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皎皎将扎成花苞的长发解下，换成了低马尾，她带上帽子，压低帽檐，陶岚将她脸颊边的碎发别在耳后，满意得点点头，“我们回家吧！”

    陶岚牵着月皎皎路过，顺口问了句，“嗨，薛修彦、陆离，你们还不回去吗？”

    陆离瞟了眼她们相握的手，“闲聊了几句，正准备回去，一起吗？”

    “对啊，正好，一起走吧。”薛修彦附和道。

    陶岚瞄了眼陆离，又看看月皎皎，拒绝该找什么借口，应下又觉得好像不妥，她有些为难。

    “一起回去吧。”月皎皎宽慰地捏了捏陶岚的手，先开口应了下来。

    一行人往摆渡车的点走去。

    正是下课的时间，站点人头攒动，两条队伍排得望不到头。

    薛修彦可等不下去，提议不如走着去接送区，就当散步，路上遇到空车可以再乘。

    于是几人往接送区走去。

    陶岚、月皎皎在前头，陆离和薛修彦落后一步，人行道上，蓊郁的枝叶化开橙黄的余辉，投掷在地上像铺了一地的琥珀，微风拂动枝叶，琥珀化成荧光闪烁。

    月皎皎长发轻轻晃动，晚霞细碎斑斓印在她脖颈，陶岚在她身旁时不时会逗趣两句，她安静的听着，偶尔轻笑出声。

    太阳彻底落下，忽然间就起了风，空气湿度愈重，隐约好像要下雨了。

    气温速降，呼吸间吐出的白色雾气在亮起的路灯下变得清晰。

    刚迈进接送区，薛修彦就叫住了陆离，朝B站点北边的停车位看去，“那个是张叔吧？”

    张值已经等了好些时候，他站在车子旁，反复地拨打电话，视线不断地往站台张望，平常一丝不苟的西服凌乱，袖口敞开，连领带都有些歪，冷天里硬是额角出了一层薄汗。

    “嗯。”陆离应了声，才拿出手机，静音模式一直没有关，屏幕正亮着，来电显示是张值。

    陆离没有接听，直接息屏。

    他朝月皎皎看了一眼，天气冷，她冻得唇色都有些泛白，小手缩进袖子里。

    陆离问，“你们接送的人来了吗？”

    陶岚看了一圈没找到妈妈的车，“看来我和皎皎还得等一会，你们先回去吧。”

    薛修彦也已经发现了自家的车子，挥了挥手就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去。

    张值见到朝他走来的陆离，松了口气。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小离，今天怎么那么晚，一直联系不上你，都等你半天了。”

    最近陆珵再三吩咐过一定要看紧陆离，所以张值有多慌张可想而知。

    “和朋友聊了会天。”陆离随口应了句，上了车。

    张值今天开出来的商务车里正放着外套围巾，关上车门前，陆离突然说道：“张叔叔，等会绕到B站点那等一下。”

    “诶，好。”

    月皎皎怕冷，今天穿得卫衣里头有加绒，依旧是冻得面青唇白，一阵一阵的冷风刮过，她打了个寒颤。

    一旁陶岚刚挂了电话，“皎皎，今天堵车呢，我妈妈可能还得等一会才到。”

    她与月皎皎住在同一个社区，两人总是一起回去，大多数时候是坐陶岚妈妈的车。

    陶岚心疼地摸了摸月皎皎的脸颊，就要脱下外套，“你是不是好冷？”

    月皎皎拦住了她，说话间牙齿碰牙齿地哆嗦，“别给我，你不要冻感冒了。”

    月皎皎双手并住陶岚的外套，就是不让她脱下来，正闹着，黑色的商务车绕了一圈，停在她们跟前。

    车门缓缓打开，陆离下了车，“月皎皎，”他轻声唤她，“过来。”

    灯光明亮，少年白皙的脸颊透了一层浅淡的粉，却更衬得双唇如衔玫瑰，红得绮靡。

    月皎皎踌躇不决，窥测陆离的神色。

    只见他眼帘微垂，笑得浅淡，就像开在悬崖的花，在风中摇曳生姿，有着蛊惑的美丽。

    四周好奇的目光太灼热，她不再犹豫，乖乖地走了过去，低着小脑袋，手指不自在地拧着衣角，“怎么了？”

    陆离轻笑了一声，俯下身靠近她耳畔，“月皎皎，我现在可不会伤害你，别害怕。”

    压低的嗓音传进耳朵里，跟小羽毛刷过一样，痒痒的。

    月皎皎缩了缩脖子，茫然地抬头看陆离，“现在？”

    真是机敏，总能抓住关键。

    陆离并没有回答，转而问道：“天气太冷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月皎皎看了他许久，什么也看不出来，她拒绝了，“不，不用了，陶阿姨在路上了，过会儿就到。”

    陆离这才抛出另一个选择，“那这个你拿着。”

    他从车里拿了一个手提袋给她，“还不知道要等多久，你看起来很冷，嘴唇都冻白了。”

    手提袋被塞到月皎皎手上，不可避免地触到她的掌心，冰凉柔嫩。

    月皎皎颤了颤，迅速握住提绳。

    “下周再见。”陆离没有给她再拒绝的机会，转身上了车，偏头朝她笑得粲然，嘴唇翕动，又无声地说了句——【小猫。】

    月皎皎看着车子驶远，攥紧了手里的提绳，回到站台上。

    “怎么了？”陶岚问，“陆离跟你说什么了？这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问要不要送我们回去，然后就给了这个。”

    月皎皎将袋子递给她，陶岚打开看，里头放着一件浅灰色的呢子大衣和米色的围巾。

    “是外套啊。”

    陶岚将外套拿了出来，披在月皎皎身上，“好软啊，滑滑的，摸起来就暖和。”

    陶岚笑嘻嘻地又将围巾给她带上。

    这外套披在月皎皎身上，宽松耷拉着越发显得人娇小，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不一会儿脸颊就红润了起来。

    呼吸间有淡淡的熏香，暖调的木质香混合着一丝丝花果香。

    陆离靠近她的时，隐约也闻到一些，此刻最清晰，整个人都被包裹住了一样。

    她皱眉，扯了扯围巾。

    “其实，我觉得陆离人挺好的，又礼貌，又温和。”

    陶岚看她皱起的眉头，知道她对陆离一直都没什么好感，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还是替陆离说了几句好话。

    “我并不讨厌他。”

    月皎皎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她斟酌了许久，才说道：“是陆离，让我觉得很危险。”

    就像被凶兽盯上的那种被猎食的危险。

    对，就是这种感觉！

    她呼出一口气，鼻腔又盈满了混着花果香气的木调熏香味。

    -

    陆离回到家，刚推开门就听到脚步声朝他奔来，人还没见到，对方已经扯着嗓门喊了，“小叔叔，小叔叔！！”

    陆怀瑾带着一串小尾巴奔到门口，左边一个陆怀瑜右边一个姜怀卓，身后还跟着一个踉踉跄跄走都走不稳的姜晏晏。

    左一句小叔叔，右一句小舅舅，叽叽喳喳跟一群云雀似得堵在门口。

    蒋柔跟出来，看见被孩子包围的陆离，不禁笑道：“小离回来了，他们等你半天了，难免有些兴奋，一个两个跟个小猴子似得坐不住。”

    她说着又轻敲陆怀瑾的小脑袋，“快带弟弟妹妹到一边玩去，再想小叔叔也得先让人歇会，别把你小叔叔堵在门口，刚回来呢！”

    “谢谢嫂子。”陆离笑了笑，“辛苦了。”

    “诶，不辛苦，快去吧。”蒋柔应了声，跟赶羊似得把小家伙们往里头赶。

    可姜晏晏好不容易才走到陆离身旁，她抱着陆离的腿，仰着头，叫他，“小舅舅，抱。”

    听说，大多的孩子都偏爱长得漂亮的人。

    此时姜晏晏就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纯稚清澈的模样，让他莫名想起月皎皎。

    姜晏晏每次见着陆离没少撒娇，陆离应她的次数却是五个手指都数的过来，

    蒋柔正要上去将姜晏晏抱走，陆离先一步把人抱了起来。

    姜晏晏登时咧开嘴笑了，窝在陆离怀里跟个糯米团子似得。

    “嫂子忙去吧，我把东西放下再过去。”陆离朝蒋柔说道，转而抱着姜晏晏往楼上书房走。

    姜晏晏扒在少年的肩膀上探出一个小脑袋，朝着蒋柔挥挥小手。

    蒋柔觉得这个场面有点可爱，甚至想掏出手机偷拍一张照片发到家庭群。

    回到后花园，在帮忙串烤串的时候，蒋柔就和陆清扬聊起了刚刚发生的事。

    陆清扬酸溜溜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晏晏就是特别喜欢黏着小离，比我这个亲妈都要亲，还说什么小棉袄，这哪是我的小棉袄。”

    陆珵和姜盏在一旁烧碳，听着陆清扬抱怨，陆珵调侃道：“不知道是谁，在小离还小的时候也天天追着跑，抢着要抱，把小离都黏烦了，我看晏晏就是遗传的你。”

    陆清扬尴尬地咳了一声，“大哥，揭人不揭短！你当时和我争小离的监护权的时候，不也是分毫不让！”

    “你容易把小离宠坏了，你太溺爱了。”陆珵说得理直气壮。

    宁蕊一见这阵势，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两兄妹就这个问题争了几年了，你们呀，也不嫌累得慌。”

    这个话题一旦开了不止住，两个人可有得贫嘴了。

    辈分最大的老父亲——陆鸿永，正优哉游哉泡着茶。

    他呷上一口，享受地赞叹了声，“好茶。来来来，都喝两杯。”

    两兄妹这才闭了嘴，乖乖去捧起茶杯喝茶。

    陆离是幺子，宁蕊在四十六岁高龄意外怀上，而现在陆鸿永和宁蕊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许多事也管不上了。

    于是几年前，两兄妹就争陆离的监护权，最后还是陆珵争赢了，现在陆离虽还养在夫妇膝下，但关于他的事宜，都已经全权移交给陆珵处理。

    对于这个幺子，阖家几乎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两兄妹是五十步笑百步，尤其是斗嘴时，只要聊起争夺监护权的事，就得贫上半天。

    正闹哄着，陆离抱着姜晏晏到了后花园。

    陆家的后花园很大，布下的灯光柔和明亮，鹅卵石铺成小路，花丛绿墙还缀着小灯，夜晚一开，像点点萤火围绕。

    藤椅，秋千，遮阳凉亭缠绕的香水藤开满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连泳池旁围绕着红木栅栏上也爬满了花藤，像童话里的秘境又带着几分闲适情趣。

    花园早已经提前布置好了，摆着三个大烧烤架，还抬了两张长桌，一桌摆满了烧烤的食材，陆清扬蒋柔正拿着签子串食材，另一张桌子只铺了桌布。

    每个月的家庭小聚、亲子活动，宁蕊都会让家政们提前下班，整个花园里只有自家人，正热闹。

    陆清扬见着陆离，脱了一次性手套就走上前去，“晏晏，来，到妈妈这儿来，妈妈给你烤肉吃。”

    姜晏晏一听，转了个身，脸埋进陆离怀里，手还揪着陆离的衣裳，直接屁股对着她，缩成一团，“不要不要。”

    “噗嗤——。”蒋柔这一笑，连带着姜盏和陆珵都绷不住了。

    陆清扬咳了一声，这可不行，她耐着性子，“晏晏，你这样可不行哦，到吃饭的时间了，你这样抱着小舅舅不放，小舅舅可不方便吃饭，会饿肚子的，赶紧下来，好不好？”

    以姜晏晏两岁的小脑瓜，消化了许久才理解过来，她抬头看看陆离，又看看陆清扬，才慢吞吞地朝陆清扬伸出手。

    陆离到场，家宴也就正式开始了，除了玩乐性质的烧烤，还有一道道精美的餐品被端上另一张长桌。

    宁蕊特意熬了银杏汤，秋季干燥，让每个孩子多喝两碗，陆怀瑾却小声嘀咕，让大家留点肚子等会烧烤玩。

    陆清扬附和，直夸姜盏是烧烤一把好手，想吃什么让他烤，这不，又激起了陆珵和姜盏之间的胜负欲。

    陆鸿永和宁蕊倒对烧烤这一类并不感兴趣，年纪大了饮食上要清淡许多，但他们喜欢儿孙们热热闹闹的样子，也就随着孩子们喜好办家宴。

    陆离对这些兴致也不大，晚饭过后，陆鸿永干脆叫着陆离喝茶闲聊。

    自陆鸿永放权后，鲜少会干涉孩子们的事，只偶尔多有叮嘱，劳逸结合，注意身体。

    陆离低声一一应着，给陆鸿永斟茶。

    陆珵和姜盏负责烧烤，两人较起劲，将几个孩子喂得直摸着肚子喊撑，连蒋柔和陆清扬都捂着嘴，连连拒绝。

    一场争斗落下帷幕，宁蕊带着孩子们从后花园到前院慢走消食，姜盏、陆清扬和蒋柔开始收拾起了餐桌。

    深秋的寒夜里，陆珵忙活地出了一身汗，他坐到陆离身旁，呷了口茶，才询问道：“小离，听妈说，你参与了慎勉中心的庆典？”

    “嗯。”陆离应道。

    “不要太过劳累。”陆珵叮嘱，“要是有什么需要，一定要跟我说。”

    陆离给他杯里续上茶，“嗯，放心吧，大哥。”

    烧水，烫杯，更换茶叶，修长细直的手莹润如玉。

    握着白瓷茶盏，指尖微动，手腕一转，茶水淋淋落下，茶香飘散。

    家宴的尾声在陆离一壶壶清茶中结束。

    陆珵和妻子蒋柔驾车回去的路上，陆怀瑾和陆怀瑜已经在后座睡得喷香，连带着蒋柔都有了些困意。

    她看丈夫面色有些凝重，眉头也轻微地皱起，她又打起精神，忽然开口，“阿珵，我们搬回老宅住吧？”

    妻子体贴，总能发现他的心思，陆珵握住妻子的手拍了拍，并不同意，“现在搬回爸妈那住，工作也好，孩子读书也好，都不太方便，过几年再看吧。”

    “可我看你很担心。”蒋柔不想丈夫太过忧愁。

    陆珵没有办法不担心，自接到裴宁的电话后，格外关注陆离的动向，在得知他参与慎勉中心的活动时，就让人查了个底朝天。

    在参演人员的照片里，他挨个查看。

    有个女孩特别显眼，就如陆离同裴宁描述的那样，有雪白的肤色，和清澈的眼睛。

    陆珵对照着名单，找到那个女孩的名字——月皎皎。

    他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在助理的提醒下，才想起来，这个女孩在两年多前，是陆离涉及的案件中，其中一名女生，也是在现场发现的，晕厥在草垛里的那名姑娘。

    当时的画面冲击力太大了！

    那天，陆离拒绝了张值的接送，说和朋友约了活动自己去就好，也没交代清楚就把电话挂了，之后没再接听张值的电话。

    没办法，张值转而联系了陆珵，他立刻就拨通陆离的电话，连续打了两通，在又要自动挂断前一刻，陆离才接听。

    陆珵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隐约听到了痛苦的支吾声，和陆离不太对劲的语气，他当即就定位了陆离的位置，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陆离。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还在赶去的路上，就接到下属的电话，对方明显有些不适和恐惧，说话都有些颤抖。

    “陆先生，已经找到您弟弟了，还需您亲自到场处理。”

    陆离的定位在一个正在维修加建的公园，暂时不对外开放，而定位出来的位置，又在相当偏僻的角落里。

    陆珵到场的时候，夜晚将至，天空橘红一片，陆离安静地站在一旁，霞光照在他脸颊上，映出暖黄的色调。

    他微垂着眼帘，睫毛都沾了细碎的光芒，漂亮的模样却因为溅在脸上的血污而显得扭曲。

    血滴滑过下巴，顺着脖颈落下，在校服的衣领处洇开，染红的笔还在他指尖灵活转动，满手的血都来自地上进气少出气多的男人。

    男人的右眼被完全搅烂了，破碎的眼珠裹着黏腻的血液散落地上，头颅涌出的液体将土地浸得暗红，黑色西装裤的□□部位湿濡一片。

    现场除了甜腥的铁锈味，还摔碎了一瓶牛奶，奶膻中混杂着血腥气，还有一股氨气味，令人作呕。

    陆珵都快吐出来了，他问，“怎么回事？”说话的鼻音很重，显然是被这股气味熏得不行。

    陆离朝他粲然一笑，“大哥！”唤了他声后，又指了指地上躺着的男人，用天真不知事的口吻说道，“这个叔叔啊，他说要带我去玩些快活的。”

    陆离歪头看他，眼里有懵懂困惑的神色，陆离笑得无邪，问道：“大哥，你说，他要带我去做什么快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