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时候，叶辰沨坐了单独的车，主动要求跟进这次的事件。
时昕晏知道，他是想给联盟的调查组施压，好真正地彻查到中心区的头上。
“其实，他明明没必要主动牵扯进来的。”
无论是军区还是中心区，他这些年来巧妙地行走在风暴的边缘。
以他的立场和执着，继续保持片叶不沾身的状态，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然而……
“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出面来做，”叶辰沨离开时，也没忘记回头朝她笑了一下，“而且所谓平衡，也不会这么轻易被打破。”
他神态是一如既往的轻松，让人无端升起一种一切都将迎刃而解的信任感。
“……”
时昕晏坐在车上，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目光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是在担心叶神吗？”陈奚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没有，”时昕晏否认，“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也是，这种小事是不足以对他造成任何困扰的。”陈奚泽点头。
话锋一转，又道：“但我还是觉得，你心情有点不对劲。”
陈奚泽依旧像往常一样笑盈盈的，但却难得给人一种认真的感觉。
时昕晏微微一愣。
是啊，为什么心情会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呢？
明明交流赛大获全胜，罪有应得的人也得到了应有的教训，甚至连药剂信息泄露的事情也有了突破口，很快就会得到定论。
“为一个人心绪不宁，是一件幸福而又危险的事情。”陈奚泽忽然道。
“幸福在，有了期盼，可以从希望中汲取到无尽的生命力。”
“但又危险在，有了牵绊和掣肘，就很难再一往无前了。”
“怎么忽然开始说这些？”时昕晏转过头来看她。
“啊，没什么，最近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跟你分享一下。”陈奚泽眉眼弯弯，微妙的气氛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静了许久，陈奚泽才再次轻声开口，像是喃喃自语：“但我觉得，你们是不一样的。”
“因为你们足够清醒、足够坚定。在你们心里，‘胜利’才是放在第一位的。”
——
回校之后，所有学员的邮箱里都收到了一份新的课程通知。
“简而言之，就是更注重实用性，以及现实的作战形式。”
“而且对每个学员的定位会更明确、清晰一些。”
“那我应该会专修通信方面吧。”总结完之后，陈奚泽思索道。
课程方面的改动实属平常，毕竟联盟第一军校成立时间尚短，各方面都还在摸索中。
然而，时昕晏看着通知上的内容，明明是一贯平实朴素的文字，却直觉似的读出了一点紧迫感。
这个隐约的猜测，在第二天收到江明栎的消息之后，更加得到了印证。
“你上次让我留意的事情，有了一点发现。”江明栎开门见山道。
时昕晏微微诧异：“这么快？”
时隔十二年，连事件的蛛丝马迹都早已被时间冲淡，竟然会这么快就有了新发现？
“说来也巧，是安怡谦那边先有的突破口。”江明栎笑道。
“之前叶辰沨带回来的药剂，我拜托她帮忙研究一下，她调用资料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几条记录。”
“她告诉我之后，我顺着记录追溯了一下，再配合你们从会所任务带回来的信号频段，发现源头都指向同一个人。”
“而且这个人……”江明栎话音顿了一下，“和十二年前东原战区的意外冲突事件，还有一点点的关联。”
“是谁？”时昕晏目光凝了凝。
“谢爻亭，谢指挥官。”江明栎说。
姓谢……
时昕晏回忆起在旧档案里看到的信息：“是当年事件结束后，调派过去负责主持收尾工作的那位谢指挥官？”
“没错，”江明栎点头，“除了恰好和当年的事情有关联以外，他身上还有一些别的疑点。”
“不过，能在十二年的时间里不引起任何关注和怀疑，所谓‘疑点’也只是我的主观判断。”
“嗯，我明白。”时昕晏示意他继续。
“我查了他的履历，他今年55岁，是在15年前凭借多年的功勋，晋升的上校军衔。”江明栎说。
“然而，这十五年来，他做的工作很杂，都只出现在各种事件的边角里，完全没有存在感。”
“就像十二年前那样，收尾善后，无功无过，没有一点出彩的机会，工作内容还不轻松。”
“这种情况，乍一看像是被排挤了一样。但作为一个上校军官，级别不低，十五年都这样任劳任怨的话，就算本人不在意，别人也会替他在意。”
以联盟的军衔体系，想从校级往上升到将级，除了资历，更重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功勋。
很多人停滞几十年，直到退役，都没法跨越这一道鸿沟。
但是，就算升不上去，资历够深的话，想要调动调动岗位，还是不太难的。
“那他现在……”
“他现在还是隶属东原战区，一个分区的指挥官，”江明栎说，“所以，第二个、以及最重要的疑点就是，相距这么远，他为什么会和主城区的事件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停顿了一下，江明栎补充道：“对方很谨慎，没有留下实际的证据，信号频段也没办法拿到台面上证明什么。”
“甚至信号对面隔着几层代理，追踪起来也费了不少力气，所以只能说是‘千丝万缕的关联’。”
“既然如此，正好不必打草惊蛇，”时昕晏想了想说，“以这个谢指挥官的地位，不可能是源头，可以当作线索留下观察。”
江明栎闻言笑了起来：“昨天晚上刚查到踪迹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毫无疑问，这个“他”指的肯定是叶辰沨。
时昕晏无奈一笑：“还有别的发现吗？”
江明栎：“嗯？你是指……”
“我总觉得，当年的事情，牵扯到的不一定只有我。”
时昕晏不由地想起在旧馆地下档案室里，沈哲涵的暗示。
“……”
通话对面，江明栎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吐槽：“你们是提前交流过？怎么连这个问题都一模一样？”
时昕晏：“……”
“我之前没往这个方向考虑过，”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江明栎说，“而且，这一点要查起来，范围太大，可能动静不小。”
“那就算了吧，”时昕晏并不强求，“该知道的时候，总会有机会知道的。”
江明栎：“…………”
好家伙，之前还只是相似，这句话直接查重率100%，一字不差了。
真就这么默契满分？
“对了，还有另外一件事，”挂断通话前，江明栎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最近发现，联盟数据库里新增了不少加密区域，密级很高。”
“系统的防备也更严了一点，可能是有大动作？”
“总之，我就随缘提醒一下大家，近期如果有作死计划的话，最好适当推迟一点。”
时昕晏：“……”
并没有那种计划啦。
——
几天之后，关于二校学员涉险滥用联盟A级违禁药品的事件，联盟调查组给出了初步的结论。
调查的过程异常简单，十几号人分开审问，刚一上压力，各人所知的信息就全部都被吐露了出来。
再把这些信息简单整合对比，事件全貌很快就拼凑出了个大概。
外城区的地下势力再次被顺藤摸瓜清查了一遍，与此同时，教导组的部分工作人员，也因为知情不报受到了相应的处分。
而作为这场彻查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经形同废人的王彬在叶辰沨的有意施压下，情绪彻底崩溃。
不仅将自己所知晓的、中心区暗地里与那些地下势力的接触全盘托出，甚至还有“意外收获”。
“我不知道对方是谁，”王彬眼里带着畏惧和瑟缩，失去精神力之后，他再也不复当初的嚣张，“我接触不到那么多，但我听见他们的交流了。”
“他们交流什么了？”叶辰沨坐在对面，不疾不徐地问道。
王彬无意识地抠着手，目光似乎在颤抖，无助地盯着桌面上的一处纹路。
叶辰沨并没有催促，只平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狭小的室内一片寂静，甚至能听见监控和录音设备发出的细微电流声。
沉默了许久，直到一旁的记录员都忍不住抬头的时候，王彬才终于再次开口：“他们说……”
王彬深吸了一口气，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望向叶辰沨：“他们说，联盟第一军校里，可能有当年的‘漏网之鱼’。”
叶辰沨目光微沉，一字一顿地重复起这个词：“漏网之鱼？”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我只听见了这么多！”王彬呼吸有些急促，连手指被自己抠破都没有意识到。
叶辰沨见状，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不轻不重地叩在心弦上，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
随后，他似笑非笑道：“说一半藏一半，是最蠢的行为。”
“要么被灭口，要么被逼问，何必呢？”叶辰沨刻意放慢了语速，留意着他的细微变化。
果然，听到“灭口”这个词的时候，王彬颤抖得更厉害了，连眼神都无意识地瑟缩。
叶辰沨目光微顿，结合之前江明栎查到的信息，心里有了思量。
而王彬对此毫无所觉，内心几番挣扎之后，哑声道：“那我说了之后，你要保证我的安全！”
看到他色厉内荏的样子，叶辰沨淡淡一笑：“你没有资格谈条件。”
“而且，你所知道的信息，有没有价值，也还有待商榷。”
说罢，叶辰沨懒懒地看了时间，一副耐心告罄的样子：“你不想说的话，今天就先到这里了。”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有命在。”随后，叶辰沨毫无留恋地起身。
“咚”的一声轻响，铁门无情地在眼前开了又合上，像是重重敲在了王彬心口，引起一片震颤。
——
门外，管理员将视线从监控画面上收回，看向叶辰沨。
叶辰沨神色很淡，有种让人琢磨不透的陌生感。
管理员一时间有些不敢开口询问。
正犹豫着，叶辰沨忽然气场一收，抬眸瞥了他一眼：“怎么？”
“你……好像知道他刚刚说的事？”管理员纠结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以他这两年的经验，跟这些人玩心思，结果大概率会自取其辱，倒不如直接一点。
然而，叶辰沨却奇怪道：“我为什么会知道？”
管理员：“……”
“但你刚刚不是……那什么……”管理员神情复杂。
“给他点压力，基本操作而已。”叶辰沨轻笑了下。
真的假的？
管理员犹疑地盯着他，却完全无法从叶辰沨身上看出任何有效信息。
心叹一口气，管理员干脆放弃了思考：“那接下来……”
“接下来的事，调查组会处理的。”叶辰沨说。
管理员闻言皱眉：“你就一点都不在意他说的‘漏网之鱼’？”
涉及到中心区和联盟第一军校，还是这样微妙的用词，明显有大新闻吧？
“他又不知道。”叶辰沨不在意道。
不光是他，连中心区内部，知道实情的人恐怕都寥寥无几，更不用说这所谓的“漏网之鱼”具体是指谁。
“入学都有政审环节，有问题的混不进来，你大可放心。”叶辰沨说。
“至于他藏着掖着不说的那部分，大概率是时间、地点、场合之类无关紧要的信息，再加上一点个人猜测。”
“哪怕顺着线索追到了相关人员，该清理的也早就被清理干净了，不会有更多收获。”
“而且，”叶辰沨话音顿了顿，又道，“甚至都不用再问，过两天他自己会求着要说的。”
“所以……”管理员迟疑地琢磨着他的态度，“接下来的事情，你不打算参与了？”
叶辰沨闻言淡淡一笑：“已经足够了。”
把中心区掺和的事情摆到明面上以后，剩下的自然会有人出手。
虽然按照两边多年的默契和谨慎，不会为此大动干戈，但至少也能消停一段时间。
而且，“漏网之鱼”这个词……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或许也在某种程度上，指明了当年那场意外的“真相”。
——
“你是说，当年的事情，很可能是想要大范围地‘灭口’？”听完叶辰沨的叙述，时昕晏若有所思。
“这个可能性比较大，”叶辰沨点头说道，“毕竟是在自己的管辖区内，又是边境，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损失可不小。”
“他们不确定知晓‘秘密’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所以才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而她母亲是退役的情报人员，父母成为怀疑对象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时昕晏垂眸。
虽然心里有过这样的猜测，但真正得到印证之后，还是难免叹息。
叶辰沨默默地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能让他们宁愿付出这样的代价，也要彻底清理，所涉及到的‘秘密’，恐怕会指向某个地位很高的人。”
沉默了半晌，时昕晏再次开口时，情绪的起伏已经被理智的思索取代，让人几乎看不出波澜。
藏在暗处的敌人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的踪影，但她知道，以她现在的力量，完全无法与之抗衡，甚至连继续探究都是一种危险。
然而，时昕晏的眼神却一如既往，岿然不动。
叶辰沨见状，眼里露出释然的笑意：“中心区这么多年来盘根错节，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
“但不出十年，你绝对可以凌驾于其上，让过往的一切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