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卜旴济走出几人的院房,第一时间便是回了卜家主的房间里。

    他紧紧握着父亲的手,眼圈微红,“父亲,今日秦执兄说了已经配制好给你解毒的药方了,明天孩儿带人去把药材买回来,到时候父亲就再也不用靠千机阁给的药续命了。”

    卜旴济跟床上躺着的卜家主又说了一会儿话后,门外站着的那人才转身隐去,只留下一抹玄色衣角。

    “哑奴,将家主的药端过来。”

    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子端来一碗冒着热气儿的水进来了,卜旴济接过那碗热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药丸放了一颗溶进水里。很快那碗透明的水便变成深棕色,他用汤勺搅动几下,让哑奴扶起躺着的卜家主,一勺一勺给他喂了进去。

    “父亲,再过几天毒解了就不用天天喝药了。”他一脸心疼地看着昏迷的卜父。

    等到卜旴济走后,在房间里伺候的哑奴也跟着出了房间。

    不知为何,今晚秦执又叫了萧月来熬药。他不是说自己朽木不可雕吗,还教她做什么?

    “三公子。”萧月有些困,努力睁大想要阖上的眼睛。

    秦执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头也不抬地说,“熬药吧,卜少主今天受伤了。你这一鞭下去,虽未伤筋动骨,但好歹也得给别人煎些补药送去。”

    萧月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什么时候秦执变得这么好心了?还会主动给不熟的人送药?她重生的这辈子,秦执真是跟前世大有不同了。

    “桌上有我配好的药,你只管煎好给卜少主送去。趁着现在天色还早,免得晚了人家就歇下了。”

    “哦,好。”萧月走过去拿起药台上的药就准备煎制,虽然她不太清楚这辈子秦执为什么改变这么多,但她觉得有改变也是好的,全都改变了,结局也一定会改变的。这辈子她肯定能找到母亲的下落和手刃真凶。

    不过,为什么她总觉得秦执话中有话,后背也有一股阴刺刺的感觉。

    算了,反正她现在也是秦苡萣的义妹,秦执就算这辈子不爱上她,她也能理直气壮地依靠秦家了。还是先煎好药,然后讨好卜旴济给她算一卦,万一能直接找到母亲的下落呢?

    屋里很快便充满了一股子药味,药罐发出‘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这声音扰得秦执心烦意乱,脑中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他怀疑萧月来秦简山庄的真实目的,他烦恼他对萧月的想靠近又害怕的心绪,也更恼怒萧月对别人的好。

    萧月将熬好的药汁倒进一个空碗里,转身笑盈盈地对秦执说:“三公子,我熬好了。”

    “嗯,那我先给卜少主送去了,公子早日歇息吧。”萧月端起那碗药,给秦执行了一个礼后便出了门。

    月光似乎穿透了她,月下的身影渐渐飘忽。乌黑的夜里,她的白衣似乎恍如天上的弯月,影影绰绰地散出一圈圈绒毛般的光雾。那个白点越来越小,伶仃、冷清,在秦执半阖着的眼睫间一点点摇漾、飘远。

    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仓皇感,一种似曾相识的、无法抓住萧月的慌乱。就像用手抓月光一般,只是一场空。

    云从林间穿过,月光清凉。

    他最终决定跟上去看看。

    萧月端着那碗药走在小路上,树影风声,本该令人害怕却步。可她似乎一点也没被影响,往卜少主的院落走去。

    卜少主住的地方就在卜家主院房的不远处。

    快到的时候,秦执却看见萧月猝然顿住脚步,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惊恐的声音,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他也闭眼倾听,方圆数里,树林合抱,除了‘沙沙’的风声,便是鸦雀的啼鸣。

    萧月惊恐地瞪大双眼,她的身体已经僵硬,瘦削的身影似乎快彻底融进黑夜的阴翳里。冷白的月光像是闪着寒光的无情利刃,一瞬间几乎凉透了她的血液。

    她很清楚地听见,这个模仿鸟雀啼鸣的声音在说:秦家已经制出解卜家主所中之毒的药方了,此毒一解,卜家主日日所喝下的延缓毒性蔓延的药便会直接要了他的命。到时候,秦家杀害卜家主的罪名,便会坐实。届时希望阁主遵守诺言,放我离开。

    是千机阁,是千机阁!卜家主中毒与千机阁有关!千机阁要秦家背上杀害卜家主的罪名,为什么?

    秦执见她情况不对,浑身抖得厉害,只好暴露行踪,快步上前从身后扶住她的肩膀。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前世从身后被人割喉的记忆又涌上心头,令她不寒而栗。

    见她不说话,秦执压低嗓音讥讽道:“几声鸟叫就把你吓破了胆儿,还独自给卜少主送药?”

    听到是秦执的声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身体却还是有些僵硬,她艰难地转过身子,“三,,三公子怎么来了。”

    秦执松了手,“我找卜少主有事儿。”

    说罢,他便大步迈过往前。萧月却紧紧攥住了他,这一世她不希望秦执死,也更不希望秦家被不明不白的冤枉。或许,前世有关那一千多个流民的名单及记录,也是有人栽赃秦家的。

    “怎么呢?”秦执一脸疑惑地看向她。

    她抬头凝视秦执的眼睛,一贯楚楚可怜的眼里此刻却掺杂了三分冷静坚韧,“三公子,你,,你真的能解卜家主的毒,保他不死吗?”

    秦执的心一瞬间被她的眼神刺痛,胸口似乎扎进一根硬梆梆的东西,将他的心脉割裂,他几乎下一秒便要不可控制的淌下泪来。他想开口,一种缠绕喉咙的窒息感让他说不出话来。

    萧月见他反常的样子和复杂的目光,难道秦执想起来了前世?

    “公子,你怎么了?”

    听见她的声音,他的心脏再次毫无来由的一憷,随着眼角的两行清泪,秦执的唇角也溢出几滴血来。

    这场景,跟前世萧月杀他的样子一模一样,萧月扶着他的手松开,惊惧地退后两步,难道秦执想起来了?他会杀了她吗?

    就在这时,安排完明日购药一事的卜旴济终于返回自己的院房,看见萧月和秦执两人,他立马上前招呼两人。

    “秦执兄,萧月姑娘,你们怎么在这里?”他弯起眼,上前先拍了拍秦执的肩膀,随后便一直注视着萧月。

    秦执这才喘上两口气,不动声色地抹掉唇角的血迹。

    “给你送药。”秦执冷冷的声音让萧月也缓过了神。

    她僵直的嘴角努力弯了弯,将手中端着的那碗药递给卜旴济,“卜少主,这是三公子教我熬的药,今天萧月不小心伤了少主,便以此药向少主赔罪。”

    卜旴济脸上浮起两团红晕,不好意思地开口:“萧月姑娘不必自责,不过皮外伤罢了。但既然是萧月姑娘亲手所熬,旴济便不能辜负萧月姑娘心意,多谢姑娘的关心。”

    他端起那碗药汁,一口气喝了个精光,似乎是不敢与萧月对视,目光躲闪。

    “那我们先告辞了。”秦执见他喝完,立刻拉着萧月往回走。

    “多谢秦兄和萧月姑娘了。”他大声对这两人匆忙离开的身影喊道。

    秦执紧紧攥着萧月的手腕,走得飞快。他确信自己刚刚绝对没有看错,卸下往日楚楚可怜、含情脉脉的虚情假意,那种冷静、坚定的目光所透露出的才是真正的萧月。

    以往哭哭啼啼、柔情似水的模样不过是她的伪装。

    可他不清楚萧月为何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他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因她不加掩饰的眼神痛心。

    游走在他身上的月光此刻就像一缕缕紧紧缠绕在他浑身上下的轻纱,一圈圈勒紧,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死死黏在他的心上,他只能剧烈地喘息。

    为什么,为什么他觉得刚刚萧月的目光那么熟悉。她的出现,绝非偶然,更像是他的命中注定。

    萧月不明所以地被他牵着往前,手腕一路被秦执捏得很疼。秦执等会儿会怎么对她呢?会直接杀了她吗?还是将她折磨致死?她脑子里已经想出一百个理由来回答他前世自己为何那么狠心,可秦执会信吗?或许实话实说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砰”,门被猛地关上。秦执提拽起她的手腕,将她用力推向门口,萧月的腰被紧闭的门重重撞了一下。他粗暴地掐着她的脖子,冷眼看着萧月挣扎,“你到底是谁?”

    萧月喘不上气,整个身子笼罩在秦执的威压下,他的身子压过来,一只手半撑在门上。她吃疼地低声轻语,“秦,,秦执,,唔,,不,,不要,,”

    她婆娑的泪眼缠上湿红,看着萧月惊恐的眼神,秦执突然松开手,难以置信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一向不爱关心世事,更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人而激动失态。

    他如外界所言,孤傲、冷血。

    可对上萧月,他几乎就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看见她,他就无法再往自己的眼睛里掺杂那些假惺惺的平静。

    “咳咳,,公子,,咳咳,,”她被摔在地上,湿漉漉的眼瞳这才放任泪水蜿蜒。

    “你到底是谁?”他继续问她,眼底是恢复如常的高傲冷清。

    萧月这才如梦初醒般回神,秦执并没有恢复记忆,难道是自己前世给他带来的伤害太大,她接近他,他才会如此如此激动?

    只是一个眼神便能让他掐紧自己的脖子,如果真让秦执知道她前世亲手杀了他,他一定会要了她的命的。她还有事没完成,绝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萧月一如既往地咬住嘴唇,娇弱地啜泣两声,缓缓抬起那双盈满水光的眼睛,像是一只无辜的鹿。

    “我只是醉月楼的小琴师,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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