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十)

    杨二爷没有收到关于怀珠这一胎来源不明的投诉。

    倒是有好几个女人娇滴滴地找他去哭,说怀珠仗着这一胎在后院里横行霸道,大夏天的要吃两碗冰酪,冰酪那么贵,她吃了,不就要从别人嘴里扣吗?

    怀着孕呢,也不想着别冰着孩子!还这么不积德!跟人抢吃的!

    杨二爷对这种信息不感兴趣,不过既然人家来找他撒娇了,说不得也要给点儿好处。

    给了好处,来告状的人就更多,想要的好处也更多。

    他就又躲去瞿娘子那里了。

    还是在瞿娘子那里自在!没这许多冤家,又有个女人贴心——要说起来,他倒是觉得,若是惠娘和瞿娘子能合二为一就好了,既贤惠,又有钱钞,还漂漂亮亮小意温顺!

    不过瞿娘子没钱也无妨,他有,他可以做瞿娘子的终身所托呀,瞿娘子对着他时,那么殷勤,这殷勤可是大娘子苏惠也未必有的。

    他贪凉受了风,喉头如刀割,瞿娘子亲自给他煎药来喂;他身上冷了,她便热身子偎上来,他发起热来,她便不顾那冰块冷得扎手,在冰水中投洗帕子来为他擦手脚。

    这些活儿,若是在家中,大娘子也只会做一部分,别的都安排给婢女们。

    哪如瞿娘子一般,事事亲力亲为。

    他每每看她,都见她眸中忧色,显然是极担心自己的。

    杨二爷心下就很熨帖,还搂着瞿娘子说:“待我身子好起来,咱们也生个孩儿罢。”

    瞿娘子的脸就通红通红的,打掉他的手,嗔怪道:“爷现下还说这个呢!叫人怎么好意思!”

    杨二爷笑起来,觉得自己此刻竟又有些第一回对女人动心时的情愫了。

    他果然还正当年啊!

    不,他比“正当年”的时候还勇武几分呢,那会子大抵是家业未发,院中的女人还不够多,因此上也不见个子息。

    如今却有了怀珠的那一胎,家中大娘子还托了信来,道是另有一妾一婢不见月事,说不准也是有了。

    杨二爷很是振奋。

    他这些年来可算是盼得云开月明!

    人的心气若是起来了,做事儿便会更大胆些:他甚至琢磨着要再跑一回省城,知州的内弟在那边也是有些产业的,其中几间铺子,正能与他做买卖。

    再有,省城里也有好“东西”啊。

    那知州是读过书,正经考过了进士的,在京中自然也有些风流事情在,想来很见过些姝丽。杨二爷没能将自家的怀珠勾动他,便得想着再寻个能打动他的美人来。

    若是能送个漂亮的外室,再用生意勾搭上知州的正房大娘子为他说话,那么在这知州的一任之中,他可就益发腰杆子挺硬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杨二爷便叫瞿娘子与素婉共同给他厚厚打点了一份行装。

    走关系疏门路的钱财是要带的,路上穿的衣裳用的头油,厚味好下酒的路菜,也样样不能缺。

    再叫家中镖局派几个有眼色会逢迎的镖师跟着,这一路又安全,又快乐。

    这种快乐在他回返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因他遇到了几个扶灵前行的人。

    要说路上遇得棺材那的确也不是什么快乐的事儿,可戴孝的队伍中,有个瞧着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呀。

    女要俏,一身孝,那姑娘瘦伶伶裹在宽大的麻布衣中,却犹是唇不涂而含朱,目不描而流光。

    实在堪怜!

    杨二爷见得他们这一队人时,还拧着眉头,要催了他的马快跑,远离这些个晦气的人。

    然则再细一看那娉婷背影,不消见到正脸,他便丢了一半儿的魂。

    便是后头马车中带着的那个美人,身形也不能比这路遇的孝女更可人了。

    须知她是一见客便在省城中扬了名的一个新妓子,会唱曲儿是必然的,连诗词也能写得几句,这才能打出“卖艺不卖身”的招牌来——身价还贵得很呢!

    杨二爷为了买她去勾搭知州,是下了血本的,还让她认了自己做义父,这一路都不曾沾过她。

    这对他而言是多么大的克制和付出。

    因此,在此间见到另一个美人时,他的心思便难免浮动了。

    便命小厮催了马,去问路边茶棚里的老头子:“老丈,那队人是怎么个情形?”

    那老头子倒是认识他们的,这全城里谁不知晓杨二爷是个会走路的活祖宗!因此也打叠了精神答:“说是孝女带着几个老仆与婆子,扶灵还乡哩。”

    “是她爹的,还是她娘?”

    “那小老儿怎么敢问,只是听他们说话,颇有北腔,又说什么先头老爷之类——想来她爹总是没了的。”

    那熟知杨二爷秉性的小厮,便沉吟着望过去。

    茶棚里的老丈见状连忙道:“小哥儿,听老头子一句话,这家人虽说只这寥寥几个,瞧着倒也是有些底气在的。若是这无官无财的小百姓人家,便这几个老仆并妈子,也凑不齐。”

    小厮笑了一声:“老丈好心。”

    说着抛下几个铜板,踢踢马肚子,扬长而去。

    那老头子便被扬起来的土沙扑了一脸,他原匆匆举了手要喊,可一时间瞧到杨二爷带来那一伙膀大腰圆的镖师,便又把喊声给憋回去了。

    回头瞧见窝在灶后烧草的女儿,连忙比划着让她蹲下。

    待杨家那一行人朝着前头队伍追过去,才松了一口气:“起来罢,那狗入的贼强盗走了。”

    茶棚里的小女掌柜就用手背抹了抹脸上方才蹭的灰土,更像只花脸猫儿,只是一双眼睛乌亮得很:“爹想不叫他们追前头那个姐姐?”

    老丈叹了口气:“我想呀,可是,唉,算了,咱们小百姓,且顾自家罢。前头那一行若是个官宦人家,那姓杨的说不定就不敢动手了。”

    那一行当真是官宦人家。

    只是官有些小,又不是现管的罢了。

    杨二爷带着一群镖师小厮——说是豪奴也不为过,将他们一行拦住时,那美丽的少女还当是父亲的故旧呢。

    他跳下马来时,她还问:“这位世伯如何称呼?”

    “世伯不敢当,鄙姓杨,倒不知姐儿闺名如何?”

    “姐儿”的眉头就是一皱。

    她虽生在外地,这一回为母亲扶灵还乡,也只是第二次踏足故里,可从没听说过,此间一个陌生的男人能问女孩儿闺名的。

    即便是差了辈分,可瞧着这男人也不像是个忠厚的长辈,这简直是调戏了。

    她便提起了一颗心,道:“问这作甚?”

    “在下瞧着姐儿十分美貌,只队伍中人手不足,走在路上,多少有些危险。在下有心,愿为姐儿送一程。可姐儿怎么如此见外,连姓名也不肯告诉在下?”

    女孩儿便恼了,一张脸通红,她说:“我是官宦人家的女郎,你便是有些财势,也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如何能这样与我说话!”

    她话音未落,一边儿的几个老仆,早已上前护在她身边了。

    还开口道:“原当你是我家老爷旧识,却原来只是个登徒子——快滚!休待咱们不客气!”

    杨二爷才不怕他们不客气呢。

    哼笑一声,道:“你们原是不吃敬酒,只吃罚酒的。”

    他手一挥,那些个镖师便要个个向前。

    诚然,欺负女人和老人实在很没武德,然而杨二爷是东主啊,他给钱啊。

    那二三老仆倒也是有身手的,瞧着竟是军中打磨出来的手段,也打伤了几个镖师。只是到底年衰岁老,且好汉也架不住人多,厮打一番之后,竟都伤得无法再战。

    只能瞧着杨二爷飞马而来,将小主人一把提上马去,便要跑掉。

    他们尚且不死心,嘶叫着要他住手,挣起身子要去追呢。

    那为首的镖头便回头扫了他们一眼,道:“追什么追?你们都是外头来的,不晓我们这位杨二爷厉害之处,知州老爷也与他做兄弟哩!现下便带着你们这棺材回家,尚能保亡人清净,你们也好留条命,若是追上去,大家都死了,还有什么说头?”

    杨二爷?

    “老子十二岁跟着楚将军去北边儿打仗,不知这城中还有什么姓杨的猫狗也做了爷!他是个什么官儿,竟敢强掠官眷!”其中一名老仆吐了一口血沫子,愤恨道。

    “有钱便是爷,”镖头道,“你家姐儿又是个什么官眷,她爹比知州还大么?纵大,如今又在哪里,岂能救她!我好心劝你两个老丘八,别往那厌气事儿上撞,白赔了自己的命,姐儿照旧要给人做妾——也是好事哩,杨家富贵得很!”

    丢下这句话,也不待那几个老仆再说什么,便向马臀抽了一鞭子,跑了。

    那几个老仆彼此搀扶着,相视几眼,都说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去将姐儿救出来。

    然则此时,杨二爷早跑得不见踪影了。

    他骑马跑得快,不待身后家人追上,只一心馋着怀中的小美人儿。

    那女郎的性子何其烈,虽被他紧锢了手臂,见他伸手往她胸口去,便低头狠狠咬住了他的手。

    这一口十分用力,竟将杨二爷手腕上一块肉,生生撕了下来。

    杨二爷手腕上疼得木了,一低头便见血如泉涌,惊骇之下,将她一把推下了马背。

    这会子,他那些小厮镖师们,才追上来。

    一群人乱哄哄便要给他裹伤,那姑娘从马背上摔下,却是不顾疼痛,拼了命要往回逃。

    她知道这人是很恶毒的,若是落在他手上定没有好事。

    可是,她落马时,脚扭伤了。

    便是使了全力要逃,又如何逃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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