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熙儿带着军中众人的期望去跟萧晗“谈心”。

    阖上帐帘，宁熙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却刚好撞入萧晗的眸子。

    萧晗轻轻一笑，看着她走向自己，站在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萧晗语气温柔却也带着不容置疑：“你可以试着放倒我，不过从此刻起，我不会碰你递过来的任何东西。”

    宁熙儿无奈的勾勾唇角，“一定要去吗。”

    萧晗叹口气，上前一步轻轻的抱住她，他心里明白，最能理解他最能体谅他也唯一能放他走的，只有宁熙儿。因为宁熙儿知道，他铁了心，他一定要回去。

    “是我欠父亲的。”

    “非打即骂，你还欠什么。”宁熙儿不满的咕哝道。

    萧晗伸手刮刮她鼻子，神色黯然，“我最近想了很多事情，过去的事情就这样在脑子里转来转去。试问我萧晗何德何能，在北大营几年怎么就有那么多出生入死的兄弟，手握军中要职的将领，皆是我当年的同伍。三哥也不是吃白饭的，官至禁军统领，天子身边，怎么就这么多年了，北大营半分掺不进去。”萧晗摸摸宁熙儿的发，“在漠北，父亲同我说把你带来萧家是另有原因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些事情，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早些年我锋芒毕露的时候，父亲把我送到了家中插手不到的北大营，待我受伤不得不回到家里，父亲撤掉我所有的职位，让我变成一个透明人不被注意，等到需要我露出锋芒的时候，他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安排了他的暗卫给我，明枪暗箭，就这样帮我躲过去。”

    宁熙儿沉默半晌，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我和穆前辈闯地牢那一天，穆前辈带你走后，有人扮做穆前辈，帮了我们。”

    萧晗目光一凛。

    “那人的身形和穆前辈差不多，使得又是林家枪法，我一时间也没认出来，但是我后来问过穆前辈，他一直在马车上守着你，没有离开半步。”

    萧晗心中的疑惑终于全部解开。

    就在宁熙儿来之前，穆易已经来劝过他，萧晗只是问了一个问题，就让穆易不再相劝。

    “我爹，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外拜师的。”

    穆易看着萧晗诚恳的目光，心知瞒不过去了，谁都可能劝得住萧晗，唯独他不行。

    “很早，早到，你见到我之前。”

    萧晗轻轻的将宁熙儿拉到怀里，紧紧的抱住了她。宁熙儿手腕微动，却被萧晗抢先一步按在颈□□位上，昏沉之际，手中的银针掉在地上。萧晗知道，若被她这银针扎到，今天一定是出不了这个门的。

    萧晗抱起昏在自己怀里的宁熙儿，小心的安置在床榻上。看着她姣好的容颜，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虽然知道她听不到，还是温柔的说道：“十日后，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萧晗拿着披风出门，迎面撞上萧垣。

    萧垣见他出来，眼眶微红，明知道拦不住，还是想来试试。

    “垣儿，”萧晗脸上浮现一丝温和的笑，“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身为萧家的人，也要担起你肩上的责任。北大营都是我的兄弟，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萧晗拍拍他的肩，萧垣却惊恐的看着哥哥，他现在真的听不得哥哥这些像是交代遗言一般的话。

    “以前是我太天真，爹说得对，有些事情，必须用武力解决。相信我，我只是要确定父亲的安危，十日，只要十日，十日一到，若襄王府不来人，你们就强攻开北大营，那是三哥最后的筹码。”

    萧垣很想像以往的岁月里那样无条件的相信哥哥，相信哥哥能处理好一切的事情，可是他心里总是害怕，害怕之余，却也有一丝侥幸。他不了解萧珩，平日里只觉得萧珩傲慢冷漠，可是那一日萧珩带着他逃走，拼死护他，却又让萧垣觉得，萧珩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月色朗朗，月亮几乎是白戚戚的，萧晗站在襄王府门外的时候才意识到，中秋已过，这是九月的月圆之夜，天，快要冷了。

    萧仲明早早被萧珩送到了地牢的石室里，看着桌上的烛火发呆，躺在塌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是在等，又好像最不想等到。尽管理智告诉他萧晗回来就是自投罗网，尽管萧晗若是一头栽进这样的陷阱就是很没脑子就是辜负他的栽培和磨练，他还是在等。

    然而，真的看到那个“自投罗网”的孩子的时候，萧仲明才知道有一种感情不是失望二字能简单表述的。

    他不知道是该一巴掌打过去，还是把跪在地上的人拉起来。

    就在萧仲明坐在榻边犹豫的时候，萧晗抬头一笑，“晗儿不孝，不该走的时候走了，不该回来的时候，又回来了。”

    萧仲明抬手想打他，看到萧晗脸上释然的微笑，又下不去手。

    “笑，笑什么笑！”萧仲明板起脸训他，却半分没有父亲的威严，冰冷的石室似乎都带了些温度，被孩子脸上的笑意融化了秋日的寒凉。

    萧晗一愣，笑，是在笑吗，什么时候起他居然敢在父亲面前没皮没脸的笑了？他不知为何，只是感到很轻松，好像是多年纠结的事情终于如愿，好像，他和父亲，再无芥蒂。

    “还不起来，等着老子拉你起来吗。”萧仲明当然还是气的，气他莽撞的跳进火坑，气他还是心慈手软。

    “父亲的病好些了吗？”萧晗撑着起来，竟然就胆大包天的坐在了榻边，歪着脑袋看着萧仲明。

    萧仲明愣了愣，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没大没小的，规矩都忘了。”

    萧晗倒吸一口冷气，萧仲明手停在半空一滞，有些紧张的问道：“你身上带着伤？”

    萧晗倒是毫不在乎的模样，“过堂还要打一顿杀威棒呢。”

    “衣服脱了，我看看。”

    “爹。”萧晗躲开萧仲明的手，大着胆子环住萧仲明的胳膊，干脆放肆一回，头也搁在了萧仲明肩上。

    萧仲明惊的浑身僵直，这些年里，萧晗见了他如同老鼠见了猫，避之不及，哪里还敢这般胆大妄为。看着如儿时一般的萧晗，萧仲明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好冷，爹给我暖暖手好不好。”萧晗好像喃喃自语一样，不待萧仲明反应，竟真的将手伸进萧仲明衣衫里，萧仲明倒吸一口冷气，伸手去拧萧晗的脸，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求饶，这才松了手，但还是容许了萧晗把手伸进他衣服里取暖。

    萧晗好像被儿时的小萧晗夺了舍一般，竟真的放肆在用冰凉的手指在父亲身上触碰，指尖摩挲，他摸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伤口。

    眼皮逐渐沉重，嘴角却噙着一抹笑意。

    那是与他所使的枪头能造成的一样的伤口，那是林家特制的枪头，这样的伤口呈血洞状，难以平行缝合，所以缝合的针法须得很乱，这样的伤口，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