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九)

    杨二爷是很想要一个儿子的,可谓是早也盼晚也盼,醒也盼梦也盼,如今这个梦想似乎是有些近了!

    可他犹豫了。

    他怎么可能不晓得这许多年里没有子嗣,大抵是有些原因在他自己身上的?

    不过是为着大男人的颜面,不能去说罢了。

    如今怀珠只与他“好”了几夜,就有了?

    偏此刻堂上宾客们连同知州,都一叠声贺他。

    少不得也只能将些许疑惑压下心里,待宴席散去,方叫了惠娘来。

    交待她明日一大早,便请个郎中来,看看怀珠莫不是遇了喜。

    素婉露出满脸的惊愕:“我单知晓她这些日子是得了爷的喜欢的,可这就能有身子了?这多年来,可没有人如她这样顺利的——也不是新收房的丫头了,怎么早先不见有身子呢?”

    杨二爷就不大舒服了。

    他是子嗣艰难了点儿,可连正房大娘子都怀疑他让女人有身子的本事,那就有点儿丢人了。

    再细细想想……

    他便道:“说不定是害了嘴馋,吃多了,在宴席上胡吣呢。且请个郎中来瞧瞧也不妨事,若是吃坏了肚子,只消与她两个大山楂丸便是了。”

    素婉就答应下来,正要劝他吃了醒酒汤早些安置,便听他又道:“若是郎中说出她这身子有多久,也记一记。”

    他果然是要怀疑的。

    杨二爷和她不一样,她不介意将一个“野种”当做杨二爷的骨肉养,但杨二爷必然介意的。

    他先前还拿女人偷人的理由打死过妻子呢,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地位更贱的妾,做出比偷人还过分的事情?

    他既然不确定自己能让女人有孕,那面对这种事时,便不会天真可爱地直接宣布——这是老天给我的儿子!

    他必是要折腾一下的。

    可折腾也不见得就有用了:杨家惯用的那个郎中,第二日果然是一大早就来了,在正厅里等着杨二爷——杨二爷起床洗漱栉了头,再慢悠悠吃过早饭,才算是出来了。

    这会子,郎中都吃了两盏茶,还同杨家接引他的婆子聊了好一会儿了。

    那婆子道:“咱们这四娘子也是有福,杨家上下这多年,没听到一个小孩儿哭声,她若是真有了,那可是泼天的造化呀。”

    郎中斟酌着问:“敢问妈妈,这四娘子,为人如何呢?”

    “那您可是问着了!四娘子人生得极美,极好,原先还有些倔强,不与旁人往来的,可今年来也慢慢转了性子,这不是,前些日子还精心给我们大娘子做了双鞋儿呢。”

    郎中知晓,他是大娘子请来的。

    于是便问:“大娘子可收了?”

    “怎么没收呢?大娘子最是个仁慈人儿了,她说若是人人如四娘子一般和睦姊妹,这一大家子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的。”

    郎中便点了头。

    他说:“有些女子,若是一意孤傲,不与姊妹们往来,心中的事儿憋久了,多少滋生些千金科上的毛病出来。若是肯放下心结,过得开朗活泼些,那好福气也就来了。这很是合理。”

    婆子就笑了,笑完又问:“老身多个话,敢问先生,你们把脉的,能把出这一胎有了多久不能?”

    郎中何等精乖个人,道:“别人能不能,我是不知,只是我才疏学浅,是不能的。倒是你们有了经验的老人家,瞧瞧妇人身段,也晓得大概月份。”

    “不瞒先生说,若是那肚子涨出来了,老身们大概还看得七、八分准,如今我家爷回来与四娘子亲近,也就是这一二个月的事情,她肚皮瞧着,与没身子的妇人无二呢。”

    郎中便什么都明白了呀。

    杨二爷是个什么东西,他心里也是清楚的,这个人在城里乃是横行不法的翘楚,欺男霸女的领袖。往前数打死过人命,往后看大约也不会改恶从善。

    这种人约他来给小妾看怀了身子的事儿,他自个儿心中都道老天无眼,怎么这样丧良心的东西还能有儿女的?

    如今就明白了。

    那小妾大抵是真有身子。

    但“身子”是谁留下的,就挺难说。

    更妙的是,这婆子的话,分明就是家主娘子的意思啊。

    大伙儿都知道这一胎可能不是爷的,但你把嘴闭上,你看不出来,你什么也别说!

    家里只是缺孩子,若有一个就好啦!至于那是谁的孩子,不要紧!

    郎中心里有了谱,面对着吃饱喝足精神气很好的杨二爷,便有了周旋的底气。

    他丑话说在前头,只能诊出女子有没有身孕,可诊不出是儿是女!

    杨二爷就笑了。

    他问:“是儿是女诊不出——那,怀了几月,可能诊出吗?”

    “这也犯难!”郎中道,“小老儿没有那功夫,可不敢胡说啊。大爷若是要细细打算几月请奶妈子入门,那不妨问问家里头的人,何时断了癸水——如此算来,可比小老儿诊脉来得靠谱!”

    杨二爷便点了点头,对身边的婢女道:“这么的,请四娘子来罢!”

    怀珠昨夜给大人物们弹琵琶时,打扮得妖妖娇娇,今日“知晓”了自己可能有身子的喜信儿,便不施脂粉,衣衫舒适,鞋儿都不穿带高底的了。

    只是将腕子递出去时,多少有些忐忑。

    那郎中两根指头往她手腕上一搭,她便忍不住要去打量他神情。

    这人是大姐姐请来的,应当不会坏她们的事儿罢。

    他越是沉默,怀珠便越是紧张。

    待他收了手,站起身,杨二爷便问他:“如何?”

    那一霎,怀珠已经不敢呼吸了。

    而郎中笑眯眯唱一个肥喏:“恭喜大爷呀,小夫人脉象来往流利如珠滚盘,再范式不过的滑脉了,定是有孕无疑。”

    杨二爷就吸了一口气:“真是有身子了,不是吃坏了才反胃气?”

    “小夫人面色红润,哪里似是吃坏了的样子?若是吃坏了,还连着数日都反胃气,现下怕是已然病得下不得地啦。”

    杨二爷略一沉思,道:“那么,以先生看来,她这身子有多久了?”

    怀珠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原不过是个婢子,也不通医道:郎中们好像是什么都会的,他们也会看出来,她这胎有三月往上吗?

    郎中却蹙眉道:“大爷,这便不是小老儿能诊出来的事儿了!只是小夫人身子骨儿虽康健,但胎相仿佛……还不全稳,照这么看来,大约是一二个月的情形。”

    一二个月。

    杨二爷掂量时间,离他在瞿娘子那里遇到怀珠,心动不已宠爱了她,那正好是一个多月了。

    时间倒是对得上,可是事情有这样巧合吗?

    他心里想着,脸上却笑,将那郎中好好谢过,又包足了诊金送他出去。

    接着便叫小厮上铺子里取二十两金子出来,拿去打成簪子钗子镯子耳坠子并整套的满池娇头面,回来送与四娘子。

    此外还叫大娘子格外看顾,每日里要给怀珠那房里送足了饮食——鱼肉自不必多说,那新鲜果子各样点心,也尽着四娘子要了便给。

    显是比旁的妾室,要高出一头来。

    素婉听着他安排,便抿了嘴唇。

    这狗东西除了又毒又好色之外,也不是全没脑子。他这一招就使得很好。

    他一定还是怀疑这胎儿的血脉的,怀珠可能遇喜的那几回,都是在瞿娘子那里,而她回了杨家大院后是不是个守身如玉的贞洁人,他还不能确定。

    这种怀疑,他又不好问:问谁呢?问大娘子,大娘子会委屈,自己辛辛苦苦给他照顾这一院子的鸡冠花与狗尾草,没功劳便罢,苦劳都没摊上,更要被他怀疑没守好门户,让小妇怀了私孩子。

    问怀珠那更是不可能问出来的。

    那他就让怀珠成为全家最耀眼的妾,这么的,别人就会嫉妒了罢。

    女人们都生活在同一个后院里,谁的事儿能彻底瞒过了别人呢?只消讨厌怀珠的女人多了,她们知晓的、怀珠的坏事儿,便都捂不住了。

    怀珠若真敢偷人,定有人来举告她!

    杨二爷这算盘是打得很好的。

    素婉却只是想冷笑。

    这一招若是早半年用出来,说不定这后院中的女人便都要彼此咬起来了。

    现下却未见得。

    别人知晓怀珠的龌龊事儿,怀珠难道不知道旁人的?

    这么大的院子里,除却惠娘见到男人只如见了“人”之外,在她的包庇放任下,旁人多半有相好。

    胆儿大的每夜滚做一团,胆儿小的暗处搂抱,再胆小些牵牵手,递个扇子,绣个荷包。

    宫里的妃子,不得宠时,和太监都难说会有些什么的,这杨家一个土财主,内外又不分明,美妾们自然有的是机会见外头的男人。

    大伙儿都黑,那就不会拿这黑事儿出来说嘴了。

    更有素婉,借着姊妹们一起做针线活的机会,点拨几句。

    她说爷这几年脾气小了,前头是能打死人的暴炭性子,如今也和缓了,大伙儿很不妨勇敢地去骚扰他,若也能和怀珠一样有个儿女,那爷必然也要比着前头规矩重重赏赐的。

    又说这杨家偌大家业,若是真没个自家的孩儿在,说不定爷就只能认个义子来啦。那会儿她们这些“娘”,能得什么好?若是自家的女人们——哪怕是瞿娘子也成呐——只消有个自家人生的儿子在,大伙儿瞧着他长成人,那也有几分情分在,总不能少了她们的衣食用度呀。

    唉唉,若是你们这些年少的,还能多生几个儿子就更好啦,兄弟连心呀,今后家里的产业还能做得更大呢。

    啊对,为了你们个个顺利有妊,我做大娘子的,真金白银地给神明添了许多香火,这段日子就总梦见白衣女神,笑盈盈要递给我几个胖崽子呢!

    那些个精明的妾室就要琢磨琢磨大娘子的意思了。

    诚然,她们都知晓怀珠的胎是哪儿来的。

    但如果怀了个野种,能换来那么实心实梗的金首饰——她们自己为何不也试试呢?

    要是告发怀珠有好处,那也便罢了。

    可大家都是和杨二爷过了经年日子的人,谁不知道这人狗脸猴屁股的最是无情无义:你去寻他,告诉他怀珠怀的是别人的孩子,他一定会想法子把怀珠弄死不假,但你能得到什么好呢?

    他说不定就狂热地喜欢你,然后带你出门行商,不幸遇到山匪,救你不及,使你香消玉殒,而独留他痛哭流涕抱憾终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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