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战告捷，可是满营没有半分欢欣之气。

    北郡萧家惨遭灭门，宗族三十支旁系被屠戮殆尽，伤亡高达二百余人。满营缟素，慕容泰亲自戴孝，为萧之淳夫妇送葬。送葬的队伍很长，萧叔通打幡，萧伯庸夫妇抱着父母亲的排位，整支队伍庄严肃穆，一身凄白的将士们沉默的抬着棺材，无声的送葬队伍好像是牵引着灵魂走向奈何桥的鬼魅一般，沉默着，压抑着，悲痛着。

    萧仲明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萧季川深陷敌营生死不知。

    萧仲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下百十道，失血过多使得他面色苍白，整个人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宁予尘忙碌许久，唐云裳本想进去帮忙，但是眼下还有两个刚生产的孩子和产妇，她实在是脱不开身。

    萧仲明的这两个孩子是同一天出生，但是有一个明显月份不足，唐云裳不认得这两个女子，但是凭借容貌气度，也能分清主次，待分辨清庶子生在嫡子前面，便有些明白这之中存在些猫腻了。萧仲明的家事她懒得管，可是看到赵芷柔瞪着妾室那怨毒的目光，还是为穆晚笙捏了把汗，更觉得若是四下无人，恐怕赵芷柔会掐死那个孱弱些的男婴。

    待稳住两个孩子，唐云裳才出门透了口气，拖着有些疲乏的身体往萧仲明那边走去，宁予尘已经忙碌了足足两个时辰，此时此刻不知道到底是何情形，尽管刚刚听到门生来报说穆晚笙已经赶到，但是惊惧之下，情动之时，不知道穆晚笙能出几分力，再坏一点，若萧仲明抗不过这一关，今后又该如何呢？

    更何况，还有个生死未卜的萧季川啊……

    多年后这一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争还是众人心中的一个极大的痛楚，这一场大胜，是慕容泰挥师北上的下决心之战，也是大军抵达北郡后打的最后两场仗之一，这一战更是伤了太子的根本，使其再无掌控局面的能力，但是这一战如何能说是胜呢？慕容泰丧妻，与他共患难五年，未曾享受过半分皇室尊贵的妻子，临死前还在死死护着他们的孩子。萧家几近灭族，血流成河，惨不忍睹，萧氏四子丧亲，萧仲明萧叔通离心，萧季川被俘……

    时隔多年后，慕容泰和萧仲明萧伯庸都不由得去想，若是没有这一次，若是萧季川没有被俘，是不是就不再有金明殿前长阶上的那一劫，是不是萧季川就可以好好活着，是不是也会长命百岁……

    只是终究是悔恨罢了……

    这一战，没有赢家，一个王朝的颠覆和兴起，必定是踩着累累的白骨登上去的，这个道理，直到真的失去太多太多的时候，他们才真的懂得。

    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们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只剩下疲惫。

    封侯拜相也好，权倾朝野也罢，当萧仲明接下那明晃晃的圣旨，当他仰望着龙椅之上的慕容泰，他突然寻不到曾经的豪情壮志，他们失去了太多，短短的几个月，覆灭的不仅仅是一个年号，更是他们的豪情与年少。

    他固执的将穆晚笙带回了王府，许她可以不向赵芷柔行礼跪拜，许她侧妃的身份，和赵芷柔平起平坐。

    他全然不顾及赵芷柔眼里翻涌的恨意和嫉妒，全然不顾外人诧异的目光，他只想将穆晚笙留在身边，他再也不想失去她，不想过那种没有她的日子。

    一子慢，满盘皆落索。他已经慢了一次，这一次，他不得不急功近利，不得不这般心急的留住她……

    只是他忘了一子错满盘皆输的道理，忘了需要顾忌的远远不止情意二字。

    穆晚笙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哥哥，穆易官至先锋，受洛淮赏识，破格升为副将，但是对于襄王府的门槛而言，还是太渺小了。

    宁渊气穆晚笙执迷不悟，不愿见她，宁渊的妻子阿岚偷偷送来一笔金银嫁妆，到底是自己看顾着长大的孩子，阿岚知道宁渊只是生气，气她的执迷不悟，可是心里早已经把她当女儿，到底还是希望她过得好。

    唐夫人有意收穆晚笙为义女，让她作为唐云裳的姐姐，以唐门的名义出嫁，可是在商讨婚事的时候，被夏侯岳抢了先。

    穆易和穆晚笙都很是惊愕，实在想不到夏侯岳夫妇为何要认穆晚笙为义女，添了一笔不菲的嫁妆，让她从夏侯府，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入北郡襄王府。

    新婚前一夜，夏侯允奕来见了穆晚笙一面。

    “穆姑娘，哦不，”夏候允奕站在门外，始终不曾进来，“现在，也应该喊你一声妹妹。”

    “兄长深夜前来，所为何事。”穆晚笙其实已经有些明了，无论是夏侯岳将她认为义女，还是夏侯夫人这段时间的悉心照料，又或者是今夜夏候允奕的冒昧来访，都似乎是为了同一件事。

    “义妹聪慧，想必已经猜到了我们的用意，”夏候允奕面露难色，但是为了妹妹，还是开了口：“知棠的心思，我们都看在眼里，前些日子你们的婚事定下的时候，母亲也曾为她择了佳婿，可是，她眼里心里都容不下旁人了。”

    穆晚笙垂下眼眸，没有说什么。

    “我知道，求你和他人分享夫君实在是，强人所难，但是，她是我妹妹，我实在见不得她这般自苦，”夏候允奕面上尴尬，“所以，只求你将她带回北郡，就以妹妹的名义，带她去北郡看看，她也只是想看看罢了，再无他意。”

    “兄长，我明白。”穆晚笙抬眸看着夏候允奕，看着这个平日里温和知礼的兄长今夜来此求她理解这难言的苦衷，她心里其实都明白。天底下的父母兄姊都是差不多的，凡是真心为一个人好，大抵方式都是差不多的。

    都是可以豁出一切的。

    “一切，就如大家所愿吧。”

    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穆晚笙嫁入萧家，夏侯知棠作为妹妹，客居襄王府。

    高墙红瓦，在那时她们满怀希冀的进来的时候，没有想过会在这里发生这么多的悲欢离合，没想过会一路走一路失去，更想不到是如此的天不遂人愿。

    穆晚笙出嫁不过半月，安王洛淮和公主慕容玉筠自请驻守流沙域，替慕容泰守住大徵的西大门。

    穆易以副将身份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