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亲

    吐谷浑使者此来,带来了吐谷浑王的亲笔信函,吐谷浑王不是简单的要通好石赵,他表示愿献名马三千,求尚赵国公主。

    消息传出,举朝皆呼。

    吐谷浑西迁之后,扼汉时河西要道。河西草场天然,盛产良马,其优越的地缘环境和战马名种令昔年的汉武帝歆慕不已,是以才有卫青扫荡龙城,霍去病饮马河西。

    吐谷浑国能在东有两赵、北有凉州、东南有汉国的夹缝中,联合羌、氐等族于乱世中立足脚跟,便是因为掌握着当世最好的战马,其出产的名种之一唤青海骢,奔跑迅速,作战敏捷,可日行千里而不怠,是以又被称为龙种马。

    今吐谷浑王献名马三千求尚公主,正处于战事胶着的石季龙怎会不允?他直言:“王侄贤孝,少有雄姿,当许之以亲女!”

    他这句话,险些剜了杜珠的心肝。

    汉时多以宗室女封公主位,结亲异国边塞。石季龙扬言要许之以亲女,可如今他未出嫁的女儿里,适龄的也只有一个长乐公主而已。三月三临水之会,杜珠兴致勃勃带着长乐公主前来,是有意为长乐公主于王公士族之家择婿的,但她没打算过要将女儿嫁往吐谷浑。西北草场优良,但边寒之地如何比得了中原富庶,自小被她娇养长大的长乐公主如何受得了?杜珠是没有读过书,但不妨碍她知道汉时和亲乌孙的细君公主是如何念着家乡郁郁早亡的。

    女子为母则刚,一向不敢忤逆石季龙的杜珠情急之下就要去请他收回成命,太子宣早料得母亲舍不得幼妹,立刻赶来拦下了她。

    河西战马优良,天下闻名,何止是石季龙动心要送出女儿,太子宣又何尝不动心?何况吐谷浑王正值盛年,妹妹嫁过去就是正宫王后,怎么看这桩婚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他对杜珠好一番劝说,杜珠只觉得摧心肝。

    石季龙率众畋猎之日,吐谷浑使者献上名种,河西天然草场养育的名马纵横驰骋,果是不凡,看得石季龙热血沸腾,起身要亲自下场一试。

    石世坐在刘长嫣怀中,小小的人儿已是向往不已,张着小手就也要跟去,石季龙向来疼爱幼子,亲自接了他在怀,“走,大业,随父王前去试马。”

    刘长嫣看他将孩子抱走,亦下台寻一僻静处跟随观望,人影传动间她猛然瞥见了一张日思夜想的面庞,待她仔细去瞧,人群混乱间那人已经不见。她一时心绪慌乱,猎场上石季龙已经带着石世骑马溜了三圈,石世在人群中看到母妃,欢快地向她摆着小手,以至于刘长嫣都未能注意到。

    杜珠不愿长乐公主嫁往吐谷浑,几番思想挣扎之下心思郁结,终是病倒了。她不敢明着反抗石季龙,寻了太子宣来说话,太子宣又满脑子只知社稷前程,压根没把母亲和亲妹妹的心情放在心上。

    石季龙在册封太子宣后,即改封杜珠幼子乐安公韬为秦公。这日,秦公韬入宫探望母亲病情。他与太子宣虽一母同胞,但彼此性情不投,加之相较太子宣,石季龙与杜珠平日多宠爱聪明伶俐的小儿子,是故太子宣颇厌恶这个同母弟弟,秦公韬亦不喜太子宣性情狡戾,听了太子宣所谓,心下尤为不平,他劝谏母亲:“兄长心中只知储位社稷,可想过将来若妹妹远嫁,骨肉分离再无团聚之日。母后且放宽心,待儿去劝劝父王,定教父王收回旨意。”

    秦公韬年方十八,正是年轻气盛之时,石季龙那般爱重河西骏马,杜珠哪敢让儿子去触他霉头,忙拦下了他。

    秦公韬自信满满,说道:“母后且放心,儿自有法子,父王与母后多年夫妻,自有情分,儿相信父王不会眼睁睁看母后伤心卧床的。”

    杜珠虽不放心,也被秦公韬给劝下了,事后秦公韬去面见了石季龙,他与石季龙说了什么暂不得知,但当晚石季龙留了儿子在太武殿与他一同用膳,此事传到太子宣耳中,令其愤恨不已。当夜,石季龙还往金华殿探望了杜珠,好生一番安慰,这令早已不承宠的杜珠受宠若惊不已,瞬间对把长乐公主留在身边之事信心大增,身子也很快好了起来。

    信婉听廊外宫人谈论此事,如实告知了刘长嫣,“石季龙当众说要许以吐谷浑王亲女,在石韬陪他用了一顿饭后反是不提了,话都已经说出去了,难道到时候他要用个宗室女去糊弄吐谷浑不成?”

    亲女不亲女的,自来边远国家也不甚在意,只要中原王朝在嫁女时陪送大量财宝就是了。即便不是亲女,对外也统一宣称是自己亲生的,本质无甚区别,最后能结成两国之好便是了。但此事的关键在于,石季龙当众说了那话,为人君者,便要一言九鼎,若再用个宗室女或宫女去糊弄,岂非是打了诚意献马的吐谷浑王脸的同时,也打了自己的脸?况且长乐公主身份不同其他,她不只是石季龙的女儿,还是未来的新王太子宣的同胞妹妹,吐谷浑王既然献马,便是想与石赵长久友好往来,娶长乐公主和娶宗室女如何能一样?

    刘长嫣逗弄着窗前笼中的鹦哥儿,微微一笑,“天子一言九鼎,他话都说出去了,自然不能食言。你难道忘了,他未嫁的女儿,可不止一个长乐公主。”

    “可是陈留公主还小……”信婉失声,“襄国公主?”

    刘长嫣收起笑意。襄国公主与她年纪相仿,说来也不过双十年华出头,正是一个女子风华最好的时候,羯人与鲜卑人婚姻观念包容,便是襄国公主为再嫁之身亦无大碍。且,相较年少未长成的长乐公主,襄国公主与吐谷浑王年纪、心智更为般配,将来更有希望顺利生下能继承吐谷浑王位的嫡子。虽然吐谷浑王已经立了太子,但太子年纪尚幼,生母出身不明,如何能敌过母族石赵的嫡子呢?

    石季龙身为一国之主,眼光自是远超常人,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他既要联姻吐谷浑,就不能让下一任吐谷浑王的位置落入外人之手。他当众说要许以亲女,可没说就是长乐公主。秦公韬固然有宠,还不至于能影响他对军国大事的判断,此事是秦公韬歪打正着了,他以为祸水东引至襄国公主头上,便可将幼妹留在邺城,却不知石季龙首先考虑的并非长乐公主。他迟迟没有下诏,是因为心里还有一丝对襄国公主的愧疚,拿捏不准襄国公主对此事的态度。

    刘长嫣猜想,石季龙恐是很快就要来找她了。

    当夜,石季龙亲临晖华殿,他抱着石世一阵逗弄,言语间尽是对吐谷浑王的赞赏,刘长嫣靠在凭几上为石世缝制着虎头鞋,心底冷笑,面上并不发一言。

    石季龙挑了挑眉,一臂抱着石世,一臂将她揽在怀中,那般温馨静好仿若真是一家人,“嫣儿可知朕的来意?”

    刘长嫣继续低头缝着,还不忘拈针在发间磨了磨,道:“知道,吐谷浑王年轻有为,与襄国公主堪称良配,陛下是想让妾去劝公主下嫁。”

    石季龙眼睛一亮,“朕的心思,嫣儿果是都懂。朕知道,自任延走后,溶溶一直孤苦,她说她无心再嫁,但算起来她也不过二十出头,这一辈子还很长啊。吐谷浑王十岁即位,定国西北,年纪轻轻便令羌、氐臣服,控戍河西,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良婿,溶溶倘若错过,未免可惜。她一贯愿意亲近嫣儿你,有些话朕这个做父亲的不方便说,还希望你能去劝劝她。”

    他绝口不提内心筹谋,满口尽是一个父亲为襄国公主的打算。倘是真的打算,他怎就没有想过吐谷浑地处西北荒寒之地,相较邺城繁华远远不及,襄国公主此去千里和亲,恐是终身难再返回故乡,她少时凄苦,身子又不好,如何能受得了这异国羁旅之苦?同是为人父母,杜珠为长乐公主如何思虑,他又是对襄国公主如何盘算?

    刘长嫣只为襄国公主感到满心可悲。

    她停下针砭,“前些时日公主身子倦乏,于妾殿中晕倒之事,陛下可知?”

    “哦?”石季龙讶异,“溶溶晕倒了,如何没有人禀报朕?她身子怎么样了?”

    刘长嫣心内憎恶,强忍着恶心安抚他襄国公主无事,敷衍又认真道:“陛下既有此等打算,妾自当为陛下尽力劝说公主,只是自驸马故去,妾观公主早已无心再论及婚嫁,便是身子都日渐颓靡了去。一个心死之人,不适合为国和亲。”

    一个心死之人,不适合为国和亲。

    这句话令石季龙原本的满意筹算大为动摇,小家婚姻结两姓之好,异域和亲结两国之好,不论哪一种,结缡的夫妻二人都能和美幸福才是最大的利益所在。石季龙嫁公主过去,不是单单希望能让吐谷浑王甘心给他送宝马的,他更希望公主能笼络住吐谷浑王的心,二人夫妻美满,生儿育女,令世代吐谷浑王的血脉中都流淌着石氏的鲜血,世代为赵国所用。

    一个心死了的和亲公主能带来这些利益吗?

    答案是:不能!

    在刘长嫣亲至襄国公主府劝说后的第二天,襄国公主便病倒了。

    杜珠闻讯,念及秦公韬所出计策,难免对襄国公主此时的病情心下生疑,便令贴身女官与内宫心腹医官同往公主府探病。

    女官回来禀报,襄国公主是真的病倒了!

    事实是,在刘长嫣转达了石季龙的意思后,她就发现襄国公主反应不太好,以致后来她说了很多劝她安心、她会为她周旋的话,襄国公主都没有听进去。即便有杜珠和秦公韬的祸水东引,甚至有亲生父亲拿她做筹码的种种机心,少时便不被亲人关心的襄国公主早就看淡了与他们的关系,有些东西她早就不在乎了,断不会为此自伤。且她往日不是爱钻牛角尖的性子,但那日在听到刘长嫣说石季龙打算送她和亲吐谷浑的消息后,却瞬间失去了心神。

    她日日病得昏昏沉沉,期间刘长嫣来探望过她两次,总见她于睡梦中哭泣,口中含糊似在念着驸马的名字,每当这时,襄国公主的贴身宫人金雀子总会上前接了刘长嫣手里的帕子和汤药,请她去外间稍作休息。

    这次,刘长嫣没有动,她记得襄国公主在晖华殿晕倒那次,也是这个金雀子支走了她。

    面对刘长嫣冷凝的目光,金雀子不敢直视,屈膝跪在了塌前,慌道:“昭仪恕罪,奴婢是恐公主病气过给了昭仪,绝无冒犯昭仪之意。”

    此刻房内只有信婉一人随侍,刘长嫣俯视着金雀子,问:“那个孩子在哪里?”

    金雀子蓦然抬头,迅速又伏在地上抖若筛糠,颤抖着哭求:“昭仪慈悲,您与我家公主交好,前日赠药方,公主很是念昭仪之情,奴婢……奴婢不知,但还是要请昭仪一定要看顾我家公主,奴婢求您了。”

    此等滔天之事倘若捅破,石季龙定然震怒,刘长嫣并不想为难谁,她只是想知道那个孩子在哪里,倘有如果,兴许对襄国公主是个慰藉。

    “你起来吧,此事本宫不会外传,只是想为公主了却一个牵挂。”刘长嫣道。

    金雀子擦拭着泪水一直跪在地上,说道:“谢昭仪,奴婢自小服侍公主,关于此事奴婢也不详知。只是,只是先帝离世那年,公主居于外家,当时奴婢不曾跟随服侍,待公主回到襄国,便已是这样了。”

    刘长嫣渐渐拧眉,石勒离世那年?

    当时襄国公主虽已被石勒赐婚任延,但尚未成婚,倘是那时,便是未婚有子,算起来那个孩子起码有六岁了。

    那孩子的父亲又是何人?

    金雀子虽是襄国公主近身之人,但刘长嫣看她的样子确实不知。她望着榻上睡不安寝的襄国公主,为她掩了掩被角,亲自喂她服药。

    襄国公主喝下汤药后,方才睡得沉稳些,杜珠派来延医问药的女官和医官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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