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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游原反身关上门,这才面对敲门的三人而站。

    “刚刚——”他声音狠戾,一字一顿,“是谁说要弄死我弟弟的?”

    “我说的,你敢怎么样?”个子最矮的那个往前一步,将嘴里叼着的烟吐到地上,“呸,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们哥三儿拿出五万块钱,你李哥我不仅要弄死你弟弟,还要弄死你这个狗崽子。”

    “是吗?”裴游原拳头一点点攥紧,整个人蓄势待发。

    刹那间,他就动了。

    “弄死我弟弟?我操你大爷。”

    裴游原脚带着雷霆之势踢了出去,拳头用力挥出,直接打在人的面门上。

    对面人却似乎没想到裴游原说动手就动手,一脚被裴游原踢起,往后退出好远。

    这是楼梯口,脚一崴,没站稳,直接滚了下去。

    余下的两人连忙下去拉他。

    裴游原站在门口冷冷地望着下面的一团乱。

    —

    方虞站在房间内不敢轻举妄动,怕给裴游原带来麻烦。

    嘉树也被这动静弄醒了,方虞及时将他喊在身边抱紧他。

    她站在屋内只听到裴游原暴喝一声,咚咚一阵响,楼下响起人的哀嚎。

    方虞往窗户边站了站,想要看清下面的景象。

    裴嘉树浑身在发抖。

    方虞蹲下抱住他,“嘉树?”

    “他们三个变态。”嘉树嗓音里充满了愤怒和害怕。

    “你认识他们?”方虞拍拍嘉树的背。

    “小时候我生病需要花很多钱,这三个人知道以后就骗我爸借高利贷。我爸走了以后,这些人天天来找我哥。”

    “如果我哥不给他们钱,他们就打我哥。”嘉树的声音里充满了憎恨,他咬着牙,“我哥早就还清我爸借的那笔钱了!”

    “可他们就像鬼影一样,跟在我和我哥身后,三天两头来家里要钱。”

    “说是要钱,其实就是抢劫。”

    “呵。”嘉树冷喝,他眸子因为生气在黑夜里也慢慢变红,“小鱼姐姐,我真恨他们。”

    未开灯的房间,方虞抱着因为恨意而颤抖的嘉树,她感觉身上有一种窒息的冷。

    裴游原被人打吗?

    很小很小的裴游原被人追着要债吗?

    她脑海中似乎已经浮现出只在中学还处于变声期的小小裴游原,每天被地痞流氓们堵在校门口要钱。

    他无法反抗。

    被人围观,无人帮忙,承担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所有。

    方虞身形隐在黑暗之中,她握紧拳头,大拇指在内,重重刮着手心。

    此刻她却帮不上他任何忙。

    她更紧地抱着嘉树,仿佛抱着那个小小的裴游原。

    —

    屋外楼梯下也是剑拔弩张。

    裴游原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抽出一根,拇指和食指随意捏着,吸了一口,吐出大大的烟圈。

    他这才看向站在他对面的那三人。

    “你们来找我这么多次,应该知道在我面前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语气一如往常,可目光似剑,射向李老二。

    “你敢欠钱,我们怎么就不敢弄你弟弟?”李老二因为摔下楼梯,左眼肿起,他恨恨咬牙。

    裴游原冷嗤一声,他手里的烟不断燃烧,化成灰烬簌簌掉落。

    “我继父借的十万,利滚利,我早就还完了。”裴游原手指弹了弹烟灰,然后定定瞧了一会儿殷红的火点,不怕烫地用指腹碾灭。

    他这才重新望向对面。

    “上次没从我手里讨得了好,这次以为多带个人就行了?”

    为首的张老大心里一凛。

    以前裴游原才刚上初中,他弟弟更是毛都没长全,两个崽子只能任人宰割。

    自从去年,裴游原加入那个地方,狗崽子突然成为了会撕咬的战狼,事情就变得棘手起来。

    但道上自古就这样,人少的就活该被人多的欺负。

    “你再拿出三万,那份合同,我拿出来,一笔勾销怎么样?”张老大提议。

    “不怎么样。”裴游原嗤了一声。

    “裴游原,你挺能打,这我知道,但是我们——”张老大眯了眯眼,他指了指旁边的李老二和崔老三,“我们有三个人。”

    “但又不仅仅是我们,我们后头还站着公司的那么多个兄弟。”

    他话里话外都是敲打和威胁。

    —

    楼上方虞把话听得一清二楚。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林西朵的声音。

    她被林西朵狠狠按在水桶里,水灌进嘴巴、鼻孔、耳孔,空气一点点被剥夺,她就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咕嘟嘟冒着人生最后一串气泡。

    林西朵狠狠抓起她的头发,凑到她耳边,语气轻飘飘,“方虞,你拿什么跟我斗?”

    “你看看我后面站的是谁?”

    “你后面呢?”

    “空无一人。”

    “全校,有人敢为了你站出来和我为敌吗?”

    “别傻了。”

    林西朵一声爆发,她被林西朵猛地甩到地上。

    林西朵蹲下来,拍拍她的脸。

    “当我的狗,赏你一条活路,嗯?”

    ……

    方虞狠狠咬着牙。

    脑海中突然又闪现出楼下裴游原的神情。

    他听到这样的话,是怎样的反应?

    她突然鼻子一酸。

    楼下,裴游原丝毫未动,他只淡淡望着张老大。

    “三万……”他呵了一声,“你自己觉得可能吗?”

    “那两万呢?”一直不说话的崔老三吭声了。

    “听说你在惊春唱歌,很有名,很多人买票去听。”崔老三笑了笑,目光从上到下将裴游原全身扫了个遍。

    目光带着男女不忌的侵略性,语气轻佻。

    “只要你在这儿给哥几个唱一首,两万买断,怎么样?”

    暴戾的杀气在体内叫嚣,裴游原垂眸,遮挡住眼里的猩红和阴鸷。

    他不着痕迹地将手伸进上衣口袋。

    他还未开口,一声淡淡却有力的女声在楼梯上响起。

    “你信不信——”

    “你再那样看他,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

    方虞刚刚在楼上,听到崔老三那样轻蔑污浊的话,理智再也待不住了。

    他怎么敢用那样恶心的目光玷污裴游原?

    方虞眼前不断出现裴游原站在舞台上的模样。

    话筒在手,灯光仅一束,打在他身上,他闭着眼,像天神吟唱。

    是那样闪闪发光的裴游原啊。

    不知道为什么,方虞心里猛然涌起了比柠檬还强烈一万倍的酸。

    简直要把她自己裹挟着吞掉。

    她不敢直视裴游原的眼睛。

    少年人的眼睛应该充满骄傲和温情,与闪闪发光的中二相辅相成,而非茕茕孑立地扛下所有,时刻警觉地提防着来自四面八方敌人的背刺。

    那一瞬间,她做好了决定。

    她是为他站出来,也是为了她自己站出来。

    她舍不得他一个人面对那些腌臜。

    “嘉树,你乖乖在这里等姐姐,无论等会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

    方虞从楼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

    裴游原转身望向她。

    方虞却没看他,目光只紧紧锁在崔老三的身上。

    目眦欲裂。

    像一把威力极强的狙击枪,只要崔老三敢动一下,下一秒子弹就会射进他的胸膛。

    楼下三人加上裴游原,四人眼睛一秒也不错地注视着她。

    她步伐安静却又十分坚定,就这样一步步走向裴游原身边。

    “不是让你待着不要动吗?”裴游原眼神复杂。

    方虞抿抿唇没有回答,只紧紧盯着崔老三。

    “呵,原来里面还藏了一个小婊子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崔老三冷哼一声,他像先前打量裴游原那样,准备扫视方虞。

    “只不过——”

    是没有熟女够劲儿。

    他话还没说完,脸上瞬时挨了一刀,鲜血如注。

    谁也没有注意到裴游原是怎么行动的。

    眨眼间崔老三已经捂着脸哀嚎,裴游原静静站立在他对面。

    裴游原目光凶狠,嘴巴紧紧抿着,手里匕首还挂着血痕。

    刀尖朝下,一滴血瞬间砸到地上。

    场面一时寂静。

    但张老大很快缓了过来,他视线一转,直接朝方虞出手。

    原本隔着几步距离的裴游原心里猛地一颤。

    方虞却没注意到裴游原的心神。

    她抽出刚刚下楼前拿在身后的空酒瓶,一个起跳,朝张老大头上狠狠砸了过去。

    “砰”。

    酒瓶破裂的声音和张老大痛苦的闷哼声同时响起。

    方虞走过去,蹲在张老大面前,将破碎不一但又极其锋利的酒瓶对在张老大的脖子动脉处。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自己滚。”

    “或者——”

    方虞顿了顿,像是等着什么东西的到来。

    三秒钟以后,远处响起尖锐的警笛声。

    方虞将酒瓶碎口往张老大的脖子处又逼近一分,“或者,让警察叔叔送你去牢里坐坐。”

    张老大只感受到碎酒瓶离自己的动脉越来越近。

    警笛声也越来越清晰。

    那边崔老三要动,被裴游原狠狠踩住肩膀,跪倒在地。

    “大哥!”崔老三和李老二开口喊人。

    张老大一咬牙,举起双手,望着方虞,“我们自己走。”

    ……

    —

    一分钟之后,三人撤得干干净净。

    在警笛响起之前,方虞拉着裴游原上楼进了房间。

    “滴呜滴呜”,警笛声越来越近,划破这一片的天空。

    “你报的警?”裴游原问。

    方虞低着头,摇了摇头,“我只是知道,警察每天早上这个点儿会巡查到我们这个片区。”

    “我还以为是你报的警。”裴游原望着方虞。

    “我报什么警啊?”方虞越说声音越小,“万一警察叔叔也把你带走了呢?”

    “不会。”裴游原否认,他语气肯定,看着方虞补充道,“违法乱纪的又不是我。”

    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

    难以令人忽略的是,她此刻脸色很惨白。

    裴游原正想说什么,方虞突然身子一软,险些摔倒。

    裴游原眼疾手快,抓住了她。

    警笛声渐渐远离,直至听不见。

    裴游原手抓着方虞的胳膊。

    方虞原本距离裴游原只有半步之隔,静了一瞬,她往前走了一步,缓缓低头。

    看起来像是缓缓将额头抵在裴游原的胸膛上。

    也只是看起来。

    寂静中,方虞喘着粗气的声音明显。

    “裴游原。”她小小地喊了一声。

    “嗯。”裴游原低头应了一声。

    “我感觉我和酒瓶子干上了。”方虞声音很空。

    那次在巷子里也是。

    今天也是。

    离得这么近,裴游原才真实感受到方虞到底有多瘦。

    立在自己前面,纤细得好像一用劲儿就能掐碎。

    可就在刚刚,就是瞧起来这么脆弱的人为了他放出那种狠话。

    裴游原低头。

    方虞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

    “方虞。”他眸光复杂。

    “嗯?”

    “下次,我说让你待着别动,你就听话。”

    “躲远一些,越远越好。”

    离他远一点。

    就是离是非远一点。

    方虞的头猛地从裴游原的胸膛处抬起,她仰着脸望向裴游原,眸子一团黝黑。

    “裴游原,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害怕?”方虞一字一顿,说得极慢。

    她身子颤抖着,连带着话音也有些颤抖。

    裴游原定定望着她,目光似海,一言不发。

    方虞胳膊一挥,甩开原本裴游原抓住她的手。

    “是,我是害怕,毕竟那也是我第一次去拿酒瓶子开别人的脑袋。”方虞抬头看着裴游原,表情倔强,“可好奇怪。”

    “裴游原——”方虞语气很轻,她略微歪着脑袋,目光诚恳,似真实地不解,“为什么比起害怕,我却觉得我在心疼?”

    随着“心疼”二字一出,方虞眼睛一眨,泪珠不听话地掉落。

    两个人站得很近。

    可此刻肢体上却没有任何接触。

    只安静得站着。

    但仿佛人与人从出生起就存在的深渊裂痕一点点在缩小。

    他们彼此呼吸在同一片空气下。

    他们气息交缠。

    他们眼神交织。

    裴游原率先移开视线。

    他瞳孔微沉,眸里晦涩不明。

    他原本被方虞甩开之后自然垂落的胳膊轻轻动了动,手指伸开、弯曲,像抓什么又像是不敢。

    须臾,裴游原听见自己内心出现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然后,他闭了闭眼睛,认命地顺从内心的想法。

    胳膊轻抬,手掌放到方虞的头顶,轻轻揉了一把她的头。

    “方虞——”

    “不要这样和我讲话。”

    他闭着眼睛,皮肤带着病色的白。

    语气很轻,轻到像是喟叹,又像是卑微的请求。

    裴游原一直以为他的心会永远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生猛下去,

    他知道他本来也可以,

    如果他没有看到方虞为他哭的话。

    方虞说心疼他。

    他的心好像一下子软掉了。

    可是——

    裴游原,你清醒点。

    你不能心软,你不配心软,心疼一个人就是弱点。

    有弱点就会死人的。

    你死,或者她死。

    拜托你,看清自己的处境,不要把别人拽进深渊。

    尤其那个人是方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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