鞋。”
其他人了然，这位，害羞，且得宠。
都是顶级少爷，吃吃喝喝，相互打趣，氛围并不压迫，反而如沐春风。
蒋邦笑着和孟姜讲菜色：“这个叫玻璃心，是羊肺放掉血水后，用杏泥、姜汁、奶酥、蜂蜜调和灌满，再冰镇后切出来的。新研发的……”
一桌子里面，嗯，大半都是甜菜。蒋邦自听到殿下那句“吃蛋糕”，就心领神会地把原本点的菜换了。
阎世大概算得上最清楚这两位相处模式的，他坐在孟姜右侧，脸有点红：“这个，蜜汁生蚝，对肾好……”
封好捻了一个给阎世：“那你多吃点。”
地下空间突然开始机甲巡游。庞大各异的机甲披上了五彩激光，通过动作表演舞步。全场播放着时下流行的短视频音乐，不少AO也跳上对站台，对着机甲舞动。
孟姜看得正带劲，一位机甲DJ突然全场互动。灯光打在谁脸上，大屏幕就跟着投放，那人就要和右边的人亲一个。
没想到包间里面隐私屏幕关了，几轮游戏过后，灯光倏地打在孟姜脸上。孟姜愣了一下，看看右边的阎世，觉得……氛围到这了，那就玩游戏吧？
叶慈悲眉头一皱，蒋邦叫糟：我虽然是这么安排的，但是，有你们这么安排的吗？
灯光颤颤巍巍，调皮地挪到阎世呆滞的脸上。
封好轻笑，主动凑过来亲了他一下。
零点倒计时，M＋顶楼的天空被点亮。对面高层幕墙用投影技术，打造出宏大的光影秀。绚丽多彩的图案在空中飞舞，飞行的机甲和动感的音乐挤在一起。
一阵欢快、搞笑的动画之后，众人一齐倒数：4、3、2、1——
“星圣节快乐！”
“嗷，星圣节快乐！”
“星圣节快乐！”孟姜跟着喊。
幕布在零点跳出几个大字：大傻子！
孟姜侧头，看着叶慈悲喷火。
幕布又一变幻，三个大字：没说你——
孟姜脸红了。
叶慈悲笑了：“星圣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