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萧月走之后,秦执面色才慢慢凝重起来,他捡起地上那本名册,再次翻到了洇上泪痕的那一页,左右两面加起来大概有快三十个名字,他大概扫了一眼,便将目光一直凝视在一处。

    萧纾云,这难道就是萧月的母亲?

    他不得而知,甚至连这本名册是何时出现在藏书室的都不知晓,这本名册怕是跟他年纪差不多大了。秦执轻轻吐出一口气,将有关萧月的一系列事件在心中串联到一起,萧月主动做千机阁的细作,难道是因为知晓她母亲的死与秦家有关?

    有关秦家十二年前谋害灾民的流言秦执也知晓,他本以为这些流言都是凭空杜撰、子虚乌有的事儿。可当那天他从萧月手中接过这本名册并翻开后,他一直以来的坚定信念却动摇了。

    秦家喜兰,素来会将兰花油加一些在平日用的熏香、墨汁、沐浴香药等里面,这本名册上面的墨迹浮动着淡淡兰香,就算过了这么多年,秦执也能轻易地闻出来。他虽不认得这上面是谁的字迹,但可以肯定,这本名册就是用秦家的墨汁写的。

    若是这名册被萧月带了出去,这件事就会被有心之人再次提起和坐实,再加之卜家主被秦家毒杀的流言和卜家闻名天下的占卜术,秦简山庄面临的就不是名声有损那么简单的事了,而是身败名裂,人人得而诛之。就算整件事确实跟秦家无关,他们是被人陷害,可此人居然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筹划这一切,真是居心叵测。

    他终于明白千机阁不是单单想要秦家的灵丹仙药,亦不是只想损害秦家的名声。这一次,秦家怕是真的恐有大祸临头。

    秦执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收拾好,叫了下人来打扫,他便拿着这本名册,急匆匆地再次返回了东殿。

    风卷残叶,满地凋零,早上才刚刚打扫过的院子只经过一阵风吹便再次萧索起来。

    秦观望了望窗外,不知何时,竟还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湿漉漉的寒气从窗扉、门缝一点点浸润进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融进雨声涟涟中。梦中初雪天的脚步声同时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只见秦执三两步迈进了殿内,发丝已经被打湿成一绺一绺的,还好雨小,他身上并未湿透。

    秦观瞥了他一眼,微微皱了皱眉:“什么事这么急?”

    “宗主,我想要现在就去查千机阁哑女被取心头血一事。”

    “这么急?不是说好等几天和二姐一起送货的时候下山吗?”他合上手中正在翻看的《草木子》,望向秦执。

    “安插在山下的人已经发现了线索,我想尽快去查。”秦执将头抬起来,与他对视,“并且,这次我会带上萧月一起前往乌都查清楚此事。”

    秦观面色微变,依旧不急不缓地说道:“不行,你和萧月都不会武功,若是出了事怎么办?她是二姐的义妹,秦家没有让客人以身犯险的规矩。”

    他早就看出秦执对萧月的旖旎心思,弟弟向来孤僻,对待感情很是单纯,做事又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上次在万应阁萧月什么都没拿,若是千机阁不是冲着秦家仙方而是冲着秦执的性命来的怎么办?

    “不行,我必须带她下山,她有魇症。将她一个人留在庄内恐怕会有生命危险。”秦执似乎早就想到秦观不会同意,理由准备得十分充分。

    “魇症?你怎么知道?”

    “上次她帮我试药时我便发现了,今日又犯了一次,并且已经比上次更严重了。”之前秦执本以为萧月身体健康,没有任何问题,谁知道她居然隐瞒了自己时发噩梦一事。再经由七玉暗引的毒性作用,她居然从爱做噩梦加重成了魇症。

    “胡闹!试药前查清药人病史,试药前七日观察药人日常的身体状态才能试药。秦家定下的规矩你都忘了吗?这是人命,秦执!”秦观的声音一霎那拔高几分,脸色沉暗,言语间强忍着怒气。

    “当时一时情急,我不知道她有……”秦执辩驳道,自知有错有些中气不足。

    秦观再次压低了嗓音打断他:“她不是你的第一个药人。你行医多年,怎么还如此不知轻重?制药事小,人命为大的道理你全忘了吗?”

    一旁的秦执没再解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他:“秦执错了,我不该如此急躁冒进。”

    见他丝毫不把这件事当成大事,秦观的怒气更盛,忍怒道:“秦执!人命关天的事你一句错了就行了吗?”

    “那要我怎么样!我给她赔礼道歉吗?我是闻名天下的神医,就算她因我的药而死,那也是死得其所!”

    这一句吼声下,两个人的身影都被震得定住了,秦观不可置信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秦执,什么时候他的弟弟变成了一个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的人,什么时候他的弟弟变得这么残忍?

    秦执也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从小他抄录百遍的秦家祖训就是要让他执行上天赋予他的使命,那一遍遍祖训再次浮现在他眼前,‘天赋予身,毋利私欲。然去私欲,必明心理。大义灭私,则勇其心。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生生于死,死生于生,是故虽自然之道不可违,以能制之……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

    秦观神色更加冷冽,起身走到他身旁,给了他一耳光,语气冰冷:“放肆!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他也对刚刚说出的这句话惶恐不安,像个孩子一样有些无措地立在秦观面前,嘴唇微微颤抖:“我…我刚刚一时激动,哥哥,秦家祖训我全都记得,我没有…没有这种想法。”

    秦执心里害怕,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他不可能会成为这样的大夫。

    他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细雨良久,小时候的恐怖记忆再次放上心头。秦观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是不是不该听大爷爷的从小疏远秦执,可他对那一具具尸体太恐惧了,以至于每次去了东殿的药圃和后山都会难受得卧床不起。

    秦观在想,如果让秦执自己去体验生死,他会不会对人民更加敬重,像秦执这样的大夫,如果误入歧途,那将是天下的一场劫难。

    秦执的额头也一直冒着冷汗,他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产生的这种想法,可这种想法确实一直在他心中,就像一个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破土发芽了。

    两个人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从小就是这样,秦观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判官,秦执所做的所有事都需要接受他的审判,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不会错,他只能等,等他的审判。

    秦观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淌着汗的秦执。

    他虽与这个‘哥哥’表面不亲,但秦执的内心无比渴望得到秦观的肯定,他觉得只要他够努力,总有一天哥哥会夸奖他一句,所以他夜以继日地熬药制药,他更不想做错。

    听见秦观叹气,他身子都颤抖了一下,他已经没了父母,他不能、也不愿让秦观讨厌他,他不是什么天煞孤星、他不会克死父母的。

    他淡淡地开口,嗓音里却满是忏悔:“哥哥,我错了,我真的没有这种想法,你说的、祖训上的我都记得,天赋予身,毋利私欲...”

    “好了。”秦观打断他,只是轻轻一瞥,那一眼里仿佛饱含了无奈和失落。“你明日便下山去查吧,带上萧月一起。”

    虽得了秦观的应允,但秦执却被那个眼神再次刺痛了心,他低声道歉:“对不起,宗主。我一时...一时......”

    他说不出口,或许他根本不是一时,而是早有这种混账的想法。

    “好了,你还小,刚刚及冠,或许有太多事情不明白。这次下山,就当一次反省,好好想想吧。”秦观示意他早些回去。他准备将秦苡萣和秦立都叫来东殿,好好想想该让谁跟秦执一起下山,又该让谁留守在这山庄里。

    秦执没有打伞,一个人淋着雨走在回南斋路上,他没有选择走大路,而是习惯性地进了北院那片树林。

    这片树林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秦执有些迷茫走在林里,洁白的衣衫早就沾上了些泥点子。这些树最初也跟他心中的种子一样,一点点发芽,直到慢慢长大,最后根深蒂固,长成了一片林。

    他没怎么出过秦简山庄,也是这次出了庄他才发现,他的心里面有太多的杂乱的东西,不管是最初卜家主的死还是他今日的这句话。他以前并不觉得有什么,而经此一遭他才发现这种想法的可怕,如果不及时遏止,它也许就像一个心魔一样,真的会越来越茂盛,越来越难根除。

    萧月今日将两只馋鸟正好放飞进林间让它们能与其他鸟儿嬉戏。此时雨越下越大,天空像一个墨海,将这晴空都洗成了墨色,雨哗哗啦啦,在林间喧哗。

    她便撑了伞来林里找它们,本来她是准备就在树林口唤它们的,不知是雨下得太大还是怎样,半晌没有鸟雀飞出来,萧月只好提着裙子往里走。

    “小麻啾——肥鸦——叽叽——叽叽”

    衣裙在风雨里飘摇,她的目光从伞沿往前扫去,却停在了这里。不远处——豁然是秦执,她快步迎了上去,为他撑起了伞。

    “你怎么在这里?秦执?”

    秦执依旧不言不语,只是往前走。

    萧月追上他,看出他一脸的迷茫无措,隐隐担忧着他,“秦执?三公子,你怎么淋雨了?没人给你撑伞吗?”

    他还是沉默地往前走。

    “三公子,到底怎么呢?为什么不打伞?”

    许是听烦了,秦执终于开口:“走开,我不需要你管。”

    萧月不再说话,只是依旧跟在他身后为他撑着伞。

    “滚开。”秦执终于不耐烦地转身冲她吼,他上次试药本就没把萧月的命当成命,现在看见她,他心中更是痛苦和无地自容。

    萧月见过他盛气凌人的样子,见过他坦然自若的样子,见过他喜不自禁的样子,却从未见过秦执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就算是在前世他为了研制新药几夜未眠的时候,他也从来都是一副傲然的样子。

    所以当他要再次转身离开的时候,萧月已经无暇再顾及其他,她主动拉住了秦执冰凉的手,“阿执...到底怎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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