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谋

    难得见长女对家人以外的人如此关心,还是个年轻男子,安王心念一动,问:“云儿,你告诉我,你和宋衍现在是什么情况?”

    萧云漪忽然想起那个春日黄昏,大雨滂沱,他说心悦于她,一双熠熠生辉的琥珀色眼眸里,只有她的身影。

    离别的雪夜已过去多日,但他炙热的呼吸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见女儿迟迟没有回答,安王不再多问,主动换了话题:“我刚才来的时候,遇见了信王,他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他面见圣上时,闹了什么不愉快吗?”

    “……这倒没有。”萧云漪暗松了口气,“只不过相比以前,圣上今天对他的态度很冷淡。”

    安王拧眉思索片刻,细心叮嘱:“这段日子,尽量多待在乾清宫,圣上身边多禁军护卫,总归更安全些,不要像在家里和青云观那样,独自一人到外面。”

    萧云漪认真点头,“父亲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您和母亲兄长他们,在家里也要多注意些,尤其是保哥儿,一定要让大哥和嫂嫂看好他,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太平。”

    想到庆宣帝瘦削的面容,安王重重一叹,“家里你不必担心,有我和你大哥。”

    父女俩又在外面闲待了一阵子,方才一起回到乾清宫,刚进正殿,两人便听见一阵接着一阵的咳嗽声。

    萧云漪急忙走进去。

    庆宣帝斜靠在椅边,咳得脸色涨红,嘴唇发白。

    杨权站在他的旁边,紧皱眉头,为天子轻抚后背,“陛下,还是让老奴派人去请太医吧。”

    “不必。”庆宣帝再次拒绝,“等会儿就好了。”

    话虽如此说,他仍一阵阵地咳嗽,直到内侍端来一碗药,庆宣帝轻抿几口,咳嗽声才渐渐低下来。

    “皇伯父,您昨夜又忘记喝药了?”

    庆宣帝没有回答,看向一脸担忧的安王,安抚地笑道:“我没事,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大哥,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安王的声音有些苦涩,“我前天去给母亲请安,她老人家也很担心你。”

    庆宣帝笑着点头,略显迟疑地开口:“阿弟,今日初六,后天就是腊八,都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我想让永宁留在宫里过年。”

    不等安王回答,萧云漪主动答应:“伯父,难道您开始觉得我讲道不精,要赶我走吗?”

    “你都学道不精,那朕岂不是一窍不通?”

    既然萧云漪都答应了,安王也没办法反对,加上他确实担心庆宣帝,终究还是答应下来。

    庆宣帝盯着安王离开的身影,从中看出一丝低落,也觉得除夕都不让萧云漪回家有些过分,他转头吩咐:“给安王府的节礼单上,再多加些东西,不够的从内帑出。”

    每年年关前给宗室的节礼都是由皇后准备,现在庆宣帝亲自说再加,更显对安王府的恩宠。

    萧云漪明白庆宣帝此举有弥补之意,劝道:“皇伯父,您不必如此,永宁当真不介意留在宫里陪您。”

    庆宣帝朝她笑笑,“不碍事的,朕给自家弟弟过年添置些东西,合情合理。”

    见天子固执,萧云漪不再多劝,拿起先前念了几段的经书,“皇伯父,您想听哪一篇?”

    庆宣帝想了想,笑道:“逍遥游。”

    *

    信王府。

    信王面沉如水,脸色难看到极点,所经之处,婢女小厮个个都低头行礼,噤若寒蝉。

    他大踏步走进书房,目光触及先前庆宣帝赏赐的青松白鹤画,在乾清宫里便冒出来的怒火,此时再也无法压制。

    他一步上前,一把拽下挂在墙上的画,毫不犹豫地用力撕烂曾被他精心爱护的画。

    画被撕的零零碎碎,散落在各地,信王犹不解气,大叫着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一扫而空。

    守在书房外的小厮彼此对视一眼,又迅速低头盯着地面,唯有耳朵竖得高高的。

    瓷具破碎声、桌椅落地声,夹杂着男子愤怒的大叫声,在屋里响彻许久,直到日头西斜,方才停歇。

    “来人。”

    屋外两名小厮浑身一抖,挤眉弄眼地想让对方进去,手上动作不停,结果却是两个人一起进去了。

    “殿下有何吩咐?”

    信王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神色平静,“你们两个把这里收拾干净。”

    说完,他踩过地面的碎画,恰好踩在白鹤那一顶红色。

    信王走出书房,抬头望着天边落日,目光森寒。

    他走进旁边的厢房,点了个小厮去叫王府里的幕僚过来。

    “依殿下所言,圣上此番态度冷淡,此前又钦点太子祭天,某以为圣上或许还是更偏向太子。”

    信王猛地攥紧椅子把手,冷声道:“想办法让那小子再失去圣心。”

    “殿下,这怕是有些困难。”有人神色为难,“自太子解除禁足后,行事更加谨慎小心,平日里很少与朝臣接触,除了处理政事,大部分时候都待在东宫,我们盯了太子三个多月,真的是一点错处都没找到。”

    “没办法也给本王想办法出来!”

    信王一拍桌面,旁边茶杯被震得溅出滚烫的茶水,溅到他的手背上,瞬间烫出红印。

    “本王养了你们这么多年,到头来连个办法都想不出来!本王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先前说话的那名幕僚急忙起身:“某无能,让殿下失望了,某日后一定会盯住太子,没错也给他弄出错!”

    “按你这法子来,等揪出太子的错,怕不是圣上已经百年,太子都立了太子咯。”

    屋里其他人顿时顺着声音看过去。

    说话的是坐在最后面的一名中年男子,穿着不似其他人华美,一张长长的瘦脸上满是嘲讽。

    其他人气不过,连声骂道:“那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看你能有什么高见!”

    “就是!我看你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有本事说啊!”

    在外都是含笑有礼的文士,此时面对被信王赶出去的危机,全都失了风度,就差直接把那人丢出去。

    长脸幕僚呵呵笑了两声,完全不看那些满脸愤怒的幕僚,直盯着信王:“某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好法子,就看殿下能不能狠下这个心了。”

    对上他狠厉的眼神,信王心头一跳,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大半晌,忽然说:“其他人都出去,你留下。”

    其他幕僚顿时跳脚:“殿下,您万万不能相信这家伙!”

    “他都来府里五年了,就知道吃,什么主意都没出过!就是个吃干饭的!”

    “殿下,您……”

    “闭嘴!”信王一声厉喝,“本王让你们滚!”

    其他人瞬间安静,拖拖拉拉地离开。

    待屋里只剩两人,信王深吸一口气,起身作揖:“还请先生教我。”

    长脸幕僚坐着没动,“某以为殿下所求,一直都不是太子之位,应该是奉天殿里的那把龙椅,只是可惜,冬至祭天后,太子先您一步,在奉天殿里宴贺百官,代行天子之责。”

    听出对方语气里并无多少敬意,又听他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信王眉头紧皱。

    “与其费尽心思拉太子下马,不如直接一步到位。”长脸幕僚慢条斯理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听闻圣上自上个月因风寒病倒后,病一直都没好,所以冬至才让太子代为祭天,最近更是连朝会都没怎么露面了。”

    说完,他抬头看着信王,微笑道:“殿下今日才进宫面圣,应该更清楚圣上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情况。”

    信王的心猛地跳动起来:“住口!”

    长脸幕僚全当没有听见,继续说:“殿下找了个半桶水的游方道士,假扮成有修行的高道,又是进献白鹤,又是进献灵龟,就是想让圣上服用那些丹药,好早日‘得到成仙’,不是吗?”

    “本王让你闭嘴!”信王站起来冲到对方面前,眼中满是凶狠,厉声斥问:“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

    “某在王府里待了五年,当然不是都在吃干饭。”长脸幕僚保持微笑,“殿下不是早就在军营里动手了?殿下亲自吩咐,还是某去和那些武官商量的。”

    信王死死地盯着他,片刻后,突然缓缓笑起来:“先生所言,倒是与本王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长脸幕僚仍笑着,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悄悄松开。

    “本王以前没能发现先生大才,倒是委屈先生了。”信王直接坐在旁边,神色自若地问,“先生可有什么办法,能为本王同时除掉两个心头大患?”

    长脸幕僚捋捋长须,一字一句地回答:“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信王一愣,旋即大笑:“果然是好办法!”

    “此事困难重重,只可成功不可失败,还要徐徐图之。”

    “那是自然。”信王看了眼屋里的刻漏,“本王还想与先生秉烛夜谈,但本王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明日再去向先生请教。”

    长脸幕僚闻言知意,起身告辞:“某告退。”

    屋里只剩信王一人。

    他的对面立着几盏烛火,烛光微微摇曳。

    可在他的眼中,仿佛看到两只飞蛾,扑扇着翅膀冲向明亮的火光,在火中一点点地被烧尽。

    直至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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