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裴游原回到病房时，方虞正坐在一旁的病床上看着嘉树。
裴游原催着她进行简单的洗漱，洗漱完，两个人一起坐到病床上。
病房内已经关了灯，一片漆黑，又格外安静。
方虞只能看到裴游原一动不动，她觉得心悸，伸手抓住裴游原的手，“你刚刚和意凯说什么了？出去那么久。”
刹那间，裴游原侧了侧身子，他低声道，“让我抱抱你。”
方虞还未来得及吭声，就被他拉过手腕，紧紧拥进了怀里。
他下巴放在方虞的头顶，微微动了动，两相摩挲。
他抱她抱得很紧，他胳膊紧紧揽住她，她几乎完全嵌进他的身体里，因为如此的距离，方虞感受到他身上的不安与浓浓的疲惫。
这瞬间她觉得心很疼。
“我在呢。”方虞喃喃。
“我知道。”裴游原声音很低很哑。
“嘉树从小身体就不好吗？”
“嗯。小学之前几乎都是在医院过的。”
“医生说要请专家动手术，应该很贵吧？”方虞想到她爷爷住院时的情景。
裴游原身体一僵，黑夜中，他目光幽沉，摸了摸方虞的头发，旋即恢复自然。
“你不要想这些，我会想办法。”裴游原叹口气，“你就这样陪着我就很好很好了。”
能有什么办法？
方虞想到刚刚她去卫生间偷偷查到的手术价格。
十几万。
让一个高三生承担。
不是几块，十几块，是十几万。
这个海州岛上许多人不过拿着三四千的工资，即便不吃不喝也要存个好几年。
方虞喉头一紧，怕哽咽出声。
她好想长大啊。
想帮帮他。
裴游原像是感受到了方虞身体的微颤，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睡会。”
“睡不着。”
“小鱼乖，”裴游原语气里透着不容拒绝，“天塌下来了，该睡觉也要睡觉。”
—
第二天一早，裴游原已经买好了早饭，嘉树也过了麻药劲儿已经醒了，人看着还比较精神。
方虞原本吊着一晚上的心终于稍稍往回落了落。
裴游原看着她吃完饭，催她起来去学校。
“我留下来陪你。”方虞不走。
“陪什么陪？医生说嘉树没什么大事，再说了，我已经找好了护工，等会护工来了之后，我也不用守在这里。”
裴游原说完，看方虞还未放心，剥好一个茶叶蛋递到方虞唇边，“你再不好好吃早饭，我就抱着你喂了。”
病床上的嘉树扑哧笑了，“哥哥还要抱着喂姐姐，羞羞！”
方虞：“……”
她红着耳朵睨了裴游原一眼，“我认真和你说呢。”
“我也是认真的啊。”裴游原声音悠悠，“真没什么事情，你就回去好好准备你明天的演讲比赛就好了。”
方虞还想说什么，裴游原又将豆浆递到她唇边，彻底堵住了她的嘴。
—
这天方虞吃了早饭被裴游原赶着照常去了学校。
下了晚自习的时候，方虞回家换了身衣服洗了澡，给裴游原发了短信。
“我回家了，医院还缺什么东西吗？我给带过去。”
“不缺。今晚你别过来了，昨晚也没睡好，明天还有比赛，今晚好好休息。”裴游原很快给了回复。
方虞知道，裴游原是在担心自己，但她也很担心他。
目前的她尚且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她也不想他自己单独面对，哪怕只是陪陪他也好。
所以看到裴游原的这句话，方虞径自忽略不看，拿了一些生活用品，径自去了医院。
她先敲了敲病房的门，打开的时候发现胡意凯和裴游原正在说什么，见她进来，胡意凯话停了。
方虞心里闪过一丝不舒服，但她到底不是有很多窥探欲的人，就只当没看到。
“那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胡意凯对方虞和裴游原两人说。
方虞朝他点点头。
嘉树已经睡了。
裴游原接过方虞手里的东西，面上有点冷。
方虞看他板着脸一声不吭，她心下觉得莫名。
这个人生什么气啊？
但即便如此，方虞还是秉持着“当下的误会当下解决，不要往后推迟不要往后发酵”的原则，伸出手指点了点裴游原的胳膊。
戳了两下，裴游原终于有反应了。
他抿着唇哼了一声。
方虞：“？”
眼看着裴游原拎着水盆放到洗漱间，方虞跟了进去。
“你生什么气啊？”方虞嘟着嘴心里也不满意了。
裴游原把毛巾一一叠好挂到架子上，这才回头看方虞。
卫生间本来就不大，两个人一起站进来就显得很逼仄，方虞感觉裴游原像一座山一样站在她面前，将一大半灯光都挡住了。
她只到他胸膛。
他衬衫扣子微微解了两颗，露出冷白的皮肤，方虞错开眼，抬头望向裴游原。
“你哼什么哼？”方虞说着也哼了一声。
裴游原低头看着她，声音淡淡，“你伸手。”
方虞不明所以地把手伸出去，手背朝上。
裴游原看了一眼，将她的手翻过去，变成手心朝上。
他左手拉着她的手，右手竖起两根手指，“啪”地一下打到她的手心上。
他没用力，一点也不疼，就是听着声音不小。
“你知道错哪儿了吗？”裴游原声音像一泓冷泉。
方虞皱着眉头，既不解，又疑惑，带着生气地反问，“我哪儿错了？”
裴游原看着她不说话。
方虞也觉得自己肚子里冒出一团火，无处倾泻。
“我错在，你不让我来医院，我偏偏来了？”
“还是你和胡意凯说悄悄话，被我打断了？”
裴游原看着方虞眼睛睁得溜圆，像极了家里养的猫吃不到零食时候的样子，他原本复杂不安的情绪消下去不少，只觉得好笑，她有点令人哭笑不得。
“你笑什么笑？”方虞忿忿。
他不要以为他没出声，她就看不懂他想笑。
裴游原只好沉沉脸，平复好心情，“不是，你来医院没有错，进病房都没有错，这些怎么会有错？”
“方虞，你错就错在，你把我看得太重要了。”
说到这里，裴游原叹了一口气。
“明天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方虞沉声。
“你知道个屁。”裴游原少见地翻了个白眼。
“原来你也会骂脏话啊。”方虞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我经常骂，只不过不当着你的面骂。”裴游原看着方虞好奇的亮晶晶的眸子，“我也是个正常人好不好？”
方虞不说话，卫生间就很安静，裴游原接着说他想说的。
“我知道你很担心，想陪着我，可是明天对你来说太重要了，我不想拿任何一点小可能去赌，我不愿意你为我冒险，知道吗？”
“我想你永远把你自己放到第一位。”
裴游原把后半句咽进肚子里，他怎么样，他无所谓的。
但是她不行。
即便他低进尘埃，他也要将她高高举起。
他拉过方虞的手心，吹了吹刚才手指打过的地方。
他用力很小，可即便如此，她手心仍旧红了。
卫生间角落的水管里传出来一阵阵的水流声，这声响将人们唤回世俗。
方虞却看见，裴游原弯下头颅，小心又温柔地吻了吻她的手心。
虔诚又臣服。
盯着医院的白色墙壁，方虞眼红了。
—
当天晚上裴游原为了让她休息好，临时找了护士，又申请了一个隔壁单人病房。
方虞只记得她和裴游原一起躺在病床上，整个房间都很安静，她听着裴游原淡淡的呼吸声，感受到他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竟这么睡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隐隐亮了。
她一睁眼，就看到了站在窗户前面的裴游原。
他正背着她，望向窗外，正打着电话。
他声音很低，似乎怕惊醒自己，也可能一晚上没有休息好，嗓子带着哑意。
方虞听得断断续续，没听特别清楚。
窗外是天色未大亮时的湛蓝，氤氲着一场属于清晨的梦境，已经起了秋雾，裴游原就似站在这灰蓝色当中。
他身姿挺拔清秀，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窗户上随意地划过去，抹掉上面的雾霾。
方虞没出声，就这么望着他。
裴游原却仿佛感受到她的视线，就这么回望过来。
他把手机随意装进口袋里，向方虞走过来，“醒了？”
“嗯。”方虞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也哑了，“你是不是一直没睡？”
“睡了。”
方虞看着他眼睛下面的青色，忍不住撇撇嘴，“撒谎也不会。”
裴游原：“……”
“你刚刚和谁打电话？”方虞问。
裴游原怔了一下，眸色加深，他摇了摇头，“房东打电话问嘉树身体怎么样了。”
方虞看向裴游原的耳朵。
那里红了一片。
这个人是不知道他对亲近的人撒谎耳朵会红吗？
再说了，现在还不到七点，就算房东关心嘉树，也不会这么早打来电话。
方虞觉得心里有盏灯，风吹过来，灯忽明忽暗。
裴游原此刻就像那抹她抓不住的飘忽。
他不说。
她就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